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陸是狹長的東西走向,位於最北端的極北冰原雖然只偏於一隅,但綿延又何止千里,再加上這裡一年四季除開盛熱夏季會有些雨水,其餘時間裡不是飄着飛雪就是颳着狂風,所以氣候極是惡劣,自古便只有狄族這一支生活在此。
即便是體格壯碩、天性耐寒的狄族人,也不是遍佈於冰原之上,他們偏向於聚居在更靠近北方的位置,那裡雖然一年四季飄雪不斷,但好在不經常有風。在廣袤無垠的地形上,一旦起了風,那狄族人賴以棲身的蓬包可就得被吹上了天,——他們是情願冒着雪也不願頂着風。
這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另外一條,便是因爲狄族的聖地就位於靠北的位置上,那裡供奉着聖火以及族中歷代先聖的遺骨,所以大部分的狄族人都聚居在那裡。
不過,近南的地方也不是沒有狄族人,只是居住於此的都是些較小的村落。這些村落不肯去聖地附近居住的原因,就是因爲先祖曾經留下訓誡:狄族人應該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
生活在環境惡劣的這裡,他們就不光要面對嚴酷的自然環境,還得時時提防着冰原上的各種野獸,生活算是比較的艱苦。
在這些偏遠村落中生活的村民們,心中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夠在有生之年見一見族中的薩滿,因爲薩滿們號稱是“指引者”,能夠引導自己這些卑微的靈魂在死後迴歸先祖的懷抱。
奢望之所以被稱爲是奢望,就是源自它的難以實現。這些生活在整個族羣最外圍的狄族人,基本上終其一生也不會離開自己的村落,而薩滿們又需要留在聖地中供奉聖火,所以他們情願依照先祖的訓誡固守於此,也不願去到那聖地之中,聆聽薩滿們的引導,——雖然無法去朝聖,但這些人的信仰顯然更加虔誠。
直到有一天,這裡來了個年輕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做麗麗。
麗麗公主的美名,早讓冰原上的飛鳥散播到了各處,——鳥兒們飛到一處,便歌頌至一處。但萬語千言又怎及親眼所見,當麗麗公主真的出現在這些狄族人的面前時,他們真是沒辦法止住自己的眼淚。
這倒不光光因爲麗麗是公主的原因,更大程度上是因爲她是族中最年輕的薩滿。
多少年了,終於有一位薩滿離開了聖地,來到了這片荒蕪貧瘠的土地上,向着自己這些最最虔誠的信徒去宣講先祖的教誨……
不僅是麗麗所到的那座小村落中的老人們爭相覲見這位薩滿,就連附近的幾處村落中聽到了消息的老人,也都是讓自家的後輩攙扶着,頂風冒雪前來。
一時間,原本蒼茫荒涼的冰原上多了幾分生氣。
麗麗本是遵循着大薩滿的囑託,要去尋找先祖的使者,但她實在不忍就這麼匆匆別過這些動不動就感動到流淚的老人,所以就只有暫時壓下了念頭,留在了這裡。
這一留就是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起先麗麗還有些猶豫,可在陪伴了這些老人這麼多天之後,漸漸的感覺到了他們是如何的需要自己,需要一位薩滿來指引這些人,於是她就在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在找到先祖的使者之後,自己就回到這裡,繼續向這些老人宣講先祖的教誨。
她雖然是這麼想的,但世事又哪會按着她想的那樣去發展。這一天,南飛而來的野鴉們帶來了消息——大薩滿病重了。
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麗麗當即就朝着聖地趕了回去,同時心中冒出了疑問:自己臨走之時,大薩滿還好好的,怎麼半個月一過,她老人家就病重了?
雖然麗麗心中疑惑萬千,但她知道大薩滿託野鴉來給自己通報消息,那肯定是有隱秘之事要同自己講,便暫時摒棄了種種猜測,悄悄的回了聖地。
外人盛傳狄族薩滿會驅獸之法,這倒不是空穴來風,狄族薩滿中的確有些人會使這門奇法,大薩滿便是其中一個,而麗麗身爲大薩滿的弟子,自然也會使得此法。
總而言之,麗麗避過了聖地附近許多人的耳目,從密道入聖地,來到了大薩滿的身邊。
在大薩滿身旁服侍她的是另外一名薩滿,他沒有名字,是大薩滿從雪地中撿來的,從小被大薩滿一人撫養長大,平日裡也不怎麼與人打交道,而且常年用件麻布斗篷包住全身,此刻見麗麗來了,只是稍稍看了麗麗一眼,然後就出去了。
別人都叫他做石頭薩滿,因爲他這個人和冰原上的石頭一樣,既冷又硬。
站在榻邊的麗麗深深的看向躺在那兒的大薩滿,只見她本就蒼老的面容更顯蒼老,膚色如蠟,一對眼睛已經深深地凹陷下去,兩腮也是如此,鼻端呼吸又輕又淺,只是……怎會有道不易察覺的黑氣從大薩滿的鼻中噴出?
麗麗吃了一驚,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病會讓人鼻噴黑氣,當下就捉過了大薩滿的手腕,往上一扣,立時更爲驚訝——自己居然摸不到大薩滿的脈搏!
只要是活人,哪怕如何病重、脈相如何之淺,至少也能夠讓人摸得到,但眼前的大薩滿手臂冰涼,入手處更是有些僵硬,再加上毫無脈相,那豈不是說她已經死了?
可如果大薩滿已經死了,那她怎麼還能呼吸……
想到這裡,麗麗禁不住就想伸出右手,去探探大薩滿的呼吸。
“麗麗。”
大薩滿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喊險些嚇壞了麗麗,怔了一怔之後,麗麗還是輕聲迴應道:
“是。”
心中驚疑不定,麗麗在應了一聲之後就朝大薩滿看去,發現她雖然兩眼渾濁不堪,但好歹是睜開了,鼻中也不再噴黑氣,胸口似有起伏。
暗暗道了聲奇怪,麗麗心說莫不是剛剛自己太過緊張,一激動給摸岔了,而且大薩滿本就年老氣衰,脈相不實,所以才鬧了個誤會。
“我已死了多日了……”
大薩滿睜着無神的雙眼,直勾勾的看住了聞言之後愣在當場的麗麗。
“你不要說話,”大薩滿衝着麗麗搖了搖頭,止住了麗麗要說話的念頭,“我的時間不是很多。”
“是。”
麗麗眼中含淚,儘管她不知道在自己走的這些天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但是一聽大薩滿說她已經死去多日,眼淚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來。
“少流些眼淚,”大薩滿很是勉強的衝着麗麗笑了一笑,“記不記得我說過,死亡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關於我的事情,你大可以把眼淚留在我的遺骨被收在聖壇之中後再流,而接下來我囑託你的事情,你必須一一做到。”
“是。”
麗麗擦了擦眼淚。
“去冰晶谷,在極深處有一泓清泉,想辦法取來一些,再將那至純至寒之水給你爹喝下,就能使他不再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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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爹他怎麼……”
“別忙,”大薩滿就知道麗麗會是這種反應,“你阿爹的事情我待會再跟你說,至於先祖使者的事情,那可是重中之重,你萬萬不可忘記。”
看着麗麗鄭重地點了點頭,大薩滿方纔繼續說起話來。
“族中覬覦你爹族長之位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在十多年前他一力主張和鮫人族交好之後,族中反對他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
“不過還有我這個大薩滿在,那些聲音也就只能在暗地裡議論議論,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十多日前,你爹忽然來找我,說他總是感到最近心神不寧,於是我就開導了他幾句,沒想到還沒說幾句話,你爹便倒地不起,呼吸漸危。”
“好在我這個大薩滿還有些手段,情急之下我就施了古法,以巫術將你爹給救了回來,但一來你爹他中毒頗深,再者我年紀已大,救起人來有些力不從心。所以他的性命雖然保住,卻陷入了昏迷,而我則是因爲耗費心神過度,當晚就氣血衰竭而死。”
“彌留之際,我便遣了野鴉去尋你,並且用秘法留魂於屍,這纔等到了你回來。”
“說了這麼多話,秘法居然還沒有散去,看來我也不是太過老邁嘛,哈哈哈哈……”
結果才笑了這麼兩聲,大薩滿就此一口氣沒上來,漸漸閉上了本就無神的雙眼。
而站在榻邊的麗麗面上毫無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沒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她就這麼愣怔着站在那裡,直到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公主,你該走了。”
一身麻布斗篷的石頭薩滿靜靜的站在了門邊。
看麗麗還杵在榻邊毫無動作,石頭薩滿便又重複了一遍,“公主,你該走了。”想了一想,石頭薩滿接着說道:“待會我就要去宣佈大薩滿去世的消息,而族中的幾位實權人物都會來此。”最後,石頭薩滿見麗麗依舊不爲所動,便頗帶深意的又加了一句:
“他們見到你不會太高興的。”
“他們見到我不會太高興的?”麗麗慢慢的轉過身來,“這是什麼意思?”
石頭薩滿低下了腦袋,沉默不語。
麗麗知道眼前那人的性格,他若是不想說,那你怎麼問他也都沒有結果,再看看已經徹底離世的大薩滿,麗麗就暗道一聲“先祖保佑”,然後就斬釘截鐵的說道:“那我倒偏要讓他們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