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就這麼靜靜的對視着,直到我忍不住開口道:“我記得你說過這次是要跟我講關於‘孤獨’的。”
“我以爲你都不記得了呢。”她偏過頭來,驚奇地說。
“這可是我工作中重要的事之一。這個要是都忘了,我還有什麼事情忘不了。”我聳聳肩,隨即坐正,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開講吧。”
“不不,幹嘛這麼嚴肅,你可以放鬆些,”她輕鬆得一臉無所謂,道,“因爲這次我不會再多講什麼。我所需要講的,全都包括在前面說的兩個觀點裡了。”
“?”
“還是那句話:好好想想我之前說過的,提到過的。我的語言不過是爲了讓你更好的理解,真正重要的點,是語言無法描述出來的,還是得靠你自己細細琢磨。”
我閉上眼,靠到椅背上,冰涼光滑但堅硬的質感硌的脊背微微發癢發痛,卻意外的刺激神經更加靈敏,思考也變的更靈活。慢慢的,彷彿以前在腦海中並不清楚的一些觀點,漸漸清晰起來。
她之前所跟我闡述過的,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表達出過的。
我細理那些曾混亂的一條條思維線。想起每一件事,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與動作。
絲維卡曾經對我說道,她不是一個哲學家,也沒有興趣去研究,徹底想清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她不過是想明白一個問題:
人在世上活一輩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做再多的事,死後不也是等於零;認識再多的人,死後不也是如同從未相識。
是的,就算你在世上留下了痕跡,但你已經死了,什麼也聽不見看不到了。無論後人如何讚揚或唾棄你,不也是形同虛設嗎?你什麼也不知道。
一輩子又不是給別人過的。別人怎麼看你,你不在意,你不明白。這其中的意義,也不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
數萬年後,塵土也將化爲虛無。
有書曾提到過:鬼神壽命再長,沒有能力,永生也幹不了什麼,不過是一塊隨波逐流的木頭;人類再牛逼哄哄,卻也只是那麼百年壽命,死後過上幾千年,連渣都不剩。
我忽的明白了些什麼。
沒等我說話,她倒先開口了:“想清楚了,嗯?”
如果爲之奮鬥的僅是空無;
如果心愛之人不過是幻象;
如果所熱愛的世界只是海市蜃樓;
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人類或許僅爲上帝的一場夢。
夢醒了,就什麼也不存在了。
……
“你知道我所認爲的這一切的‘源頭’是來自哪裡嗎?”她把目光從窗外轉回來,看着我。身旁高高的平安樹投下一片影子,斑駁陸離的投在她的臉上,留下陰影,看不清表情。
“叫做‘思想’。”
這個突如其來的詞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擡起頭來,饒有興致的望向她。
“沒錯,是人類自謂聰明的‘思想’造就了現在的一切。電子設備,舒適的環境,便捷工具……使生活更加有意思。但也正是‘思想’在摧毀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人類就是那麼貪婪,一旦擁有了,便固執的想要擁有更多,攔都攔不住。最後,只會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沒那麼糟糕吧?”我試探着問。
她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挑挑眉:“再過上一百年,看誰對!”
“噫……”我陷入發呆狀態中,沉思一會兒,“你說的,嗯,很有深度。”
“謝謝。”她很禮貌的回我一句,笑的燦爛的像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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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後來事情的進展比往常還要順利。如她所承諾過的,她沒有多說什麼,大部分時間是我掌握的話語權。
只是,在我將要道別離開時,我站起身,披上大衣,往門外踏去的那一秒,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字字清晰的灌入耳中:
“或許,當一個什麼都不會想的海星要比承受這世界上的一切可能性好呢……”
思維讓我們又有了很多,但也讓我們承受了太多。
真的無法忍受擁有後隨時可能再失去。
人的一生太短,也許倒還不如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海星自在。
“……”我面露疑惑的回頭向後望了一眼,見她還是安靜的坐在位上朝我微笑。我朝她報以一笑,再次道別,便毫不猶豫的向門外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