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緊緊地擁抱着, 即使隔着層層衣物,也能感覺到彼此狂烈的心跳,這曾是我們最熟悉的聲音, 如今又能在耳邊聽到, 那瘋狂有力的節奏讓身上的血液跟着沸騰起來, 帶動屬於我們兩人的記憶迅速穿過眼際。
一切都是真實的, 都是真實的!
不必再靠遙遠的思念來遣散寂寞, 不必再撫摩盒子裡的手來重溫記憶,不必在午夜夢迴時對枕空嘆,不必遙望明月幻想他的模樣。
我愛的人就在這裡, 在我的懷抱裡!
心裡溢出的暖流驟然包裹了我的身體,只願今生都沉溺在這溫暖的臂彎裡。
感覺好像過了幾個世紀, 他緩緩地鬆開緊箍着我的臂膀, 含着淚光的眼凝視着我, 聲音還帶着激動的顫抖:“讓我好好看看你。”
帶着點粗糙又很暖和的手,撫過我的臉頰, 我帶着微笑,在他面前如花般綻放,我要讓他記住我最美的一面,永遠也不讓他知道美麗的面容背後隱藏的痛與傷。
“長大了……瘦了,不怕, 有我在, 很快回復以前的模樣。”
他心疼地皺眉, 又溫柔地調笑着, 他的笑總是如春日裡剛剛回溫的豔陽, 暖洋洋地照在我的心房,爲那些積壓多年的冰霜, 染上一層淡淡的暖色,多少驅走了冰封的嚴寒。
我失神地凝望他的笑顏,剛剛那雙脈脈含情的眼,漸漸燃起了兩團火焰,望着我的目光變成了灼烈的熱情,他輕輕地擡起我的下頜,低頭靠向我的脣。
就在他逼近我時,幾乎是沒有意識的反應,我的臉猛地側向了一旁——
他的吻,停在了我的脣邊;我的慌亂,留在了他的眼底。
“法蘭蒂爾……?”他有點驚詫,忽又回過神來,“對不起,我沒發覺……你一定是累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是點頭。
“走,我們回去吧。”
他牽着我的手,走在前面,我望着他的背影,匪夷所思。
爲什麼會避開他的吻?那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嗎?
爲什麼會從心底竄上一股莫名的抗拒感,幾乎連想都沒想,就這麼避開了?
心裡,不停地搜尋着一個理由。
我一定是累了,一定是……或許等明天精神一點,就不會這麼想。
回到軍營時,已是凌晨。
我們睡不到一會兒,天也就亮了,他起牀的時候聲音很輕,但是多年的警惕讓我養成了淺睡的習慣,他輾轉時,我也就醒了。
感覺他的眼光落在我的臉上,又幫我拉好被子,才離開牀邊。
我閉着眼睛,聽到門被打開,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不久,從遠處隱隱傳來整齊劃一的步操,那是軍人在清晨最常規的操練,以前這威風的步伐像鼓樂一樣震撼我的心,現在聽起來卻像一根鐵錘不停地敲打我的心。
呵,金戈鐵馬,雄師百萬,戰場廝殺,血染山河,凱旋而歸,戰旗飄揚……到頭來都是空夢一場!
這該死的噪音,震得我太陽穴隱隱發痛,讓我有種咬牙切齒的厭惡!
正煩惱着,門又打開了,我驚奇地睜開眼,望着一身戎裝的肯達走進房間。
“你不用指揮他們操練嗎?”
“不用,”他搖搖頭,走到牀沿坐下,“其實我今天過去,是想呈一封申請函,讓上面批准修個長假,好讓我有多點時間陪陪你。誰知剛到,就收到一封上頭來的信,勒令我把之前三年沒修過的假全部修完。”
“呵,”我揶揄地一笑,“是不是你得罪了哪位上司,他想法子整你呢?”
“我也奇怪,”他淡淡地笑笑,“不過上面是親王殿下親自署名的,我不記得自己有得罪過他。”
哦?是他……
我望着肯達手中的信封,問:“能讓我看看嗎?”
“恩。”
起身打開信封,展開信紙,是幾行龍飛鳳舞的字,寫得似乎很匆忙。
是的,是他。
那個在雨中爲我指路的金髮少年,燦爛得像夏日陽光的笑臉,臨走時惡作劇的戲弄,氣得我滿臉通紅,而他借給我的傘,卻在雨停之後,被我隨意地丟棄在風裡……
所謂的幸福,大概就像現在這樣,安詳地躺在伴侶的臂彎,像嬰兒般被呵護着,盡情的感受着他的實在和安全感,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膛,感受胸膛裡跳動的心,感受他有節律的呼吸輕輕地打在我臉上,我像一條疲憊的魚,停靠在避風的港灣,慵懶得不想再出航,只想永遠停留在這裡,不再眷戀海洋的波濤和兇險。
這種舒心自在的感覺,好得難以言喻,唯一讓我困惑的是,我們之間微妙的關係。
雖然睡在同一張牀上,卻是中規中矩,甚至,連一個吻都沒有發生。
自己那天晚上我拒絕他之後,他變得很剋制,沒有再要求什麼。
而我,卻只是想待在他身旁……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待在他身旁……
我這是怎麼了?難道說……真的失去了當初的衝動和激情了嗎?
一隻大手把我的頭髮撥亂,溫柔的風輕輕地鑽進耳朵裡:“早安,主人,現在不用我叫,你也會醒啦。”
我微笑着貼近他的身體,抱着他的脖子,只是貪戀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那源源不斷的溫暖。
可是在我親近他時,卻感覺他的身體僵硬了起來,表情也變得很不自然,不由得向旁邊縮了縮,讓兩人保持點距離。
這是……男人的慾望,因爲我剛剛的動作……
他是想要我的,只是我一直像波瀾不驚的井水,所以他一直剋制着,不忍心傷害我。
心頭驟然涌上一股內疚感,我湊近他,仰頭送上我的脣,對着他微笑:“親愛的,不如我們回味一下我們第一個晚上吧。”
我的聲音充滿誘惑,但是他只是把眼光停留在我臉上,許久,憐惜地摸摸我的頭,淡笑着搖頭:“不要勉強。”
“不,我沒有……”
他的手指停在我想要解釋的脣上,深情又帶着點嗔怪:“法蘭蒂爾,在我面前,做回你自己就可以了,千萬不要爲我做任何不願意的事情。”
說完,翻身下牀,走進了淋浴房。
親愛的,還是你最瞭解我,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或許在我徹底忘掉那個混蛋,把他趕出我的心之後,我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過了一會兒,他纔回來,換上一件新衣服,我赫然看見他右邊的衣袖因爲義肢被取下來,變得空空蕩蕩,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該死,我怎麼能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我下牀取出了珍藏了三年的盒子,如今該是把裡面的東西歸還給主人了。
我捧着盒子,走到他面前,兩人對望而坐。
“這個還給你。”
“什麼來的?”他興味盎然地望着桌子上不起眼的盒子。
“打開看看。”
他打開盒子,倒吸口氣,擡起頭驚愕地望着我:“這是……”
“對,”我點了點頭,“就是你當時拉着我的手。”
“這……怎麼可能?”
“不要說了,我幫你接上吧。”
我在他原來的傷口和斷掌上塗上了“黑玉”,根據血管、神經和肌肉的紋理,將它們連接在一起,又念上黑魔法中的“癒合咒”,讓他們粘合起來。
手掌又回到了主人身上,只是在接口處,留下一條淡淡的傷痕,只怕永遠不能消失了。
整個過程,只用了三十分鐘,我爲這一刻耗費的心血,整整三年。
“可以了,動一動吧。剛開始可能不那麼靈活,但是你的話,應該很快就能適應。”
他盯着失而復得的手,伸手摸了一下,還是難以置信,過了一會兒,才嘗試着動了一下。
當那隻我無數次撫摩過的手在我面前終於抽動了手指,重新賦予了生命的時候,我的情緒終於崩潰,長期以來的壓抑,痛苦和委屈,因爲使命的完成統統決堤。
我再也保持不住僞裝的笑容,在肯達面前無力地顫抖。
肯達見狀把我抱在懷裡,焦急地問:“怎麼了,怎麼突然……”
“不,不要問,”我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對着他擺手,“什麼都不要問……”
他伸手摸着我的臉,看到這樣的我,他也悲痛到極點:“法蘭蒂爾,你是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我明明聽到你在哭泣,爲什麼看不見你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