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沒有什麼是自己擺脫不了的
走了一會,三人眼前出現好幾個岔路。天下道:“結合忘憂各島的位置,這幾個通道恐怕是通向不同的島嶼。”
吳萱問道:“那我們該進入哪一條?”
天下道:“這應該由你選擇。”
聽罷,吳萱想到蕭俊三人尚困島中,而前路茫茫,她的選擇,或許會決定此行的成敗,這份沉重,讓她更是難以抉擇。就在這時,吳萱感到背上發燙,她回頭一看,身後仿似出現了蕭俊、妙言和珠珠三人的身影,他們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吳萱不由問道:“他們會不會有事?”
天下和大眼睛也知吳萱心中爲難,按理他們應該安慰一二,可天下已有所悟,反而說道:“這要看你此行是否真能做到‘忘憂’了。”
吳萱一怔,只覺壓力更大,不由低下頭去。
見狀,大眼睛替吳萱問出:“天下,這怎麼說?”
天下道:“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吳萱的擔憂於事無補。”
吳萱當然明白,可此時情境,誰能做到心中不愧?便道:“當時我就想過,忘憂羣島之行,或許人多並非好事,可每當你們不在身邊,我卻好感無助,這份無助之感看來終究害了大家。”
大眼睛忙道:“吳萱,這話我覺得不對。”見天下、吳萱看向自己,大眼睛對吳萱接着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哥哥爲何會墜入邪道?”
吳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是不公的命運讓他再不能保持本心吧。”
大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將目光移向眼前岔路,再道:“雖說修道路遠且艱,炎涼的世態每每帶來天災人禍,生命的消逝和變幻拂動人心,看似是這些讓他傷痕累累最終陷入痛苦地深淵,可其實這只是外在的原因,根本的原因是他接二連三的失去了關愛的人,他的心中再無愛的羈絆,這才甘心沉淪。”
吳萱甚覺有理,可仍失落道:“就算有這樣的羈絆,那又能如何?我仍然無法擺脫罪木之源的負累。”
大眼睛看向吳萱,鄭重道:“可起碼你沒有逃避,所以我們纔來到了這裡。在我看來,一切邪念,皆爲心魔,只要心性堅定,在面對最複雜的情境時,自有單純和善良化解,所以,吳萱,勇敢向前吧。”
聽罷,天下心中一驚:“大眼睛何時有了如此悟性?”大眼睛所說,正和天下領悟的一樣,“潛則不測,動則無窮”是指羣島的重重關卡,進入其中的人都會陷入困境;他們此行的目的在於讓吳萱忘記邪惡的修道之法,可如何忘記呢?這一切當然在於吳萱自己,所以說吳萱是主,天下等人是客,主客都會陷入困境,不過順序並非隨機,而是“客先主後”。只有讓吳萱獨自面對她不願面對的真實,才能“或可忘憂”。歸根結底,忘憂羣島只能給人一個方法,是否可以真的忘憂,那要看那人是否可以戰勝自己的內心。
吳萱終於從大眼睛熾熱的眼中獲得力量,她看了一眼岔路,閉上眼向前走去,天下大眼睛隨即跟上。
三人剛剛進去,眼前景象變幻,一霎時來到另一座島的中心,三人看了一圈,吳萱問道:“這個閃着光芒的門是什麼?”
天下回道:“應該是召喚門,用來困住我或大眼睛,就像困住蕭俊、妙言、珠珠三人一樣。”話音剛落,光門射出一道光芒,從三人身上掃過。
片刻後,光芒消失,光門一陣扭曲,就在三人以爲會出現一個強大的對手時,一隻灰色身影從門中躍了出來,只是幾步,就來到了三人身邊。之後,它擡頭看了一眼天下,竟然在他腳邊臥下,而後還擡起前爪舔舐起來。
吳萱一愣:“這是一隻雪豹?”
大眼睛點了點頭:“是一隻雪豹。”說罷,看了天下一眼。
天下也有些茫然,再看了眼已昏昏欲睡的雪豹,對二人輕道:“走吧。”
吳萱和大眼睛點了點頭,躡手躡腳地向前走去。可雪豹何等機靈,只見它的耳朵撲棱一下,擡頭看了一眼離開的二人,又閉上了眼。
天下將心放下,也輕輕向前走去,可雪豹並不會放過他。雪豹從天下身後高高躍起,將天下撲倒在地,而後轉頭看着吳萱和大眼睛。天下怎能對雪豹用強,便對二人道:“你們走吧。”
吳萱和大眼睛拋下天下,不久就來到這座島嶼的邊緣,眼前出現了一個孤零零的島嶼。孤島的四面八方是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相似島嶼,這些島嶼或多或少、或遠或近都有着聯繫,可這座孤島卻和它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相隔甚遠,目測相隔的海域至少有數十里。若有人從空中看去,就會發現忘憂羣島外三重裡三重,而眼前的島嶼猶如衆星拱月一般被羣島抱在中心。
吳萱一時犯愁,問大眼睛道:“難道要讓我們造一艘船?”
大眼睛回道:“不用,路就在腳下。”
吳萱仔細看了一眼,還是沒有發現大眼睛所說的路:“我怎麼沒看到呢?”
大眼睛再道:“只要一往無前,長河也會爲你掠開。”
吳萱疑道:“真的嗎?”
大眼睛點了點頭:“去吧,時間不早了。”
吳萱知道大眼睛從不騙人,便點了點頭,大膽的向前走去。剛走幾步,就見腳下的海水向兩邊退去。吳萱一喜,回頭正準備對大眼睛道:“是真的,大眼睛。”可話還未出口,卻聽大眼睛道:“一往無前是沒有回頭的。”吳萱只好作罷,快速地向前走去。在走出幾裡地後,太陽漸漸落下海面,炫黃的晚霞映在海面,景色蔚爲壯麗,不覺讓吳萱心中更有信心。
太陽終於完全落下,島上也變得昏暗,身後傳來的微弱光芒這時也顯現出來,吳萱心道:“這光芒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吳萱再走出幾步,終於想起什麼,猛然將頭回過,看到的景象讓她終生難忘。
只見對岸,大眼睛盡力揮動着土元素法劍,法劍嗡嗡響動,吐出一圈一圈的昏黃劍芒,將數十里海水硬生生豁到兩邊。此刻,大眼睛已是揮汗如雨,汗水落進光幕,光芒連帶着的無數閃亮在吳萱眼前不斷放大,眼前一幕與那一晚曾見的景象不斷疊加重合,吳萱鼻子一酸:“這就是你說的長河掠開嗎?”想罷,轉過身奮力奔往孤島。
一刻後,吳萱終於來到了孤島之上。她回頭看了一眼,對岸的大眼睛已經倒在了地上。吳萱心中不忍,只好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此時,夜色已完全降臨,凝神契約已漸漸不能壓制住吳萱心中的邪念。吳萱一低頭,海水中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倒影,她心中一驚,急忙轉過身去,好害怕看到那樣的自己。
這時,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怎麼,不敢看了嗎?”
吳萱四顧一番,可沒能發現任何人影,便道:“是藍彩前輩嗎?”雖然這樣問,但是吳萱可以肯定,這人就是藍彩
“看來你果真不敢面對。”藍彩說完這話,周遭的景象忽一變換,五幅畫面出現眼前,她再道:“要你選的話,你還會選擇來忘憂羣島嗎?”
吳萱看了一眼,畫面中是天下、大眼睛、蕭俊、妙言、珠珠等五人被困的景象,她有些後悔:“我寧願自己承受這一切。”
藍彩對這樣的答案卻嗤之以鼻:“回答得倒挺利索,可是你連自己的倒影都不敢看,何談其他?”
吳萱一時語塞:“這……”想起大眼睛的話,她聚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海水中的自己。只見水中的倒影卻不似她那般戰戰兢兢,反而一臉戲謔地迎向她。
藍彩再道:“很可怕嗎?可那也是你,世人都盼望真有忘憂羣島這樣的地方,可若是過往的痛苦不快真的可以忘卻,豈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肆意妄爲?豈不是人人都可以修煉罪木之源?”
吳萱很想反駁,畢竟自己不是恣意妄爲,可再一細想,是否這樣又有什麼區別?只好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做不到看着大眼睛死,所以纔會修煉罪木之源。”
藍彩道:“如果他不是爲了救你,他沒有爲了你百般付出,甚至他只是陌生人,一個十惡不赦的陌生人,你還能這樣大義凌然嗎?”
“我想我會的。”吳萱回道:“沒有一個人會對他人的默默付出無動於衷,可哪怕我們素不相識,哪怕是一個大惡之人,只要我見到,我都會這樣做,因爲很早就有人教誨我‘憐我世人’。”因爲吳萱一直以來的醫者仁心,這句話的確說的豁然坦然。
藍彩重複一句:“‘憐我世人’,嗯,這句話還算有些說服力。”說罷,再道:“看在君上的面子上,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你要是能打敗水中的自己,你此行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說完,海中泛起一道巨浪,向吳萱砸去,巨浪過後,岸邊竟然出現了兩個吳萱。
吳萱看着忽然出現的另一個自己,她着一身黑紗,額頭映有婆娑樹影,眼中閃着紅光,渾身散發出連自己都厭惡的暗黑氣勢。吳萱心中一個咯噔,轉頭看向水中,卻發現水中自己的倒影已經消失,她下意識想到:“這怎麼可能是我?”
邪惡吳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開口道:“當然可能,我就是你一直不敢面對的內心,比你更加真實的內心。”
“不,我不相信!”吳萱如同吼出一般。
邪惡吳萱看向吳萱,輕描淡寫道:“與其說是不相信,何不坦誠說你在逃避?可我不會逃避,因爲我和你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而我必將是最後的勝利者。”說到這,她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這個樣子的你,我已經受夠了,讓我親手結束你的痛苦吧!”說罷,使出木之力,一條條藤蔓向着吳萱纏去。
吳萱看着涌來的藤蔓,還是一動未動:“曾經的我,對自己的善良引以爲傲,並在它的指引下孜孜不倦的努力,可如今,這份善良竟被我褻瀆成連自己都厭惡的邪惡,我該怎麼辦?”這一刻,夕然曾感受過的絕望,降臨到吳萱身上,她才真的理解了夕然爲何那般決然的離去。仍在恍惚中的吳萱,任由藤蔓將她死死纏住。
邪惡吳萱見自己的本體竟然不躲不避,不由譏笑道:“你以爲這樣我會同情你嗎?不,我只會更看不起你!”說罷,拽起藤蔓,將吳萱狠狠甩出幾丈。
吳萱的身體掉到光幕前,五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睛,她更感愧疚,只好垂下頭避過他們期待的眼神,無力道:“對不起,讓你們失望過了。”
邪惡吳萱再道:“還期望他們幫助你嗎?他們都自顧不暇,還怎麼幫助你?你現在孤身一人,還是接受現實吧。”
聽罷,吳萱勉力擡起頭來,畫面中的五人雖陷於困境,卻仍然示意自己振作,吳萱心中一熱,質問自己道:“他們不遺餘力的幫我,難道我只能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不,我不能再逃避!”想罷,吳萱再度看了一眼光幕,從那裡終於得到勇氣,片刻後,她慢慢站起,感受着身體上藤蔓傳來的刺痛,眼神堅定起來:“我不是一個人!”說罷,抽出法劍,將身上的藤蔓盡數斬斷。
邪惡吳萱先是一驚,而後喜道:“那就讓你輸的心服口服。”也抽出法劍,與吳萱各顯神通地戰在一處。
然而,吳萱有的招術,邪惡吳萱也有,可邪惡吳萱有的罪木之源,吳萱卻沒有。時間過了幾刻,哪怕吳萱用盡全力,她還是無法戰勝另一個自己。
只聽砰的一聲,吳萱被狠狠摔上光幕,衝擊之下,光幕也隨之破碎。這已經是吳萱第七次倒下,憑藉着堅定的毅力,她站起了六次,可這一次,看到五人的身影慢慢破碎,吳萱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邪惡吳萱道:“最後的念想也化作了泡影,你還堅持得下去麼?不過你放心,等我控制了你,我會給那五個人收屍的。”
吳萱看了一眼眼前的自己,浮出一絲苦笑:“一切邪念,皆爲心魔。”說罷,黯然地望向木元素法劍,上面的天雲法印正在閃亮。
見吳萱將希望寄託在天雲法印之上,邪惡吳萱嗤笑一聲:“你有的我也有,你不可能勝得了我。”說完,法劍上的天雲法印也緩緩亮起。
吳萱並沒有理會另一個自己,她捏起法訣,法劍上的天雲法印驀地耀起一道亮光。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道亮光沒有攻擊對手,而是飛向了吳萱自己。天雲法印威力非凡,只是一擊,吳萱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在迫不得已的最後,吳萱選擇了自我了斷,她不能讓邪惡的自己爲禍人間。隨着她的死,另一個吳萱也在原地消散,吳萱以此,完成了對世人的救贖。就在吳萱倒下的那一刻,島內升起一個巨大的陣法,一片白芒下,再也看不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