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張曉坐在網吧裡呆呆的看着電腦屏幕，280分，顯示器上尷尬的掛着剛剛查出來的高考分數，這雖然比一練二練多了十幾分，可是還是連三本都上不了。

復讀是不可能了，自己能讀完高中已經把爸媽的老底都花完了，上專科的話念不念有什麼區別，出來還不是要找工作從頭開始，而且專科學費更高，自己真的不忍心讓爸媽再這麼辛苦了。

回到家就癱坐在沙發上，房間裡只有一個有年頭的吊扇在吱吱呀呀的轉着，好像很不願爲這家人服務的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不大的屋子裡每件傢俱都顯得格外的冷漠，好像很瞧不起自己的分數。

張曉被開門聲驚醒了，是媽媽回來了。想到剛剛做的這個夢，張曉不覺得打了個冷顫，這時候的自己已經渾身都是汗了。

“怎麼了，怎麼在這睡覺了？不怕着涼啊。”媽媽一邊脫鞋一邊對張曉講話。

“沒有，有點累不小心在這睡着了。媽，我們成績出來了。”

“怎麼樣兒子，考了多少，分數是不是很驚喜？”

“是啊，是很驚喜，381分。”

“哎呀，這不比二練多了十幾分，不錯了。”

“連個三本都去不了啊，我的媽。”

“那咱就上專科，有書念就行，媽供你。”

張曉沒再說話，聽到媽媽的這番話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乾的是工地上的活，辛苦不說，更是非常的危險。就連今天將近40度的高溫，爸爸也還是要在幾十米高的腳手架上施工。一升容量的太空杯，一天要喝八九杯水，全都變成汗浸溼的汗衫可以擰出水。每天四五點起，夏天工地趕工，常常加班到晚上10點，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只有中午吃飯的時候可以休息半個小時左右。午飯是工地上發的盒飯，經常不夠吃，都是不到晚飯時間就餓得兩眼冒金星。晚上睡覺的地方是個帆布支起來的大鵬，黑壓壓的住着幾十個工友，都是四五十歲的漢子，每到夏天裡面的味道臭到連蟑螂都不願光顧。外面多少度裡面只多不少，悶熱程度就像夏季大雨來臨前那樣熱到讓人窒息。海邊的城市夏天又熱又潮溼，再加上出的汗，屋子裡不時的傳出一陣陣令人作嘔的黴味。張曉爸爸就是每天在這樣的條件下工作生活，即使這樣艱苦了，一天下來累死累活的也就200塊錢左右。真的是拿命來換錢啊。

張曉的媽媽要照顧家裡，所以沒有出去打工。自己做一個小本生意，說簡單點就是在菜市場賣水果。每天四點起牀開着摩托三輪，去批發市場進貨，六七點回家做飯吃飯，然後就去菜市場趕集，這一呆就是一天。媽媽的攤位在一個十字路口，原本這個地方是不允許擺攤的，被城管趕了好幾次，到最後城管也只好妥協了，賣就賣吧。只因爲這裡人來人往的生意多，現在是在夏天水果賣的還可以。但是這個地方車也多，一輛輛過去掀起的塵土經常嗆得她不停地咳嗽。夏天支的遮陽的大傘裡面被太陽蒸的特別的熱，沒有風，媽媽的衣服常常不到十點就已經溼透了。自己準備了大桶水，可勁喝，不然這麼熱的天真的頂不到晚上。賣的水果各式各樣有西瓜蘋果菠蘿可是媽媽卻很少吃，中午就去隔壁買幾個包子就着水。只有到了真的餓得渴的不行了才吃一個很小的長得不好看的蘋果。

晚上，張曉的朋友打來電話，來詢問他的考試情況。

“考多少啊，兄弟？”

“你怎麼樣啊？”

“500多吧，想好報哪了嗎？”

“沒有，我在想我應該幹什麼能繼續我的理想還能掙到錢啊？”

“當演員啊，你看看那些小鮮肉小花的，一部戲幾千萬的片酬，其實啥演技都沒有，可人家有臉啊，有臉就能吃飯。”

“怎麼才能當演員呢？”曉飛頓時來了興趣。

“考中戲、北電出來就能當演員了，不過那就屬於藝術生了而且文化課分數要求特別高。”

“那你跟沒說有什麼區別，除了這個就沒別的法了？”

“那就是北漂了，從做羣衆演員開始，一步步往上爬。”

“北漂？”

“是啊，你不是一直有個夢想是自己寫劇本自己拍戲嗎？這是最接近你理想的一種方式了你何不一步步來呢，再說你長得也還不錯，先當羣演幹着，一邊慢慢寫書，說不定哪天就有導演發掘你了，那時候你再拿出自己的劇本跟他們談論，不更好嗎！”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終於知道自己的路該怎麼走了。”

掛斷電話張曉想都沒想就給小鄭打了過去。

“我決定了，我要去北漂。”

“什麼？北漂？那不是很辛苦嗎？你是腦子一熱決定的嗎？”

“你還記得嗎，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自己把自己寫的書拍成電影，這條道路是最接近我的夢想的一條路。我不是腦子一熱，我只是以前沒有想到這條路。”

“可是，北漂很辛苦，沒幾個人能堅持下來的，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知道辛苦，但是如果我放棄我的理想我會更辛苦。我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了，爲了你，爲了我爸媽，爲了將來可以寫書拍電影，這些苦我都不怕。沐沐，給我幾年時間，我會好好奮鬥的。爲了我們的將來，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好，張曉，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但我也希望你好好考慮清楚，另外我會好好唸書，我等你事業有成。”

不是每個窮人的孩子都勵志，張曉學習已經很努力了，可就是沒有成績。高考的壓力對他來說太大了，因爲他知道自己在學校待的每分每秒花的都是爸媽的血汗錢，可是越着急越學不進去。成績一直是班裡倒數，單詞就是背不過，幾何就是解不出，更是看牛頓不順眼，往往能寫出可以爆炸的化學公式，生物更是像人類起源一樣研究不透，靠詩詞歌賦根本解救不了奄奄一息的總成績。他的座位在最後一排，沒有老師關注他，也沒有同桌。自己在那死學，實在學不進去的時候，他就拿出日記本自己寫點小故事，這一寫就是幾大本。可是他的故事沒有讓任何人看過，因爲沒人會關注一個差生。

綠皮車硬座，行程20幾個小時，高溫37度。臨走張曉媽媽給了他一千塊錢，他拿着皺皺巴巴的十張一百元的鈔票，抱了抱他的媽媽，頭也不回的拿着行李箱就走了。他怕自己捨不得，更怕看到媽媽的眼淚心疼。

小鄭已經早早地在火車站等他了，買了站臺票說什麼也要送他進去。距離發車還有十分鐘，迮沐的臉上全是淚水，一個勁的囑咐陳曉飛讓他好好照顧自己。說話已經不太清楚，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但還是不夠。

“我會等你的漂流瓶。”

“它一定會找到你的，因爲我喜歡你。”

曉飛抱住了她：“寶貝，我要走了。”

小鄭把頭埋在陳曉飛的胸前，使勁的點了點頭。

“回去吧，我上車了。”

一步一回頭的，張曉拿着行李踉踉蹌蹌依依不捨的走進了車廂。

車門關了，鳴了一聲汽笛，車開了，小鄭連同家鄉的一切都越來越遠，電線杆子在不停的倒退，車輪轉了一圈又一圈，彷彿對小鄭的思念那樣無止境。車廂裡的他倚在窗前哭的泣不成聲。

從家到北京的路太遠了，硬座好像顯得是個最大的錯誤，但這也已經花去曉飛將近200塊錢了，揣着還剩800多塊錢，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每到一個火車停靠的站點，張曉總會下去在站臺上走一走，這樣他就可以跟別人說他到過那座城市。或許我們年輕的時候總想用這種方法來證明我們去過很多地方。

夏天的中國大地南北都是一樣的熱，但第一次出遠門的張曉顯然並不那麼在意炎熱的天氣。他仔細的觀察着自己周圍的每個人，有四川口音，有山東話，還有的有東北大碴子味，最吸引他的還是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兒。每個字連同它的小夥伴有規有矩的從嘴裡蹦出來，觸到你的耳膜，給人從頭到腳的通透。

張曉看着窗外溜走的風景，他想到了家人，想到了迮沐，想到了未來在北京的生活。漸漸地睡着了，等他睜開眼的時候列車已經慢慢的駛入北京站了。張曉定了定神，車裡的乘客已經開始拿行李了，氣氛隨着距離的縮短漸漸地躁動起來。

“旅客朋友們請注意，終點站北京站已經駛達，請帶好您的行李，按順序下車。”

張曉提着行李，一走一停的跟在其他旅客後頭排隊下車。當他走出車門的那一瞬間，熱浪緊緊的包圍住了他的身體，他好像掉進了蒸籠一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不是春運卻還是人頭攢動，被簇擁着出了站，遠處的建築映入眼簾。這就是北京，中國的首都，夢想開始的地方。

張曉站在北京站前面的廣場上，看着北京兩個大字，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他終於來到了北京，終於在18歲之前去到了除了家鄉以外的城市。想到未來幾年都要在這裡度過，張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是滿足，又好像是……害怕。站在這裡，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的渺小，周圍的建築那麼高，人那麼多，城市那麼大，車輛那麼多，而自己所擁有的，也只不過是手裡的這個行李箱而已。未來的路太漫長，是什麼樣子大家都不知道，也許小有成就，也許碌碌無爲一輩子，這到底是夢想開始的地方還是夢想破碎的地方，站在都還是未知。唯有更加努力，才能找到最終的答案。

租了一個三輪車，師傅載着張曉搖搖晃晃的就出發了。一路的顛簸終於到了，再次站在北京的土地上，陳曉飛有點站不住腳。接下來就是找房子了，大爺告訴他拐角處有家旅館房子挺便宜的，而且住的大都是來北漂的年輕人。

張曉順着大爺指的路走了過去，旅館在外面看來也有些年頭了，牆上掛着鐵窗流下來的鏽，門口立着一個大牌子“住宿”，一眼望去最吸引人的卻是髒的不像樣的門把手。張曉推開門走了進去，一股旅館獨有的味道躥了過來。前臺那裡坐着一位大媽獨自在那整理賬本，看到陳曉飛進去倒是挺熱情的招呼。

“小夥子住宿嗎？”

“是啊，老闆，我想租房子。大概多少錢？”

“租單間還是大通鋪？”

“單間多少錢？大通鋪呢？”

“單間800，水電自理。大通鋪300水電全包。”

“那租大通鋪吧。”

“好，跟我來吧。”

放下行李，張曉馬不停蹄的鋪牀，因爲他要趕在天黑之前出去買日用品，還想去周圍熟悉熟悉環境。

走出旅館，空氣頓時好了起來。看到遠處立着的手機賣場的牌子，張曉覺得自己應該買一部手機，不管是跟家裡打電話還是聯繫小鄭都方便了。走進店裡，裝飾的很亮堂，各式各樣的手機躺在櫃檯裡，服務員熱情的詢問他要辦理的業務。

“你好，我想買一部智能手機，最便宜的多少錢？”

“先生您好，是想要咱們這最便宜的是嗎？我推薦這部，380塊錢，送50塊錢手機卡，我們正在搞活動。”服務員拿出一部4.3寸的黑色雜牌手機。

“好，先買一部用着吧，以後有錢了再買好的。”虛榮心讓陳曉飛不自覺的說出了這句話。

他終於擁有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手機，小心的放在褲兜裡，走幾步就摸一下，生怕掉了。

去了周圍轉了轉這纔回去。這時候已經有人回來了，他們有的在換衣服有的在穿鞋。有一個紋着紋身扎着辮子的大哥，有一個滿臉胡茬在搗鼓吉他，還有一個打扮的很乾淨滿臉稚嫩涉世未深的樣子互相打了招呼，

張曉走到一個沒人的走廊，拿出手機撥通了迮沐家的電話。

“喂，你好，請問哪位？”電話裡傳來迮沐清甜的聲音。

“是我啊，張曉。”

“啊，我猜的北京的號就是你，只是你今天給我打過電話了，我不確定這還是不是你。”

“，我買了一部手機，以後可以方便給你打電話了。”

“等我開學前我媽媽也要給我買手機，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隨時聯繫了，好開心啊。”

“嗯嗯，就是給你打個電話，也沒事，我去收拾收拾就休息了，以後聊啊。”

“好好好，你去休息吧，晚安。”

“夢裡見，傻丫頭。”

那晚，很快就睡着了，可能是趕路太累了，也可能是離夢想近了那麼點心裡踏實。半夜外面的野貓喵喵喵的叫，也沒能吵醒他，伴隨着蛐蛐的蟲鳴。

小鄭總是跟他說，不要太辛苦，保重身體，實在堅持不下去就回來，不丟人。

張曉說他一定能堅持下去，還要給小鄭買很多漂亮的衣服，讓白靜不要操心自己，好好讀書。

終於放寒假了，小鄭定了火車票來到了北京。

他們一起擠在張曉租的不到六平米的旅館裡，他們一起坐在大街上吃烤地瓜。迮沐很快樂，從沒覺得有什麼委屈，因爲她覺得現在吃點苦是應該的，只有吃過苦的人才會珍惜幸福，她希望自己和曉飛都成爲一個惜福的人。

張曉拍戲的時候，小鄭就四處走走，去偶遇哪個明星，她也會像當初陳曉飛那樣，遠遠的跟明星拍個合照給他發過去。

以後，每年的寒暑假小鄭都會去北京和陳曉飛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兩個人彼此打氣，相偎相依，一點都不覺得異地戀有什麼苦。而且日子久了，那一片兒的人都知道張曉一個在外地上大學的漂亮女朋友。

霓虹滿地，可是在這偌大的城市裡，他們是這樣艱難的生活着，他們只有彼此，他們還有彼此。

從那天開始，張曉更加努力了。四年之後，終於小有名氣了。而這時的迮沐也已經研究生畢業了。

張曉開始不斷的接廣告，拍戲，商演，只要是掙錢的他都接。他只想儘快的讓迮沐過上好日子，他真的窮怕了。

他像當初說的那樣，給小鄭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直到迮沐的衣櫥裡放不下。

他也不用再站在很遠的地方跟明星合照，他可以摟着某位明星的肩膀發自拍。

他比當初更加愛迮沐了，只是他不敢向外界宣佈他已經有女朋友的事，他說這樣會掉粉。

張曉總是全國各地的跑，很少有時間跟迮沐在一起。

小鄭這些都可以忍，她認爲張曉剛剛有所成就，這樣是應該的。

唯一讓她受不了的是，張曉經常跟她說自己今天又給誰送禮了，自己通過送禮又拿下了什麼角色，什麼代言。這時候，迮沐總會勸小鄭說他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不必這樣。小鄭總會來一句，這就是娛樂圈，人人都這樣，你不懂。

小鄭對此很無奈，她總覺得現在的張曉腦子裡除了錢就是名，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有夢想的了。

原來的陳曉飛，會跟他談創作，談如何理解一個角色，現在的陳曉飛只會和她談論賺錢。

他倆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矛盾終於爆發了。

那天，小鄭去張曉的酒店等陳曉飛，終於等到了，她原本想借這次機會好好的跟陳曉飛談一談。可打開門才發現喝的醉醺醺的陳曉飛。

助理把他送到房間就走了，只剩下了他倆。

“小鄭你知道嗎？我又成功接了一個代言，你知道這個代言他們給我多少錢嗎？哈哈。”

“張曉，我們停一停，我們好好反思一下好不好。”

“反思？反思什麼？”

“我覺得你這樣下去始終有點鼠目寸光了，你應該往長遠了看，送禮走關係並不是長遠之道，況且你接劇本也應該看看質量，不要什麼片子都接，這樣……”

沒等完，張曉就打斷了她的話。

“你就是嫌棄我了唄！你多厲害啊，名牌大學碩士畢業，我呢？我一個高中畢業的小混混。別人都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你知道在娛樂圈生存有多難嗎？我靠什麼，我哪有依靠，別人靠學歷，靠家庭背景，我特麼什麼都沒有。”

“可你現在也算是小有成就了，你能不能找回以前的那個你。”

“去你的吧，以前那個我早死了，我就是喜歡錢，你要看不慣你可以走啊，我會缺女人嗎！”

小鄭走了，衣櫥裡張曉給她買的衣服一件都沒有拿。

張曉回到家，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心也空了。

這些年，自己是變了，可是不就是想給迮沐好日子過嗎。小鄭不懂娛樂圈的規則，即使娛樂圈是個大染缸，把自己染黑了，可是對於愛迮沐這一點，卻永遠都沒有變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如果可以詩詞歌賦對影三人花前月下，誰又願意喝酒應酬阿諛奉承越走越遠呢。

他們愛情的花走過了數九嚴寒，卻凍死在了春天迎來的一場倒春寒裡。

後來，電影大爆，場場爆滿，曉飛算是徹底火了。只是，劇裡的男主角跟他很像。

電影散場，迮沐走出電影院，回頭看了看電影海報，微笑的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