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兩人就那麼坐着，相對無言地度過了發車前的十分鐘。
繼而，只聽見一聲發車時清脆的汽笛聲，窗外的軌道開始往與動車相反的方向動了起來。
車廂內傳來一陣輕柔的女聲。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乘坐弋都鐵路局局和諧號高速動車組列車!列車前方到站是米花站，由於列車停車時間較短，請沒有到站的旅客不要離開車廂。】
中文過後，是無比自然的英文提示。
【Welcome to take this time number D352 Harmony motor Train ……please grab passenger baggage，thanks！】
許況組織了下語言，小心翼翼地叫了聲林冠。
“那個，木哥……對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隱瞞的……”
說話間，許況用餘光偷偷打量着，坐在他身旁的那個，只留給他一個棱角分明的側臉的人。
.
林冠偏着頭看向窗外，眼裡的情緒不明。
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麼會生悶氣。
也許是因爲對方對自己的隱瞞和欺騙，又或許是因爲對於對方對自己的防備感到隔應。
在聽到身邊人帶着些討好意味的道歉時，林冠感覺耳朵一癢。
些許是因爲天氣冷，林冠能感受到許況說話時無意吐出的白霧，有部分掠過他的耳朵，帶來絲絲的溫熱感。
同時，耳邊傳來一道溫軟的男聲。
原本乾淨清亮的聲音，此刻像是夾雜了一點委屈和服軟，尾音上揚，音調拉長，像是在撒嬌。
“……”
嘖。
林冠向來是耐不住人撒嬌的。
他掏了掏耳朵，原本彆扭的小情緒也消了大半。
一個回頭，驀然就對上那人近在咫尺的，一雙黝黑的鹿眼。
許況的眸色漆黑，指甲蓋般大小的瞳孔裡，正好裝滿了一個倒映着的，小小的他。
兩人之間，此時只隔着不過近似一把10釐米的塑料直尺的距離。
霎時縮短的距離，讓兩人皆是一愣。
許況很快反應過來，身子率先往後縮了縮，後背抵上了屬於自己那把椅子的靠枕。
他偷瞥了幾眼林冠，小聲地開口：“木哥？”
他看到那人的耳根似乎泛紅了，用沒什麼起伏的音調回他一句輕輕淺淺的——
“嗯。”
許況見他理自己了，動作便大膽了些——
他伸手，悄悄的攥了下林冠的衣袖，繼續好聲好氣地問他：“木哥，你還生氣嗎？”
林冠聞言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後，嘴角彆扭地抿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反問他：“我生氣什麼？”
剋制平復了下情緒，林冠伸手抓了把自己的頭髮，鬱悶地開口：“說真的，我沒什麼好生氣的。”
頓了頓，他又斟酌着補充：“再說，我們在網上本來就不怎麼熟，最多有過幾次偶爾的交集，你也確實沒有必要向我如實彙報關於你的行程。”
想清楚後，林冠反倒很客觀地誇了許況一句：“嗯……怎麼說呢，你網絡交友時，那種保護個人信息的意識還挺強的，這挺好的。”
.
被誇的許況一點都沒感到開心，相反，他心裡因爲林冠的話而有些難受。
他鬆開剛纔捏着的那一抹衣袖，把頭埋在自己寬大的衛衣衣領裡，悶聲開口。
“木哥，我是你粉絲，這點是真的，希望你不要懷疑。”
“也許木哥你是因爲前個星期那件事才知道我的，但是我關注你有兩三年了。”
“和你的老粉絲比，這可能沒什麼好炫耀的，畢竟也不是很長。”
聽到對方帶着些鼻音的話時，林冠一怔。
對於對方是自己的粉絲這件事情，林冠從來沒有懷疑過。
他曾戳進“今況”的b站主頁，發現有個收藏夾是專門收藏他的作品的。
再加上，幾天前他突然興起，翻起了自己早年幾個視頻下面的評論，往下翻個幾百條，他幾乎都能看到他的id。
【今況】：考古木哥嘿嘿owo！（三年前）
【今況】：嚶嚶嚶，木哥聲音也太好聽了吧！！（三年前）
……
【今況】：啊啊啊啊吹爆木哥的技術！牛逼！！！（兩年前）
【今況】：啊啊啊啊這期的創意真的太棒了！吹吹吹吹！（兩年前）
……
【今況】：掃個墓←_←木哥好久沒更新了orz（一年前）
……
【今況】：嚶，木哥你個大鴿子！！說好的這個星期更新呢！！這都週日晚上了啊喂！（六個月前）
……
林冠一直覺得，被人喜歡，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
在看到“今況”這些留言時，林冠心裡一軟，心裡多少有些溢出來的感慨和感謝。
所以在察覺到那人失落的語氣時，他開始慌了。
他覺得，可能是剛纔自己的那番話裡，哪裡有歧義，讓許況想岔了。
他張了張脣，想插話打斷許況，可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
許況嘆了口氣，縮在自己的座位上，突然向林冠直直的看過來。
他深吸了口氣，開始坦白。
“木哥，你還記得我和你第一次遇見的那天嗎？”
林冠點頭，他當然記得，那天他還目睹了車禍現場。
許況對他笑了下，嘴邊的虎牙露出了一節，他補充：“在那個電影院，也是在那個日料餐廳。”
思索了會，許況還是決定告訴他事實：“其實那天我就知道你是‘牧木’了。”
林冠的臉色一僵，他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哎？！”
許況的嘴角小幅度上揚，他見到林冠臉上的表情，只覺得有趣，心底的那抹挑.弄對方的惡趣味又漸漸上來了。
他不怕事大地補充：“很多細節其實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他一一列舉道：“比如說，你的手機壁紙。”
“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你不是接了一通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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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冠想了想，似乎有這麼一回事。
“那個時候我之所以會注意到你是因爲你的手機壁紙，畢竟我是你的粉絲嘛！”
“‘牧木’的人設圖，還是會產生是同類的好感的。後來那天在直播間裡，你不是也承認了你的手機壁紙是自己的人設圖嗎？”
“再加上你的聲音很有特點啊，是很容易讓人記住的那種好聽的男聲。”
“外加那天你直播時，聊天的劇情讓我也覺得有點熟悉……”
林冠一哽，臉上微露挫敗。
許況偷瞟了他眼，繼續他未說完的話：“其實，真正讓你掉馬的還是你自己發的那條中獎微博……”
“再加上那天我們不是還一起拼桌吃飯了嗎？我還是看着你領走那個餐具的呢！”
“……”
林冠越聽越好笑，他忍不住扶額，嘴角揚起一抹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缺心眼。
他攤了下手，頗無奈地反問許況：“所以呢？”
“你想和我解釋什麼？”
許況對上那人深棕色的眼眸，認真道：“想告訴你，我之所以沒告訴你實情，不是因爲對你有防備。”
“你還是我學長，照理說我本該比誰都放心的。”
“只是我自己，自作聰明不想掉馬。”
“講真的，我不能否認，我在知道木哥你馬甲後的那種惡趣味的興奮感，外加一點點自己因私心而感到快樂的滿足感。”
許況揉了揉鼻尖，不太好意思：“但比起這個，更主要的原因是，前段時間我們網上不是還有cp粉的事情嗎？”
“平心而論，我其實不太想讓你因爲這件給你帶來困擾的事，才注意到我。”
“雖然，這確實是一次很難得的面基機會吧……但我總覺得，我們的面基可以更有意義一點。”
“唔，本來想趁着這幾天偷偷看一眼木哥的……不過主辦方今天發的微信也讓我掉馬啦。”
“對不起啊，木哥。”
聽完許況解釋後的林冠，突然變得難爲情起來。
他試探性地探出手，搭上了許況的肩膀，見對方面色如常，便繼續了自己的動作——輕輕地在上面拍了拍。
他先是笑了聲，自我調侃道：“說真的，我覺得我這個人吧，其實沒有什麼好喜歡的。”
“什麼遊戲主播，遊戲區視頻製作者，說白了也無非也就是個喜歡打遊戲的，和普通男生沒什麼區別。”
“唯一能拿出來說的，無非就是有點粉絲，有點排面。”
“沒有，你別這樣……”
許況聽到他這麼說自己，有些不樂意聽。
剛想反駁幾句，就聽見那人話鋒一轉。
林冠用一雙澄澈的眸子看向他，語氣真誠。
“說真的，你才厲害，比我更值得人喜歡。”
“你唱歌是真的好聽，聲線也多變，還能把握不同角色的不同情感。”
“你是個很棒的聲音工作者。”
聽到誇讚的許況，臉色一紅。
他回懟林冠：“可是不管怎樣，你都是個很棒的視頻製作者啊！”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cv，而且又不是專業的……”
林冠“嘖”了一聲，那隻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緩緩移到他的面前，幾個指尖一碰，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打住！”
“許況，我也是說真的，我真心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有一技之長的人，在你自己的領域裡，你沒什麼比不過我的。”
“所以，你沒必要把我看成那種……好像很牛逼的、很遙不可及的人。”
“換句話來說，我和你都是D大的學生，是校友，平時住在同一片生活區，呼吸着同一塊地的空氣，吃着同一個食堂的飯，不是嗎？”
話到最後，林冠沒忍住，掐了一把許況臉頰上的軟肉。
對上那人懵懂的眼，他慢慢湊近他，語氣強勢：“聽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