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拉忒亞樞機的意見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至少算是給衆人了個臺階——讓他們不必圍在艾華斯身邊讚歎他所喚來的奇蹟,而是能繼續往上走。
隨着艾華斯變成司罪獸,先前伽拉忒亞樞機給他釋放的幻術也就此被破除。
如今人們都已經看清了這位“教皇先生”的真實面容——儘管在此之前,其實衆人也都已經先後猜出了他的身份,並且這“司燭之子”般的姿態也不可能還有其他人掌握……但如今纔算是真正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艾華斯並沒有繼續浪費法力維持變身狀態。
他在結束變身之後,重新穿上了衣服。在經過完整的祈禱恢復法力之後,給衆人再度掛上了“羣體防護詛咒”、“羣體防死結界”、“羣體秩序護盾”的祝福,隨後他們纔打算繼續前進。
這第八層還遠遠不到頂層——通天塔巔峰時期到底有多少層如今已經無法得知。但它既是被攔腰打斷,而這第八層還沒有露天、就說明上面肯定還有更多的空間,那就完全有可能會有更多、更強的惡魔集羣。
因此提前做些防禦準備、防止被突襲暗算也算是謹慎之舉。不能完全信任浪客的預警——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裡,畢竟也完全有可能出現無法被預言、偵測的強力敵人嘛。
正弦復活之後沒有衣服穿,於是巴德教授就很熱情的將自己的外套借給了他。他們倆體型差不多,正好可以替換着用。
這位老法師一邊真情實意的感激着巴德教授的友善與寬和,另一邊也是皺着眉頭渾身難受……作爲一名首席法師,他從出生就沒有穿過這麼差的衣服。若非是他知道巴德教授是阿瓦隆人,恐怕會以爲他在故意羞辱自己。
雖然嫌棄的不行,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那會讓他顯得很沒有面子——這讓他憋的眉頭緊皺、連着嘟嘟囔囔、唉聲嘆氣。看起來就像是遇到什麼難題一樣。
但實際上,他只是覺得這像是抹布一樣的粗糙衣服在颳着自己的皮膚。又感覺一種若有若無的汗味讓他隱約反胃。
這讓知道內情的艾華斯幾乎笑了出來。
這就是典型的文化差異了。
在阿瓦隆的考古圈、甚至在整個學術圈裡,巴德教授都是出了名的節儉。這件衣服起碼已經穿了十年起步,就是專門用於在野外考古時穿的。因爲便宜又結實,就算是弄破了也不心疼。縱使出門時還算乾淨、但如今奔波已久也肯定是沾滿了汗。
就算用法術清潔了一下,但從心理上也還是會覺得不乾淨。
而這種“摳門”的情況,在星銻、在水仙都是不可能出現的。
阿瓦隆的學者幾乎都以節儉爲傲。這也算是一種政治正確……主要來自於學術圈對勞合社的鄙視。
衆所周知,勞合社是阿瓦隆最有錢的那批人所組建的。他們很喜歡“贊助”他人——無論是贊助學者亦或是騎士,以此來通過金錢購買影響力。
因此,如果一個學者很有錢……除非他自己家裡就有錢,否則人們多半會認爲他收了勞合社的贊助——有一些阿瓦隆人會將其稱爲“賄賂”,即使這些學者手裡根本沒有任何權力。
那麼反過來說,如果一個學者足夠貧窮,也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勞合社看不上他、另一種是他拒絕了勞合社的贊助。前者是無能的代表,而後者則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高潔。所以在阿瓦隆,只要學者或是騎士身處高位,多半生活都會變得清貧起來。
就比如說大守護者的家中就沒有多少僕人,也沒有購買多少外地的別墅莊園。他家裡沒有什麼昂貴的飾品與衣物,也從來沒有帶着小巴頓出去旅遊。
並非是他沒有錢——到他這種份上,金錢對他來說就只是一個數字。不管他想要買什麼,只要他提一個數、或者提出一個需求,無論是老女王還是伊莎貝爾,都會滿足他的大多數願望。這種級別的大人物,他的財富基本與內帑是相連的。
他之所以如此簡樸,只是爲了不產生太壞的政治影響。哪怕他沒有收勞合社一分錢,也從來就看不上這些商人,可只要他看起來很有錢、就會自然而然的讓民衆憂心他是不是被腐化了。老梅格總是與民同樂,出沒於啤酒館與炸雞店也是這個原因——雖然她是真的很喜歡啤酒和炸雞。
哈伊娜也是一樣——她在上學的時候,還想過買一些時尚化妝品或是衣服、亦或是出門去逛街購物。但那時她沒有錢。可如今她有錢了、有着相當不錯的薪水,卻又不方便去買自己想要的那些東西了。
因爲勞合社的影響,一位仲裁者看起來太有錢……在人們心裡總不是一件好事。
而在星銻與水仙就不是這樣的。身爲一名高貴的學者,理所當然應該有地位、有錢……如果生活太簡樸,反倒會顯得沒有貴族願意贊助你、亦或是沒有法師領主看好你。那就說明你並沒有通過“市場的考驗”,沒有“真才實學”。
所以在這裡,以法師爲首的學者們,反倒是會盡可能的過着富足而體面的生活。甚至有許多年輕法師會借貸來打腫臉充胖子,出席於各種社交場合、來表現的自己很有錢。通過這種方式,來讓其他贊助者對他產生更多的信任。
畢竟鍊金術師想要賺錢還是很快的,法師卻並非如此——縱使最頂級的項目都是法師的,但法師們又是出了名的不喜歡把項目變現,這會讓他們被其他法師看不起。但是研究又得燒錢……這就總得有冤種出點血。
爲了讓怨種們“給點給點”,法師們甚至會將自己未來研究經費中的很大一部分用來置辦行頭,讓自己看起來頗有傳說中大法師的神秘氣質。
——其實在艾華斯看來,巴德教授多少是有些壞心眼的。
他未必不知道水仙的風俗。可能只是覺得正弦太過傲慢,對其他人根本愛答不理,讓孩子們感覺不太舒服、就壞心眼的出手欺負了一下這位老法師。
就效果來說也是很好。
“需要我幫忙嗎……正弦先生?”
小貓看着正弦唉聲嘆氣的,就小心翼翼湊了過去。
畢竟維修機關、檢測陷阱本就是她在小隊裡的職責。
正弦只是掃了她一眼,平靜的說道:“問題不大,我能解決……要搭把手的話我會喊你的。”
這倔強而驕傲的語氣,一時讓小貓有些受寵若驚。
她第一天見到正弦的時候,只是因爲上前搭話的時候不小心抓了一把對方的袖子,就被正弦一把奪回、連連拍打着袖口,還檢查了一下有沒有被她留下陰影印記、亦或是被她偷走了什麼東西。甚至根本不理會她的問候,只是嫌棄又警惕的的瞥了她一眼,就矜持且疏遠的默默離開了。
這讓她很是受傷。
雖然陷阱大師是刺客與盜賊的進階職業,但她卻並非是那種喜歡“碰一下”然後偷東西的街頭小賊出身。
她是鷹眼組織出身。也確實殺過人,不過那也都是與月之子沆瀣一氣的“墮落者”。不過她還沒執行多少次任務,就因爲顯露出來的陷阱暗殺天賦,而被召回總部培訓了。
如今她纔剛出師沒多久,正打算來水仙領找月之子獵殺。結果還沒殺幾個,水仙公國就獨立了;甚至封了與鳶尾花的海關,啓動法師塔搜尋國內的鷹眼刺客。她在水仙公國內的行動嚴重受限,只能想辦法接點單子搞點錢——即使如此,她也從未偷過東西。
……而如今,死了一次之後,正弦先生看起來倒是正常了許多。
莫非是教皇陛下的復活,順便治好了他的人格?還是說那種根本不和人交流的狀態,也算是一種疾病嗎?
“修好了。”
正弦突然開口道。
衆人向他這邊聚集過來,而正弦則給艾華斯解釋道:“不是結構損壞,是程序上的錯誤……第九層以上的外部軌道損毀嚴重。也就是說最多隻能前往第九層,甚至第九層本身就有可能脫軌。考慮到安全裕量,升降臺鎖死了通往第九層的路。”
“也就是說,若是前往第九層升降臺有可能損壞?”
艾華斯翻譯出了他的話。
衆人面面相覷,隨後看向了蟲珀大師。
“哎呀,問題不大。”
浪客卻突然開口道:“區區九層樓而已……升降梯壞了大不了跳下來嘛,我還以爲多高呢。”
“這一層可就三四十米高呢,頂外面十層了。不是你想跳就能跳下去的。”
正弦警告道:“這可不是外面那些居民樓。先想好,我們是不是一定要上去……說不定上面有着解除不了的陷阱、也說不定有着更強大的敵人。”
“那也就不到三百米而已,”浪客反問道,“難道你沒有能幫我們解決這個難題的法術?”
“呵,怎麼可能!”
老法師的聲音驟然拔高:“三百米而已,這能算是難題?別開玩笑了!連第二能級的新晉小法師就能想出至少七八種思路,你在看不起誰?哈,羽落術,風暴通道,彈簧空間,柔性空氣牆……你要想聽的話我能給你講到明天!”
聞言,浪客嘴角微微上揚。
他哈哈一笑,聳了聳肩,看向衆人:“那問題不就解決了嗎,諸位。看來還是我這種鄉下人不懂法術的威能啊,哈哈哈……”
就在剛剛,浪客通過直覺敏銳的意識到……雖然正弦修好了升降梯,但他其實不太想繼續往上走了。
或許是因爲死了一次太過痛苦,也或許是因爲這身衣服讓他感覺難受。也有可能是因爲正弦一直分心瞅着那位白頭髮樞機主教手裡的藍寶石……他似乎想要回去做些什麼,因此看上去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都不拿架子了——比起最開始的傲慢,現在這纔是他自然狀態下的真實性格。
所以浪客便主動開口,把正弦架了起來。不讓他提出“我想要離開”這件事。
雖然後續的路未必還需要這位法師,但這頭就不能開。
正弦要是真能走,那其他人也能走。那要是百科要走、小貓要走,那“不言不視”也要跟着走……最後這隊伍裡怕是根本就不剩幾個人了。那不如直接散夥完了。
所以他就一直拱火,以小丑般的姿態逼得正弦自己展示他的“必要性”。這麼弄完了之後,因爲這位老法師要臉,他就不會把自己的話吞回去。這樣對其他人來說也都算是安全。
儘管浪客在這裡並非隊長,但他卻是艾華斯顯露司燭之子的形態之後,唯一細細打量過所有人表情的人。一個真正摸爬滾打四五十歲的冒險者,與這些偶然出來接個單的超凡者們,有着經驗上的本質不同。
雖然有着教皇在這裡,他們哪怕是死了也能復活……但浪客聽得很清楚,教皇將正弦的屍體稱之爲“輕死”。也就是說,復活並非是絕對的,而是有難度之分的。退一步講,若是教皇本身出了問題,他們這些人怕是都要死在這裡。
就以百科來說——他意識到艾華斯就是永世教皇之後,就一直在擦汗。他要是有機會能跑肯定會第一時間跑路,唯恐永世教皇出事之後鍋憑空飛到他頭上。
想想吧……世界最高權力領袖,跑過來和你友好握手並出去打了個桌遊然後突然一頭栽地上死了,這換誰來都是汗流浹背吧。
要是在外面他肯定恨不得膩在教皇陛下身邊,但這可是琥珀時代的危險遺蹟,剛進門不到半個小時就碰上了六百多隻第四能級的惡魔羣……這還不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浪客是能理解他的。
可問題在於,跑的人越多,剩下的人反而就越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誰都別想跑、也別想摸魚耍滑——
浪客那看似醉醺醺、實則清亮無比的雙眼,始終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
——其中最不穩定的,就是自從看到那顆寶石之後心就變得浮躁起來的正弦大法師。
“那就要靠你了。”
趕在正弦發飆之前,艾華斯接着浪客的話頭說道:“你可是我們這裡唯一的法師,保護好自己。”
“……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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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弦可不敢跟艾華斯鬧脾氣,頓時就安靜了下來,並且變得乖巧、甚至連聲音都從即將破音的狀態變得沉穩了起來:“十分感謝您的關心,教皇陛下。我爲自己能幫到您而感到驕傲,必爲您竭心盡力。”
艾華斯對着浪客,笑着點了點頭。
隨後回過頭來看向正弦,似有若無的提醒道:“我們的約定,得等我們都回去之後才能執行。我可以選擇很多人,具體的合作對象還沒有確定。
“……我覺得吧,這人做事,總得現在這單做完,才能考慮下一單,不是嗎?不然我也不放心把活交給那個人,萬一我的活也被擱置了呢?您說是吧,大法師。”
“是,您說的對。”
正弦頓時凜然,認真點頭說道。如同他並非是一位老法師,而是回到了少年時期,被老師訓話時一樣。
談話之時,升降臺繼續上升。
第九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