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6章 天選之人

蘇慕浛一夜未歸。

多事之秋,危機四伏,曹玄心急如焚到處找她,終於一路尋到宋恆駐地。

宋家軍都說,最後看見蘇慕浛時,她從宋恆屋裡哭着跑出來,但是宋恆到門口就沒再追。

考慮到她賭氣躲藏的可能,曹玄沿着山路找了幾個時辰,不想竟在不遠僻靜處的樹叢中,發現了蘇慕浛從不離身的那枚銅板。

現場隱約有拖行痕跡,很顯然,是遇襲、失蹤。

總而言之,最該爲此負責的宋恆,醉酒悶頭睡了一整晚,最後一個才知道這事。

知道的那一刻,他鼻青臉腫,還沒有清醒,夢力太巨大。

搖搖晃晃勉強站穩,卻沒太懂這是什麼事,爲什麼坐家裡還能被麻煩事找上門……

曹玄前一刻大吼的話,如刺眼陽光照入黑夜般衝進他雙耳:“慕浛她,是因你不見的,她有任何閃失,我便唯你是問!”

“唯我是問……”宋恆眼神空洞,一字一字復讀,好像看見林阡;那時曹玄已經在講第二句,看宋恆遲鈍這麼久,怒恨交集,不可遏制——向來悲喜不形於色的曹玄,臉上竟驟然浮現出殺意:“還沒醒?!”

眼看宋恆半睡半醒、曹玄又正暴怒,於是竟出現了曹玄痛毆宋恆、宋恆毫無反抗的情景,無論曹玄動氣、抑或宋恆龜縮,這場面都堪稱千載難逢,教在場的官軍義軍哪個都看懵,一時之間全部忘記拉架。宋恆雖無意識、本能要躲,才一移動腳卻更疼,險些摔倒顏面盡失——

緊要關頭忽有一把長劍從旁橫挑,將曹玄差點出鞘的刀倒逼回去,衆人還未看清來者何人,就見紅影一閃,捲起宋恆回了屋子,繼而一聲巨響、門嚴嚴閂上,徑直把曹玄等人關在屋外,不刻,傳來一聲厲喝:“宋家軍幹什麼吃的,由着外人上門打堡主?送客!”

宋軍軍頃刻從擺設變成精兵,一個個如夢初醒衝前逐客。

曹玄眼中佈滿血絲,終於也有些清醒,對麾下說:“找到小姐要緊,這帳日後再算。”轉身旋走。

門後宋恆終於恢復知覺,眼淚都流了下來,只一直喃喃念着慕浛的名字。

昨晚吟兒宿在鋸浪頂上,回味了許多嘉泰年間的往事,曾經住在周邊的人們,雖然清風犧牲了、林阡和輕衣皆遠在陝西,好在輕舞現在已經是個合格的家主,聽絃思雨有情人終成眷屬,致誠夫婦依然恩愛有加,小玭除了把木芙蓉打理得賞心悅目外,也開始學着做顧家的少主。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說的便是如此吧。

後半夜風雨大作,她被驚醒時觸到枕蓆,油然而生一種孤獨感,好像體會到了一絲半縷、當年她在嘉陵江失蹤後、林阡苦思她的每個日夜的心情。“傻小子,就這樣想啊想啊,想白了頭髮。”現在換她想他,纔剛分開幾天,就恨不得回到他身邊。

黎明時分,天驕前來與她敘事:“一天一夜過去,那奸細還是不曾上鉤,委實蹊蹺。”

“確實蹊蹺,他對子榆做出那樣的事,說明他根本剋制不住報復心理。”吟兒說到華子榆,不免再嘆了一口氣,續道,“若還在短刀谷裡,他根本不會視若不見;離開的可能也微乎其微——當夜是他唯一可走的時間,他卻用來報復,後來天驕封鎖及時,諒他插翅也難逃了。”

“他還在,但他正想去事發地時,被理智的人攔住了。”天驕推測。

“你的意思是……”吟兒一愣。

“有能力攔住他的,只有他的上級。”天驕說。

“主使四,也沒出得去。”吟兒會意,“他倆在一起。”

“不錯,他的下線們,或當夜逃離,或被擒自盡,幾乎都已不在短刀谷中。”天驕回答,現在看來,吳曦的肅清使得短刀谷和控弦莊兩敗俱傷——短刀谷裡金國奸細全軍覆沒,銀月想派遣的新細作毛將焉附,然而天驕也未能實現原計劃對他們反向摧毀,還枉死了這許多無辜。

正自交談,楊致誠在外求見,原是官軍中人拜託他領着來拜訪盟主。

真是會託關係,看得出楊致誠和鳳簫吟交情匪淺,除此,這些年來楊致誠給林阡輸送了包括楊致信、楊哲欽等多個奇才,兩方面疊加,楊致誠被認爲是通往林阡夫婦的最佳捷徑也就不足爲奇。

來者自稱是成都府楊大人的親信,他站定之時,臉上全然憤懣,教徐轅一眼看出了懷才不遇、報國無門之感,這些年來,見得慣了。

“盟主,天驕。下官有事陳述,還望二位做主。”那人見禮,不卑不亢,“今年二月,朝廷任命程鬆做四川宣撫使,任命這吳曦做程鬆的副職,可是,據說程鬆在臨安的時候,能升官發財都是因爲向吳曦送禮,如此,程鬆如何駕馭得了吳曦?這也就罷了,近日朝廷還給吳曦‘節制財利之權’,那還得了?楊大人寢食不安,怕川蜀被吳曦任意橫行、隻手遮天,因此寫信給朝中大臣,指出‘若然兵帥異變,四川總領原有察覺發報之權,如今卻受他節制,內憂不輕也……’

“楊大人生怕吳曦在川蜀自立而朝廷後知後覺,可信寫出去猶如石沉大海般不受重視!下官斗膽,向盟主與天驕稟明,望盟主與天驕能夠管制!”那人口中的楊大人,憂國憂民卻人微言輕,那人看到鳳簫吟對吳曦的制裁就等於看到了希望,所以第二天就向她來告狀。

“川蜀,慶元年不曾姓蘇,嘉泰年不曾姓郭,開禧年也斷然不會姓吳。”吟兒當然聽懂了,那人是指吳曦不安分,假以時日他大權在握可能有不臣之心。

然而韓侂冑不知是出於何種緣故,竟把川蜀全權交給了吳曦,堪稱絕對信任。四川總領儼然是約束不了他,接下來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只能由義軍來越俎代庖。

但越俎代庖……又談何容易。用不着天驕勸阻,她也知道林阡不會同意她繼續和吳曦內耗,雖然快意,後患無窮。相比鐵腕作風,當然還是懷柔政策更適合。只是手段一旦溫和,很可能效果又沒這麼立竿見影,比方說她昨天才恐嚇完、吳曦那幫親信立馬把肅清啊調查啊全都結束了……

那人走後,吟兒將手中密信遞給徐轅看,徐轅來之前她便在讀這封,正是來自四川總領本人的告狀。“官軍內部,自成體系,盤根錯節又勾心鬥角。”吟兒當然憂心,舉國北伐的主體居然千瘡百孔。

“據我所知,吳曦並非歹毒,只是私心甚重,然而說他平庸,又有些許心機。總而言之,我們走一步算一步,以不變應萬變。”徐轅寬慰道。

“主母,天驕,宋家堡和官軍一起來人求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邊青楓浦剛安定,這廂蘇慕浛又失蹤。

事發後,曹玄、宋恆駐地,各派遣了數支人馬尋找,半個上午卻杳無音訊,事情的性質很可能變惡,若與奸細相關那就必須上報。

不過與曹玄麾下的擔心焦慮截然不同在,宋恆方面來向鳳簫吟稟報之人,義憤填膺在於曹玄居然不分青紅皁白向宋恆大打出手,“曹玄如此囂張,實在有失體統,必須向我堡主道歉!”

吟兒難免被這硬氣的話語吸引,百忙之中移開視線細細打量了一番,那人身着紅色戰袍,扎着馬尾,英姿颯爽,幹練精明。

宋恆長久在外,偌大一個宋家堡不能沒有人顧,就好像林阡有徐轅、寒澤葉有戴宗、百里笙有江維心、越野曾有穆子滕那樣,誰都該有這樣一個你衝鋒陷陣而他坐斷後方的副手,宋恆自然也不例外,那人名叫陳採奕,五年前繼承了其父的職責看護宋家堡,對其名聲吟兒偶有聽聞,但因其從未邁出過江西半步,故而不曾謀面。

近來吟兒看清楚了宋恆爲人處世的缺點,才知道這些年來陳採奕豈止副將,分明管家,堡主不在江西,是他把宋家堡打點得井井有條。吟兒想,主弱副強,而不生變,只能靠一顆忠心約束吧……

今天是吟兒第一次見到陳採奕,果不其然與宋恆性格互補,宋恆幼稚軟弱,而他剛硬成熟——

卻沒想到,這個陳採奕原來是個年紀輕輕、二十出頭的女子……

“曹大人應該只是一時心急,陳將軍且放心,待慕浛找到便沒事了。”吟兒從驚詫中回神,回答。

“倘若找不到,那曹玄是要定堡主性命了?這事情的責任怎能完全算到堡主頭上,我宋家堡又豈是任人宰割之軍?”陳採奕來勢洶洶。

吟兒對短刀谷內的所有事擁有絕對說話權,此刻語氣一硬,將她氣勢鎮住:“都把話帶回去給主帥:即使慕浛是最壞的結果,我也不會允許曹宋兩家交惡,誰若啓釁,以叛逆除。”

那陳採奕原本極是憤慨,聽到這裡,斂了怒色:“主母英明。”

風波暫時平息,目送曹宋雙方陸續離開,吟兒重重一嘆,轉頭看向徐轅:“誒,我話說得好聽,但若真是最壞結果,辛苦的可是天驕。”

徐轅神色凝重:“一如曹玄擔心,蘇慕浛很可能是躲藏之際撞見了奸細,只怕就是那兩個沒逃離的主使。”

“那個害了子榆的罪犯,他原來一直藏在宋恆駐地,昨日他想去青楓浦奪下李先生的頭顱,被主使四發現並制止……”吟兒順着他的思路推。

徐轅點頭:“蘇慕浛不巧撞見,一不做二不休,他們將她綁住。”

“主使四,爲何當晚沒有逃得出去?他有足夠理智,足夠時間。”吟兒忽然搖頭。

“他是主帥,勢必殿後、清理、轉移、銷燬……他是有足夠時間,卻不是用來逃。”徐轅設身處地,短刀谷這麼大的據點,哪個細作頭目捨得直接扔棄。

“好吧……那麼慕涵,是死是活?”青楓浦事件吟兒雖然處理了罪魁禍首,可血債還有另一責任方沒有償還。這個節骨眼上,她當然不希望死傷數字增長。

繼續增長,只能說明夢魘還在持續,悲劇沒有結束,短刀谷不曾徹底安寧。

“目前那罪犯很可能已經清醒、理智,不太可能再回事發之地、而只想要和他的上線一起離開短刀谷。”荀爲幫他們分析,“然而盟主和天驕早已封鎖谷口,他們最好的逃生方法,便在蘇小姐身上。”

不再泄憤,而想逃離,所以,蘇慕浛現在應該還活着。吟兒難免有一絲欣慰:“他們想以慕浛爲人質,按理說此刻應該已經來脅迫我了?”

“那主使四應該深諳‘避其鋒芒’,用慕浛來談條件是最不得已的辦法。”荀爲搖頭,“他們會像當日威逼範老那般,利用蘇小姐掩護他們,在我們眼皮底下正大光明地、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谷去。”

“事發已經這麼久……”吟兒蹙眉,“看來要問昨夜各地的守衛,才能知悉慕浛的後續行蹤。”

“那幾個奸細若從宋恆駐地出谷,勢必經過各大要道,實非易事。雖然這些日子兵馬調動良多、守衛也不見得認識蘇慕浛,但不可能對曹玄的令牌經過一無所知。”天驕說。

方向一旦找準,很快傳來消息,昨天晚上,確實有個拿着曹玄令牌的少女駕車想要在長坪道西通行,但因爲當地戒備森嚴並未給她通過,守衛對她說等他們通報曹玄再做定奪,一眨眼她卻不見了,“偏是官軍那邊的令牌,我等不熟知,不敢擅自做主。”“那令牌確實屬於官軍,但那女子,不像蘇小姐啊……”所以守衛們在曹玄詢問單獨一個蘇慕浛時沒有響應。

“喬裝打扮過。”吟兒意識到這一點,“兇徒在車裡。”

“在長坪道西便受挫,東出的可能性極小了。”徐轅道,吟兒同意:“不能往東,只能南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死亡之谷?”

死亡之谷,當年林阡就是靠它突破了蘇降雪的想象、率領盟軍進駐短刀谷,其中遍佈機關陷阱、沼澤深淵、寒冰激流,堪稱絕對死地,但若克服萬難、渡過全境,那麼首當其衝的景州殿、洛知焉根本不是林阡對手。

如今反向思考,對於兇徒們來說,南下比東出要突破的人爲阻障要小得多,至於進入死亡之谷以後如何渡過天然屏障,他們或許也是走一步算一步——雖然不像林阡洞悉死亡之谷全局,但畢竟當年的銀月就紮根於死亡之谷,對於當中一些地段,控弦莊很可能熟知。

“時隔一夜,恐怕現已就在死亡之谷,蘇小姐完全失去了掩護之用,對他們來說只能是有備無患。一旦他們僥倖走出,蘇小姐將會立刻喪命;如果他們走不出去,時間一長,失去理智,蘇小姐怕也等不到做人質的時候。”荀爲面露憂色。

“不能等。”吟兒知道主使四可能還能控制情緒,另一個的狗急跳牆她已經領教過。

曹玄聞訊當即趕赴,將死亡之谷周邊全然戒嚴,首先號令民衆轉移、繼而封鎖所有出入口,也因爲看在吟兒和徐轅的面子,允許宋恆率人前往其間。此舉周全而大度,纔是吟兒熟知的那個曹玄,不過經過這件事她隱隱覺得:蘇慕浛是曹玄的軟肋。

官軍義軍知情者都請纓前往剿匪,天驕一一給他們降溫,左右拍着李貴李好義的肩膀說:“一旦確定奸細就在其間,立即部署合力攻破,衆位稍安勿躁。”言下之意,畢竟奸細們也可能是聲東擊西。

終於將衆人勸服,徐轅纔剛回身,忽而眼前一黑,吟兒察覺而扶住,驚問:“天驕,怎麼?!”

“沒什麼,幾日沒有睡好,昨天好不容易睡了,夢境卻有些驚魂,所以,又沒睡好。”徐轅半開玩笑,示意無礙。

“是什麼噩夢,能讓天驕都驚魂……”她半信半疑,有點納悶。

“好像是,關於陣法的夢吧……我隱約夢到了預感不好的八個字,似乎是某種提示,一時匆忙,記得模糊。”他定神細想,緩緩念起,一字一頓,“天選之人……”

吟兒一怔,還未回神,身後傳來另四個字。

“染血陣門?”寒澤葉壓低的聲音在吟兒耳畔響起,吟兒驀地懂了,那是關於江山刀劍緣的讖語。

“昨晚我也夢見了相似的八個字……大約是說,掀天匿地陣就快開啓了,但在那之前,需有一個不在風煙境中的人,是天選之人,染血於陣法之門,以之爲祭,將陣開啓。”寒澤葉繼續說。

“陣門何在?那人是誰?血染,又是何意?”一滴血和全身的血不可同日而語,她可不想再有任何無辜遭殃。

“尚不明確……也制止不了。”寒澤葉看透地說,她望着他邪氣的眼眸,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寒將軍何以前來?是有什麼事嗎?”吟兒知道寒澤葉不會因爲個夢境就來找自己,洗耳恭聽以爲是正事。

寒澤葉卻破天荒地在屏退左右之後,央求了她一件私事:“還請主母幫助蘭山,突破曹玄阻礙,回到宋恆身邊。”

“什……什麼?”吟兒先啞然,後咋舌,瞬間腦子裡閃過無窮片段,包括她所腦補的蘭山慕浛爭夫事件,以及這幾天她見到的欲言又止略帶憂傷的蘭山,原來是這樣嗎,蘭山不辭辛苦出谷相迎,是爲了求自己幫她這個忙?然而,曹玄當真愛女心切到這個地步,竟在這段三角關係裡不擇手段?

“不錯,曹玄在被調查之前就已經動用私權,不準蘭山再踏進宋恆駐地半步,調查之後也沒有例外教人看着蘭山。我怕曹玄暗殺,便將蘭山一直放在我的管轄。”寒澤葉道。

“呃……寒將軍想的有點多啊……”吟兒窘迫,心知曹玄不至於草菅人命。

“今日對死亡之谷的封鎖,只因爲宋恆在其中,他便順帶着又將蘭山攔在外。可是,蘭山聽說宋恆情況極差,萬分焦急,所以強行衝撞了他……自然也是無用,到此刻可能還在僵持。”寒澤葉理智地說,“我想最治本的方法,是請主母插手調解。”

“宋恆?情況極差?”天驕一愣,纔想到這幾天從未有閒暇顧及宋恆感受。

“難怪他被打都不還手……”吟兒意識到。

“據說宋恆腳受傷、走不動,身心俱疲,自暴自棄。所以蘭山才更想去見他。”寒澤葉難掩痛惜,“蘭山說,感情和人都已經很脆弱,都不能再放任不顧。”

“曹大人過分了。”吟兒聽罷面色鐵青,不想看到這種濫用職權的事繼續發生,“你帶我去。”

當時當地,死亡之谷邊緣,曹玄果然設阻禁止蘭山進入,而蘭山卻不依不饒,一雙眼眸滿是堅定:“曹大人,今次不同以往,出了這麼多事,宋將軍一定很消極,需要有人陪着他!救他!”

她太瞭解宋恆,知道他心理脆弱,經不起半點挫折,經此鉅變,只怕尋死的心都有。

“需要有人,未必是你。”曹玄陰冷地望着她,刀未出鞘,殺氣凜冽。

寒澤葉雖然理智地離開,但留了幾個麾下在此相護,然而畢竟身份懸殊,只能做到相護,無法與之對話。

“蘭山姐姐,不給過就不給過,也罷,你就不要再找他了!他對不起你,令你傷心難過,難道你都忘了!”楊若熙一直拉着蘭山往反向拖,見她執意,不惜怒罵,“賀蘭山,你再去見他,再執迷不悟,便萬分對不起子榆!”

提起子榆,才總算將蘭山拖住,見蘭山停下腳步,驚疑回望向她,楊若熙狠心哽咽繼續:“子榆說過的,宋恆不是良配,沒半分優點,不值得喜歡……”

蘭山搖頭,咬牙輕聲,帶着些傷感、和隱忍了多時的憤怒:“我偏喜歡。”這四個字不悔不怨,直將楊若熙驚得鬆開了手。

然而即使她頭破血流,也還是得不到曹玄半點通融,想見而不得見的衝動在這一刻達到頂峰,縱然是蘭山在刀劍之側也顯得有些瘋魔:“曹大人,我有何罪,爲何連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被允許?!”

“你們可知道,這賀蘭山,是賀若鬆、冷冰冰的女兒?”曹玄沒有開口,麾下自有人說。這句話答非所問,出現在這裡看似突兀,實則卻切中肯綮,承接得無比巧妙。

圍觀者竊竊私語,情緒險些被鼓動,蘭山的身世並不是謎,只是很少有人提起,此情此景卻觸犯衆怒——此值鐵堂峽之戰落幕不久,林阡澄清無影派、宣揚輪迴劍的過程中,難免會提起賀若鬆纔是太行義軍傾覆的幕後黑手、以及冷冰冰在淮南殺人分屍罄竹難書的罪行,他們的一些所作所爲,恰恰和控弦莊兇徒同樣殘暴。

身世,又是這可恨的身世,賀蘭山跌坐在地,唯有冷笑置之,原本曹玄強詞奪理,倏然卻換她理屈……但是,弱勢不代表就只能沉默,賀蘭山永遠樂觀堅強,此刻微微一笑、毫無懼色反駁:“身世安能改?感情亦如此。曹大人如何有自信、能夠阻斷旁人真心?”曹玄一怔,慍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當是時,斜路卻傳一個聲音,爭如久旱逢甘霖:“蘭山,到義母這裡來。”

衆人循聲望去,不免感覺錯愕,不自覺給來人讓了條道。

雖然風簫吟比賀蘭山大近十歲,可也不至於是母女?但是和賀蘭山姐妹之稱的顧小玭,確實是林阡鳳簫吟的義女沒錯……

義母?好彆扭的稱呼,連賀蘭山也愣在原地,呆呆望着漸行漸近的鳳簫吟;曹玄的慍怒則被扼殺於萌芽,見是她來,他臉上襲了一副恭敬神色:“盟主。”

“曹大人,咱們都想認宋堡主做女婿,不如公平競爭,何如?”吟兒站定,微笑相問。見她這般,曹玄即便有怒也發不出;眼看可能會撕破臉的事,竟被她化解在吃豆腐裡。

吃豆腐,嗯,不聲不響把宋恆降了一輩,等事情結束了帶個義子回去見林阡……想到那裡,吟兒就心中暗笑,佩服自己。

吟兒滿心以爲又牽紅線成功,笑容滿面,不想甫一轉身,看到寒澤葉目送蘭山進入封鎖,那一瞬之間,竟然滿眼都是她不曾見過的溫柔……

心一動,又一慟,原來如此嗎……跟林阡徐轅在一起待久了,她竟然也成了個榆木腦子,看不出澤葉其實對蘭山也有情。

宋恆傷蘭山,澤葉挺身而出,並非正巧路過;曹玄傷蘭山,澤葉將她深藏,不止打抱不平;那曾令吟兒狐疑的苦笑,那曾令吟兒窘迫的想多,都不純粹出於友誼;此刻他又不惜一切送蘭山回去……他讓她走了、放過了一個這般好的機會、回到另一個人的身邊,這樣的感情,不知何時有,不知何故起,卻是一定深厚、無私……

在吟兒看來,賀蘭山那樣的蕙質蘭心,自然更配寒澤葉這等英雄人物。可是,感情這東西,誰能說得清,有什麼道理?

身爲此戰總調度的吟兒,沒和天驕一同回鋸浪頂,而是紮營於寒澤葉駐地,隨時等候死亡之谷的戰報。

這天晚上,南谷電閃雷鳴,似有陣雨要下。吟兒嫌悶睡不着,閒來出外賞花,不經意間越走越偏。

夜深人靜,一隅光線微弱處,忽見有人醉臥池邊,白衣飄然出塵,藍髮隨風輕揚,好一副謫仙姿態。

那個人,和宋恆一樣樣貌絕倫,卻比之少些世俗的痕跡,多幾分異世的魔邪。

她卻因爲那酒氣,不敢肯定那是寒澤葉——

如果沒有記錯,寒澤葉是滴酒不沾的,因爲酒會促進毒發。

幾十年的戒,卻爲誰而破了。

“寒將軍……”她故意發出聲響,怕把他驚吵。

他卻還是驚醒,可見沉浸很深。

微醺,轉頭,回神,黯然:“主母……”

十年前,他與宋恆合稱九分天下的時候,可曾料到會牽扯到同一個女子。

“我聽聞,寒將軍曾當着宋恆的面,指責過他不配愛蘭山,何以現在又變卦?”她難免心疼。

“那時候蘭山生氣不想見他,我才說他不配愛;如今蘭山選擇原諒,我又何必耿耿於懷。”他正色回答。

“既然捨不得,又爲何放手?”她爲他不甘。

“蘭山說,她想通了,如果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告訴他,讓他知道他在這世上永遠不是一個人;如果出現了誤會,至少要給他解釋的時間和機會;如果不想失去他,便要讓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她對他的信任和信心,一直在。”他沒有否認。

吟兒知道,蘭山這番話真心實意,卻並沒有讓寒澤葉被感動得放手,而恰恰是擊傷了他使他還沒邁出半步就放棄了。

“能否答應我,如果宋恆到最後還是傷害了蘭山,你會向蘭山表白,絕不藏在心裡?”吟兒問。

寒澤葉一怔,點頭:“是,主母。”

“主母,寒將軍,有發現!”閒不到半刻,又有戰報來。

這不尋常的開禧二年三月。

戰爭,不期而至。

沒有後方,到處前線。

隨着敵人的越來越近,他們也越來越沒有閒暇去和過去打交道,比如弈棋,比如看夕陽,比如賞木芙蓉。

刀光劍影,兇險非常。雖也酣暢淋漓,到底是揮血如雨。

棄身鋒刃端,逼迫自己去熱愛萬箭齊發,自欺欺人說狂戀烈焰狼煙。

不過好在,將來他們每一個人在回憶往事的時候,都可以不打誑語:吾曾一夫抵萬軍。

壯歲旌旗,飛騰戰伐,左手繁弱,右臂雕弓。

不知不覺間,吟兒隨林阡參與戰爭已近十年,斬勁敵,是他每日每夜必運籌的思想,也是她全心全意必付諸的行動。

最親近的心愛之物,都悄悄轉變成了胯下征戰之駿馬。

在人間最習慣的音樂,也早已經是鼓擂箭奏、鏑鳴角浮叫……

而自那日血洗陳倉過後,邊境也是同樣爭亂不休,義軍、匪類、官兵混戰,宋金形勢日趨緊張,戰火頻仍,暴動不歇。

想把鳳翔路從滄海橫流恢復成先前暗流,諷刺的是還是要以暴制暴,以戰止戰。

狼煙滾滾,故土被屢次燒焦,車馬均作爲戰備,梯石必關乎攻守。

短短几日,邊境不知多少人多少軍隊揭竿而起,又驀然消失、不留一跡。

一戰盡,往往敵我雙方的屍首都堆疊如山,這裡,有江湖那樣的血腥,卻來不及講江湖道義。

遠望着那個玄衣男子手執雙刀,一馬當先衝鋒陷陣,銳意霸氣橫掃金軍,其麾下將士緊隨殺敵,奮勇無畏,氣勢凌人,常令守關金將張皇失措:“莫不又是那飲恨刀林阡?!”

誰曾想他長驅直入,最深一次已到耀州地界。

攻城略地,一路安營紮寨,狂勝不休。

“放箭!”矢石交攻之下,他可以連人帶馬毫髮不損地離開。

“別讓他過來!”什麼方法都用過,可是他要擒守關將領易如反掌。

“莫不是先斷他左右手?他的謀士是哪一個?”卻不知,他是他自己最好的謀士。

“盟王林阡,那曾經是我們大金南北前十、十二元神和控弦莊所有人的剋星啊……”耀州守將,初次見他,不戰自潰,若非軒轅九燁親自來援,後果不堪設想。

“他已俯控關中,欲取我耀州、鄜州。”“據說他已派大批麾下深入河東……”首當其衝的鳳翔路金軍據點,主帥五天十易,將士們竟對猜測繼任者習以爲常,不知下一個派遣來的援軍究竟會是誰,需不需要兩個一起派來。

實際誰都心知肚明,陳倉和短刀谷的兩場浩劫,金宋其實屬於玉石俱焚,對於林阡也對於大勢而言根本就是隔靴搔癢。當隴右、山東和關中繼川蜀之後都順利完成了勢力的新舊交接,雲霧山排名也盡皆迴歸抗金前線,各路人才都齊聚於林阡身邊,說他意氣風發,如日中天毫不爲過。南宋盟軍根本已經步入了全盛期。更有甚者,傳言完顏永璉也只能從環慶下手,暫時避開林阡鋒芒。

然而私下裡,唯有被吟兒留在林阡身邊的楊妙真才知道,林阡身上餘毒難清,常在戰伐過後反覆吐血,身上傷病有增無減,另外,入魔對他情緒也總是有所傷害,楊妙真看在眼裡疼在心上,故三天兩頭去問浪蕩子獨孤清絕和胡弄玉可曾回來,偏巧胡弄玉提供的那頭毒獸在她離開後莫名失蹤,林阡再這麼硬扛下去可不是辦法。

“胡姑娘可回來了?”夤夜,楊妙真又一次從林阡帳中慌張出來,適逢柏輕舟心急想要入內,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我正想說……已經七日,各大戰區分別有不少武將都從未露面,名爲休整,實則……我只怕偷走胡鳳鳴飾物的人是他們,目的是讓主公的掀天匿地陣裡缺人,故而請求主公派厲風行回鐵堂峽一帶搜救。”柏輕舟說。

第1646章 既不回頭,誓言何必(2)第2047章 戰酣太白高,戰罷旄頭空(2)第391章 威脅第1658章 沉舟側畔,病樹前頭第1943章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第二百六十三章 鞭舒嘯,風捲雲第959章 少林拳系第1837章 寧願櫃上藥生塵第二百一十一章 飲恨刀,撫今鞭,腳如鐵第2067章 雄風清角勁,落日大旗明第1578章 金宋風流,掃地俱休第二十四章 厲風行VS宋恆第681章 天罡北斗第616章 語扼刀兵第2036章 搶攘互間諜,孰辨梟與鸞(4)第1969章 十室幾人在,千山空自多第1625章 太白積雪六月天(1)第673章 刀人合一第1938章 雲行在天,浪在川第632章 魔域平叛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1)第1154章(5) 林阡VS吟兒,靴子VS鐵鏈第1138章 不如不遇傾城色第1154章(13) 雷霆風暴VS盤路雲梯第1706章 一夕瘴煙風捲盡(2)第1490章 一人萬人,孰輕孰重第1225章 風回曲折百千轉(2)第2029章 劍道大會·胸有熱血劍氣寒第842章 此間有畫陣第962章 四海一家第1691章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2)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1)第676章 弱水三千第916章 嫉恨蝕心(2)第478章 紅顏薄命第852章 人事早飛遠第1485章 天地合重圍,百戰碎鐵衣第1825章 佛祖非佛,死士怕死(2)第1229章 身如不繫之舟第1234章戰國煙火幾時休(1)第1855章 時雖暮卻有云追第710章 誰主沉浮第1625章 太白積雪六月天(2)第605章 匹馬縱橫第1447章 兵氣暗吳楚,江漢久淒涼第1614章 笑引敵血洗兵刃第1967章 世事若華夢,幾人笑春風第2011章 黑水·中軍置酒飲歸客第1086章 我不入地獄誰入(2)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半包袱,一半力量第十章 勢驚變,情難圓第1692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第三百二十七章 誰共我,醉明月(2)第1993章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第1062章 事變內情第1475章 斷頭何妨,猛志不息第736章 一語成讖第696章 離魂之夜第1908章 雪曉清笳起,夢遊知何地第1408章 疏狂趁年少,輕眼看王侯第1532章 逼娼爲良,佔山爲王第626章 家宅不安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第1419章 神交古來少,流光當解問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1)第1160章 火雲滿山凝未開第517章 鶼鰈情深第891章 飛來之橫禍第396章 手段第647章 覆手乾坤第413章 當頭棒喝第六十章 情定三生第1965章 弔古論興廢,看劍引杯長(1)第1670章 枉來天演,黑白無關(2)第702章 勝負逆寫第1301章 迷霧山脈第413章 當頭棒喝第2033章 卿又提膽來,送我山海關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第1179章 葉碾城師徒交戈第1962章 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第1695章 亂箭齊下,忠奸難辨(3)第二百七十一章 真軍師,假兵將第八十三章 癡心遇冷風第1988章 逍遙· 抱劍慷慨赴風波第817章 越派排榜第645章 劍有九章第1381章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第九十八章 鏡中波瀾第1752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第702章 勝負逆寫365w字,里程碑第2055章 反間者,因敵之間而間之(2)第一百二十八章 孤山頂第852章 人事早飛遠第303章 兄弟三,復當年(19)而非第1979章 黃河水洗刀,克夷門射戟(2)第1358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699章 命盡嘉陵第829章 魂飛魄眩
第1646章 既不回頭,誓言何必(2)第2047章 戰酣太白高,戰罷旄頭空(2)第391章 威脅第1658章 沉舟側畔,病樹前頭第1943章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第二百六十三章 鞭舒嘯,風捲雲第959章 少林拳系第1837章 寧願櫃上藥生塵第二百一十一章 飲恨刀,撫今鞭,腳如鐵第2067章 雄風清角勁,落日大旗明第1578章 金宋風流,掃地俱休第二十四章 厲風行VS宋恆第681章 天罡北斗第616章 語扼刀兵第2036章 搶攘互間諜,孰辨梟與鸞(4)第1969章 十室幾人在,千山空自多第1625章 太白積雪六月天(1)第673章 刀人合一第1938章 雲行在天,浪在川第632章 魔域平叛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人家,桃源村(1)第1154章(5) 林阡VS吟兒,靴子VS鐵鏈第1138章 不如不遇傾城色第1154章(13) 雷霆風暴VS盤路雲梯第1706章 一夕瘴煙風捲盡(2)第1490章 一人萬人,孰輕孰重第1225章 風回曲折百千轉(2)第2029章 劍道大會·胸有熱血劍氣寒第842章 此間有畫陣第962章 四海一家第1691章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2)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1)第676章 弱水三千第916章 嫉恨蝕心(2)第478章 紅顏薄命第852章 人事早飛遠第1485章 天地合重圍,百戰碎鐵衣第1825章 佛祖非佛,死士怕死(2)第1229章 身如不繫之舟第1234章戰國煙火幾時休(1)第1855章 時雖暮卻有云追第710章 誰主沉浮第1625章 太白積雪六月天(2)第605章 匹馬縱橫第1447章 兵氣暗吳楚,江漢久淒涼第1614章 笑引敵血洗兵刃第1967章 世事若華夢,幾人笑春風第2011章 黑水·中軍置酒飲歸客第1086章 我不入地獄誰入(2)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半包袱,一半力量第十章 勢驚變,情難圓第1692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第三百二十七章 誰共我,醉明月(2)第1993章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第1062章 事變內情第1475章 斷頭何妨,猛志不息第736章 一語成讖第696章 離魂之夜第1908章 雪曉清笳起,夢遊知何地第1408章 疏狂趁年少,輕眼看王侯第1532章 逼娼爲良,佔山爲王第626章 家宅不安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第1419章 神交古來少,流光當解問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1)第1160章 火雲滿山凝未開第517章 鶼鰈情深第891章 飛來之橫禍第396章 手段第647章 覆手乾坤第413章 當頭棒喝第六十章 情定三生第1965章 弔古論興廢,看劍引杯長(1)第1670章 枉來天演,黑白無關(2)第702章 勝負逆寫第1301章 迷霧山脈第413章 當頭棒喝第2033章 卿又提膽來,送我山海關第三百四十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第1179章 葉碾城師徒交戈第1962章 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第1695章 亂箭齊下,忠奸難辨(3)第二百七十一章 真軍師,假兵將第八十三章 癡心遇冷風第1988章 逍遙· 抱劍慷慨赴風波第817章 越派排榜第645章 劍有九章第1381章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第九十八章 鏡中波瀾第1752章 四面邊聲連角起第702章 勝負逆寫365w字,里程碑第2055章 反間者,因敵之間而間之(2)第一百二十八章 孤山頂第852章 人事早飛遠第303章 兄弟三,復當年(19)而非第1979章 黃河水洗刀,克夷門射戟(2)第1358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699章 命盡嘉陵第829章 魂飛魄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