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與伽拉忒亞樞機抵達通靈塔的時候,便看到這裡已然被昏黃的結界所包裹。
這應該是巫妖格呂內瓦爾德所佈置的保存術——目前看來,單就保存術的水平來說,格呂內瓦爾德確實是不如蟲珀大師。
不過有了靈珀天司脊椎的支持,這道結界的堅固程度也已經超出了物質界那第六能級的能量極限。
在墮天司不親自出手的情況下,僅靠上位惡魔們想要擊潰這一結界還是頗爲困難的。
倒不是說無法打開……而是會非常費力。
畢竟超越道途本就是善於超脫常理、突破極限的道途。
假如惡魔們展開儀式,最多隻用一個禮拜就能打破這不可逾越的完美壁障。
……不過考慮到裡面人口不多,又主動採取了這種自我封閉的被動姿態,因此惡魔大軍也就懶得對通靈塔進行打擊了——他們直接繞了過去,畢竟外面的事還很多。
這就如同難度堪比最後一道大題的選擇題——很顯然,在後面的題答完之前沒必要在這死磕。
——要是裡面的狠人被逼到死路,出來之後大家指不定都得死。
因此通靈塔也靠着歪打正着,在第一波最爲兇惡的惡魔大潮之中得以保存。
不過很顯然,通靈塔的防禦手段並非只是立了個結界就在那等死……而是有人時刻監視外界。
在艾華斯抵達後不久,現任副校長阿道夫就急匆匆跑了出來,打開一條縫將艾華斯與伽拉忒亞樞機帶了進去。
與“校長”馬蒂亞斯·格呂內瓦爾德見面後,艾華斯就將墮天司、惡魔軍團與銜尾之環儀式的相關情報,以及他們所能選擇的幾條路,都與這位老巫妖說了個清楚明白。
這頭披着黑色破布的平凡老骷髏漂浮在空中,微微歪着頭。
他的眼眶中閃爍着昏黃色火焰、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過了許久,格呂內瓦爾德那空洞、緩慢而低沉的聲音,便如同從虛空中響起:“那通靈塔怎麼辦?”
“只能先放到這裡。”
艾華斯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直接開着通靈塔飛走,未免也太招搖了。要是引起了墮天司的注意,所有人都得死。”
“先……?”
巫妖饒有興趣的發問:“之後還有……?”
“是的。這並非是逃走,而是清場。”
艾華斯點了點頭,直接說出了自己之後的計劃:“我們終究是要回來的。
“我將會擊敗墮天司,奪回這片大地。等到那時,也就能繼續接管通靈塔了。無論是想要繼續飛到阿瓦隆,亦或是就這麼留在這裡都可以——阿瓦隆那邊的落腳點我也很熟悉。那裡是被黃昏銘刻的地方、赫勒欽的狂獵軍團所在之地……同時也是通往妖精之國的通道附近……”
“……擊敗墮天司嗎……呵呵……”
聞言,老巫妖卻是笑了出來。
那並非是嘲笑——倒更接近於一種近乎欣慰與感慨的慈祥。就像是老人看到孩子立下了“未來要當科學家”的願望時,那種懷念而讚許的神情一般。
這位活了許久的老巫妖,顯然對墮天司並沒有多少敬意與畏懼。
天司?沒什麼不可殺的。
他並沒有質問艾華斯“這怎麼可能”,或是乾脆問清楚“你打算怎麼做”。
倒像是從最開始就相信,高高在上的墮天司是能被擊敗的一樣……
這個沒有法杖、也沒有法師戒指,看起來平凡到像是一具骨骼標本、看起來毫無壓迫力與氣勢的老巫妖,卻向着艾華斯問了一個其他人從來沒問過的問題。
他說——
“你未來打算當天司嗎,艾華斯?我說的是,在你能夠成爲天司、並且在你做完你一切想要做的事之後……你打算成爲天司,或是柱神嗎?”
這個問題確實讓艾華斯怔了一瞬。
——因爲他還從來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因爲銜尾之環儀式的泄露,天司會被一個接一個的拉下來。這個時候選擇成爲天司,就像是被HR拉入了“考覈組”一樣危險。
從現在這時開始,天司的存活與否、不再取決於自身的能力,而取決於“是否有人想要把你拖下水”。蛇父嘗試突破琥珀之牆所帶來的超越之力沸騰,會導致天司接連不斷的出現、又接連不斷的被拖下來,從而達成夢界的相對均衡。
再加上這世界上一重又一重的危機——哪怕影天司降臨阿瓦隆的危險被艾華斯提前解決,災厄魔龍也仍舊是一道門檻。
那是被銀冕之龍切割出去的舊自我……或者說,那是被銀冕之龍戰勝的“本我”。災厄魔龍與銀冕之龍的關係,就像是環天司與牧者或是艾華斯的關係一樣。
但有一點不同——銀冕之龍沒有接納舊我、卻也並沒有毀滅舊我。祂只是將舊我封存於冰山之下,長久的封印、鎮壓着祂。
而只要是封印,就一定會泄露。終有一日,災厄之力會滲透到物質世界……尤其是夢界被銜尾之環儀式弄的破破爛爛的情況下,就更是如此。
等這次的危機結束,還會有淵天司的降臨。之後還有養父詹姆斯·莫里亞蒂的佈局與陰謀,以及艾華斯那神秘莫測的祖父雅各布……而在最後的最後,還有那世界末日的神秘危機。
艾華斯解決了許多問題,可他眼前出現的卻是更多的問題。
他就像是一個業務骨幹——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個項目,緊跟着後面還有被推送過來的第二個項目,以及不知道排隊排到多遠之後的貴賓客戶……
可要是一切困難都得到了解決,之後艾華斯又要做些什麼呢?
在他的工作完成之後,在他“下班”之後,他又想要做什麼呢?
短暫的迷茫與遲疑,艾華斯沉默了一瞬。
在那一瞬間,艾華斯突然想到了環天司的夢想——環天司的答案是,祂想要回家。
不過,這一代的環天司,早就不是最初的救世主“艾世平”了。他切割了太多次的自我,又切割了自己的奉獻之心。
如今身爲環天司的,只不過是在過去某一次輪迴中的環天司所培育的蛇尾罷了。
——從各種意義上,他都與艾華斯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被植入了艾世平所珍藏的穿越者的原始記憶,以爲自己纔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然後興致勃勃的探險、成長、發現自身的宿命,超越命運……隨後向着更高的自己發起反叛。
明明都是原住民而已……
可是環天司卻想要回家。
……他哪有家呢?
地球只不過是艾世平的家。
而他根本就不是艾世平——真正屬於“他”的家,只存在於過去的某一次輪迴的某幾百年之中。
當他那一週目的輪迴重啓之時,他就永遠、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或許早在那時,他就已經瘋了吧……當他意識到,自己無法阻止末日、只能眼看着輪迴重啓之時,他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完成艾世平最初的儀式。
——完成這九世輪迴。
如今輪迴已經到了最後一週目。
不管九世輪迴的崇高儀式是否能突破末日,世界都只能繼續這麼運行下去。也就是說,到那時候……世界註定會進入兩千年以後的未來。
如同晉升儀式所看到的一樣,這個世界終將回到艾華斯所渴盼的“現代”——或者說“未來”。回到那個有電腦、有網絡、有冰冰涼涼可樂的現代。
而到那時……
——艾華斯還會選擇成爲天司嗎?
告別物質界,成爲高高在上的神、進入永恆不變的夢界。
俯瞰着物質界的人們得到幸福,從夢中守護着人們……還是在物質界,享受着無限的幸福呢?
“……我不知道。”
艾華斯沉默許久,還是誠實的答道:“因爲從最開始,我就覺得成爲天司不算什麼好出路。在死後也就罷了……如果能活着的話,我想我還是更願意活着、享受生活。”
“那如果,”老巫妖開口問道,“這個世界需要你成爲天司,你願意捨棄物質界的一切嗎?”
“那是自然。”
艾華斯毫不猶豫的說道:“最多不過一死。我連死的準備都做好了,又怎會懼怕提前進入夢界?這兩件事本就是一樣的……不過,您爲什麼會這麼問?”
“有人託我從你這裡取一個回答。”
老巫妖格呂內瓦爾德平靜的答道。
“那您現在得到了嗎?”
“還沒有——這些問題只不過是鋪墊,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
“如果你將成爲天司,你認爲自己的尊名會是什麼?”
“……需要我認真思考嗎?”艾華斯謹慎的問道。
這個問題太過詭異。
他本能的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問題,或是預示着什麼。
“不,請直接說你第一時間想到的那個名字。”
格呂內瓦爾德耐心追問道:“不需要任何思考……第一時間映出在你心底的名字,是什麼?”
“……【耀】……吧,耀天司。光明,閃耀,輝耀……要比周圍的一切光芒更亮,比人們已經習慣的太陽光更加閃亮,才能讓人們看到閃耀的光。我……想要人們的關注。我想要讓人們看到我在發光……”
艾華斯思索着,按照格呂內瓦爾德的說法,想到什麼就答什麼。
他有些遲疑,反問道:“這個答案可以嗎?”
“自然——足夠了。”
格呂內瓦爾德干脆利落的答道:“我沒有其他疑問了。我會與你一同前往阿瓦隆。通靈塔的傳承不必攜帶,有我就有這座塔的全部傳承。
“等之後你打算對抗墮天司的時候,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方便的話,我能問問嗎,”艾華斯愈發好奇,“是誰讓你來問我這個問題的?”
“不太方便,尊敬的教皇陛下。”
老巫妖搖了搖頭,但還是給出了些許情報:“您認識的神明太多,我說的太細的話……您恐怕就知道是誰問的了。我發誓過會保守秘密,因此還是饒了我吧。”
言下之意,這句話是某位神明所問。
——真是奇了怪了,怎麼還能繞開教皇,特地託箇中間人問話的?
艾華斯搖了搖頭。
——你看,這生分了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