——多苦的世人,始終含着淚水,不知流到何時,但總有一個開始。
小天堂大殿之內,站立了約莫二十餘人。爲首之人一身素白,正是天上,與天下乃是兄弟,而長相威嚴之人叫天相,原是 一種四不像動物,殿中其他人,也是同一時期與邪惡抗爭中的佼佼者,因爲他們都倖存了下來。在上個紀年,他們三人同殿中人歷經艱辛,才消解了域外天魔浩劫。只是域外天魔的遺留的隱患着實不少,世間充斥着數不清的邪惡之道,世人又如驚弓之鳥,稍有不慎,恐會掉入深淵。爲了讓世間重回清明,衆神分兵兩路:天行、天契、天咒三位長老在人間傳道授業;衆神則在小天堂修建天道,好讓其懲惡揚善,自我輪迴。這小天堂乃是天上、天下以無上神力創造,其運轉之力由天上當年斬殺妖魔的神兵“天劍”提供。諸神銘記天氏三兄弟爲大道所作貢獻,奉天上爲諸神之首,繼續砥礪前行。
諸神到來許久,召見時間早到,可他們的君上卻不發一言,只是立於臺階之上,揹着身影長望牆壁。衆神驚疑不定,開口問道:“君上,你緊急召見我們,是否有事相商?”一旁的天相也躬身道:“君上!”兩人雖然親如兄弟,可在這裡自然也要改改稱呼。
天上輕嘆一聲,轉過身來,兩眼環視一週,目光落在了暮光女神身上。暮光女神一身淡紫,正在低頭思量着幾月前天下在她耳邊的繾綣情話,她越想越羞,因此自打進殿未敢擡頭,自然沒有注意到天上歉意的目光。而她身旁的瑤琴仙子早對天上心存仰慕,將異常看在眼中。
天上收回目光,緩緩道:“幾月前,我和天下、天相共遊東海,偶然間發現了一種奇怪現象——東海幾千裡外的水面,不浮萬物。我們三人觀察許久,得出一個結論:並非是東海水質特殊,而是它的下面似乎有一股異於尋常的力量,不管是什麼進入其中,都會被吸引到東海深處。而且更爲可怕的是,這個範圍正在擴大,可以推測,不久的將來,它就會蔓延到人間。那時,東海將成爲無盡之海,人間將成爲一片汪洋。我三人立即趕回了守望之塔,聯繫到東海景象,終於發現了天道不能自行運轉的原因,它有欲而無情!”這裡必須說出,天上三人雖發現天道有欲無情,可卻不曾想到這是天道自身所爲。畢竟天道是他們一手建立,誰會想到自己創造的東西會和自己敵對?當然這是後話。
衆神聽罷,疑雲滿布,有人問道:“敢問君上,何爲有欲無情?”
天上回道:“衆所周知,情慾本爲一體,有情自會有欲,欲依託於情,因此欲爲情掌控,雖然有欲,但因爲有情所以天道可以正常輪迴,但如今,天道無情而有欲,使得慾望被無窮放大,人只知道生存,而不知爲何生存,只知道行使權力,而不知爲何行使,若不及時修正,人世將會成爲慾望的海洋。”
聽罷,殿中人憂心焚焚,守望之塔中的天道,是他們花了無數心血才建立起來,若是如此,那該再花多少心血才能修正?果然又有人問道:“君上,那我們該如何修正?”
天上回道:“我們三人經過多日的研究,尚未找到其他法門。此次叫大家來,正是爲了應對這一情況。”
衆神面面相覷,言道:“其他法門?莫非君上業已有了良策?”
天相見大哥欲言又止,接過話來:“君上用天之力測算得到了八字預言:‘應劫輪迴,與天多情’,意爲解救之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進入輪迴之獄,用多情之軀來賦予大道情感,讓其助九牧永享清明。”
殿中人臉色大變,身在小天堂之人皆知,整個大千世界,只有天上、天下兩人是多情之軀,所以兩人才各自掌握着至高無上的時間和空間法則。也知道輪迴之獄是一處神秘的存在,據說是轉世輪迴之地。但是究竟它是如何運轉,沒有人說得清楚,就連衆神之首的天上也不能,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早在遠古就已存在的輪迴之獄神秘之極。如今天上天下兩人中必須有一人進入輪迴之獄,衆神怎會不慌?
這時終於有人發現,發生這麼大變故,竟然不見天下蹤影。心思縝密的瑤琴當然早就發現,再聯想到剛纔一席話,心中有不祥之感。她望了眼雙頰微紅還在發呆的暮光女神,又是可氣又是無奈,只得替好友追問天下下落:“君上,發生如此變故,怎麼不見殿下蹤影?”
要躲的始終躲不過,天上如實回道:“二弟他進入輪迴之獄,如今已過三月,仍是下落不明!”
聽到天下名字,暮光女神晃過神來,這才發現天下並未在大殿之內,暗笑自己毫無出息。
瑤琴接着問道:“這麼說,是你讓天下進入輪迴之獄,而且現在沒有絲毫他的訊息?”或許是瑤琴仙子敬佩天上,這才處處與天上作對,只是每次之後,她心中的敬意更濃。
聽到問話,天上低頭未語。
見此情形,天相輕喝一聲:“瑤琴,休得無禮!”這聲呵斥,纔將暮光女神驚醒,她將目光望向天相,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天相轉向衆神繼而道:“諸位皆知,守望塔中的天道是我們百年心血的結晶,況且天劍也僅聽從君上支配,如果君上進入輪迴之獄,我們這一百年以來的努力,無數仙家道士的犧牲豈不成了枉費?天下心繫蒼生,自是主動請纓。況且,爲了保證天下安全,我們三人耗費了數日來反覆驗算,入獄之前,君上更將天劍之心打入天下體內,以保其周全!瑤琴,你明知君上與天下兄弟情篤,忍出此言?”天相愛戴大哥,情急之下說話過激,說罷才覺有些不妥,暗歎自己心性遠遜大哥。
暮光女神和天下早已互生情愫,得此訊息,頃刻間從天堂跌到地獄,一時雙眼通紅,六神無主,可是又怎敢相信這是事實?眼下能做的只有在心底默默祈禱,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可她越想越怕,再也忍不住悲傷,任憑淚溼衣襟。
眼見殿內人心惶惶,天上藏起憂愁,朗聲道:“諸位也無須過於驚慌,不管發生什麼,我想我們仍可共渡劫難!”衆神聽後齊齊答應一聲,透露着對他們君上的無比信任。
九牧大地上,隨着時間推移,那個嬰孩漸漸長大,他父母親以及周邊的村民都是農人樵夫,沒有人念過書,所以他被叫做文天下,寓意人人可以有書可讀。今年,天下已經有九歲大了,可是文哥夫婦卻愈發擔心,因爲從日常的種種跡和言語看來,天下定不是普通人。可文氏夫婦生在窮鄉僻壤,身處混沌塵世,兩口子經歷過太多委屈無奈,如今有一孩子已很滿足,還怎敢奢望其他,於是只能在平常加以約束,不讓他太與其他孩子不同。
這天已是春季,天下正和村子裡幾個孩子一同玩耍,自然是小孩子的遊戲——他們一起追逐着在風中飄來飄去的柳絮,可是每當他們伸手去抓,哪怕離得再近,在伸手之時,柳絮也會驀地逃走,活脫脫地和他們一樣頑皮。
這時一個大點的帶頭孩子說:“我們來比比,看誰先能抓住。”說完更賣力的去追趕了。可是孩子們本來個頭力氣就小,又不明白很多東西越是強求越是不得,直到一個個累趴地上,也沒能抓住一個。
那帶頭的看到一旁自始至終都沒動的天下,問他:“你怎麼不去抓?”
天下稚嫩的聲音回道:“它們飛的自由自在,我爲什麼要抓它呢?”
“哈哈哈哈,是你也抓不到吧。”好幾個孩子一起笑起來了。
見大家都在笑他,天下生氣地說:“誰說我抓不到了。”這時正好有一個柳絮飄過,他慢慢伸出手去,說也奇怪,柳絮竟然就這麼直飄飄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直看得旁邊的孩子傻了眼。
那大孩子見風頭被搶,心裡大不服氣,便約天下同去山裡深處,誰走得最遠誰的膽子就最大,可是天下死活也不願意,只聽他道:“這有什麼意義呢,我不去,就算你是最膽大的吧。”
聽到這話,帶頭的更加氣憤了,不過他眼珠一轉,想了另一個主意:“那我們就去進山砍柴,也好讓你全家有柴火做飯,這你總會答應吧。”天下想到平日爹孃連地裡家中的農活都幹不完,自己也不小年紀,幫着砍柴也該是分內之事了,於是點了點頭,但是這件事並沒有告訴爹孃。
第二天,這一羣孩子又聚在了這裡,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工具,吆喝着進山砍柴去了。這座山林近來常有野獸出沒,大人們尚且不敢深入,孩子們本來也是玩鬧,可是不料因爲互不服氣竟然越走越深,直到天下反應過來時,只有一個大哥哥在自己不遠處。他一着急,喊了聲:“喂,朱哥哥,其他人呢?”不料這一叫驚醒了沉睡中的野獸。
那大哥哥轉頭四顧後,發現他倆已遠離大隊伍,心中一個緊張,不小心便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天下趕忙也骨碌碌地跟着滾了下去,等他倆站起身來後,卻被眼前的東西嚇得大叫起來。這東西碩大的眼睛狠狠地凸在外面,一口獠牙長得七倒八歪,又兇殘又醜陋,稱爲怪物也不爲過。此時的它正貪婪地看着眼前的美味,讓自己的口水盡情的流着,似乎這樣晚餐會更美味一樣。
兩個孩子回過神來,這纔想起平時大人的告誡,顧不上後悔,拔腿就跑,怪物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所謂慌不擇路,兩個孩子跑了好久,也沒能找到回去的路。孩子跑得很慢,這怪物速度也不快,可是兩者體力大有差距,因此不多久,他們就落入了怪物的尖爪上,怪物擡頭呼嘯,聲音震耳欲聾,那位大哥哥早被嚇暈過去。怪物嘴中噴出的腥臭也讓天下噁心害怕,他不由也閉上了眼睛。怪物渣了渣嘴,準備享用晚餐了,可是它忽然一愣,原來有人跟它搶食物了——一隻雪豹。
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可是怪物不但沒有行動,還將兩個孩子扔在了地上。天下不由奇怪,睜眼看到怪物正轉頭看向別處,他順着方向看去,一隻全身灰白的動物正向着怪物張牙舞爪。這隻動物的身板比之怪物小上不少,可是尾巴卻長而粗大——正是當初的雪豹。
天下看了眼雪豹,雪豹似有所感,轉頭也望着天下。一人一獸雖然相隔數十米,可是天下卻清晰地感受到雪豹眼中濃烈的不捨之情,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親切。只聽雪豹低吼一聲,奮不顧身的向它根本匹敵不了的怪物撲去。天下無暇思考更多,趕忙幾巴掌打醒了暈過去的大哥哥,兩人一同向山下逃去。
跑了好遠後,事發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悲鳴,天下只覺好像失去了什麼,永遠地失去了。緩緩停下腳步的天下忽感胸中洶涌,無力地蹲在地下哭了起來,這是代表着恩情的第一滴淚。也不知爲何,忽然間狂風大作,帶起的風沙遮天蔽日,風聲中,那大哥哥依稀聽到一絲破碎之聲,他搖了搖頭再度細聽,可是卻什麼也聽不到了。他又怎知這是天下的第一滴淚所致,這淚水帶起的洶涌澎湃的情緒正不斷地衝擊着天下的心中封印,而聲響正是封印的些許破碎之聲。
當初肩負使命的天下進入輪迴之獄後,才知道輪迴之獄位於至高時空位面,每一個生命逝去後都會來到這裡等待輪迴。但是輪迴只能在不同空間進行,比如在這個世界逝去,只會在另一個世界重生。爲什麼不能在同一個世界輪迴呢?因爲總有一些事與物勾起前世回憶,這些記憶會化成一種意念,意念是一種力量,越多會越不穩定,因此同一空間不能輪迴,這也正是輪迴之獄的意義,使時空法則更加完善。這一輪迴法則由水晶之心執行,與天上、天下的多情之軀相反,水晶之心沒有情感,它堅定地執行着這一輪迴法則。當天下提出要繼續在這個時空輪迴時,水晶之心只是搖頭不允。無奈下,天下以一個極重的誓言才換取到放行,可就如水晶之心說的一樣,天下要想再成爲天下,除非他流盡天下淚。
狂風不多久便戛然而止,一同上山的夥伴們也接二連三地來到了約定的地方。那帶頭的見天下正雙眼通紅地坐在地下,而手中竟空無一物,正準備炫耀自己砍來的許多木柴時,與天下在一起的大哥哥嚴肅地說道:“剛纔,我和天下在山上看到了一隻怪物,很可能就是村裡流傳的那些,我們今天的事千萬不敢對別人說,不然少不了一頓打!”那帶頭的本來不信,可是旁邊也有幾個竊竊私語:“難怪我們剛纔聽到那麼可怕的叫聲,還是快回家吧。”嘰嘰喳喳幾句後四散回家去了。
天下也神情恍惚地站了起來,慢慢向家中挪去,還沒走到村口,就聽到他爹的聲音:“天下,你去哪了,你娘正擔心你呢。”原來文氏夫婦放心不下兒子,出門尋找,正好碰到。文哥見兒子安然無恙後,趕忙說了幾聲“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可是再一仔細看,發現兒子神情失落,目光遲滯,一摸他的額頭,隱隱有些發燙,他趕緊背起兒子向家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