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9章 自古沙場血,豈盡武者落

對陣終結,宋方一個沒少,金方卻沒能都活着。

作爲戰敗方,他們當場便付出了六位涉陣高手的代價,其中就包括完顏永璉麾下、盟軍的老相識東方雨。

山崩地裂掌,終成廣陵散。昔年蒼梧,他隻手傾覆山海,恐怖景象還歷歷在目。

而今,先遭獨孤清絕重創、又被掀天匿地陣所累,如何不力盡而亡?

好在,是戰鬥死,倒也不枉此生、不負同袍戰友,因此他也是大笑三聲滿足閤眼。

聽聞這從平涼傳來的消息,盟軍諸將難免也嗟嘆,一是爲這對手惋惜,二則,他險些就在宋陣——他東方雨,原是黔西人氏,孟良關的舊交,柳五津的前輩……

“我知道黃鶴去是因爲私事煩擾、覺得義軍無望所以降金,柳峻是看透官軍義軍隔閡太多、難以相容……那東方雨,又是爲了什麼?”吟兒問林阡。

“據說他曾想加入官軍、精忠報國、卻報國無門,所以很早的時候就被賀若鬆誘引,得到了完顏永璉的厚待、交心,從而死心塌地。”林阡回答。

“只怕不是要報國,只是要報自己吧,爲了揚名立萬的一腔熱血而已,否則這三人怎會因爲個人感情就叛國?”胡弄玉聞言輕笑,林阡忽然因這句話怔住,許久沒再開口。

“官軍官軍,又是官軍,實在誤人子弟得很……”吟兒想到這些年來盟軍損失的將才,不少都是被官軍糟蹋或爲淵驅魚,難免忿忿,攥緊了拳。

“主公,據稱那位吳都統一見對陣告捷,不管我等有未脫險,便迫切想要發起攻襲。”聽到官軍字眼,百里飄雲立即說起破曉之前,在散關戰區發生的令人後怕之事——

早在對陣之初,吳曦聞知金宋膠着便已蠢蠢欲動,後來金陣敗潰,更加按捺不住,李貴竭盡所能都沒能將他攔下,反而被他以貽誤軍機爲由杖責:“義軍出不得陣又如何?他們爲戰先鋒、爲國灑血,乃是無上榮光,北伐成功後我自當立碑記之!”他身後俆景望、姚淮源之流即刻響應:“都統說得對!不能等!”“晚打不如早打,早打不如現在就打。”

曹玄聞訊趕到,與李貴苦勸不同,另闢蹊徑,跪地不起:“都統,還請都統治末將失察之罪!”

“有任何事,回來再說!”吳曦不耐煩地大步向前。

“我軍糧草督運之官原是末將所選,然而末將用人不當,竟被他以權謀私,以至……”曹玄故意壓低頭裝得好像誤了大事一般。

“什麼……”吳曦原本漫不經心,突然神色大變,轉過臉來,只盯着他,“你說什麼?”

“若然攻城,糧草不足,一旦不能速戰速決,則我軍……”曹玄面露難色。不過,雖然他說糧草不足是假話,卻也暗喻了南宋官軍的備戰不足。

吳曦沉思片刻,問:“若是速戰速決?”

“都統,金軍雖羣龍無首,防守卻固若金湯。”曹玄立即又牽住吳曦鼻子,稍一提示,吳曦就能想到抹熟龍堡之敗,那是他幾個月來心裡一直揮之不去的陰影。

“……”吳曦向來對曹玄言聽計從,然則今次實在不想大好機會白白溜走,又驚又悔,暴跳如雷:“那督運官何在!拖出去給我斬了!斬了!”

曹玄看出吳曦還有貪念、發怒後明顯還在心理鬥爭,故而不曾再多說半個字,而是一邊察言觀色,一邊留意着附近散關戰區的對陣情況,盼望盟軍衆將盡早脫險。

緩得一緩,陣法總算解除,盟軍平安歸來,吳曦遠望從烽煙裡並肩相扶走出的那些人,臉上沒有半絲李貴的釋然,反而盡是失落和惶恐。

害怕,害怕林阡他們活下來,繼續操縱着他。

儘管這些年來習慣躲在林阡羽翼下撿漏,可心中最想的還是林阡和金人們同歸於盡啊!

“都統,是末將的錯……”曹玄必須和他裝成一樣的神色,惶恐,不安,氣急敗壞,“末將也知這是最好的時機,是末將耽誤了都統的千秋功業!末將……以死謝罪!”說罷便要拔刀自刎,吳曦一驚回神,慌忙將他攔住:“曹玄!”立即將刀奪過,低聲情深義重,“你是我麾下不可多得的將才,也是爲數不多的忠心之人……”說罷,苦澀卻也慷慨地一笑:“小小失誤,天意如此……今次不成,下次再來!”

“是!”曹玄感激不已,忽又面露難色,“那麼,我等便只能應了和林阡戰前的約定——‘助陣後分批跨境,卷甲銜枚潛入秦州、靜寧等地’?”

“只能如此了……”吳曦苦嘆。

吳曦在戰前與林阡作了“助陣之後,官軍分批入陝”、“北伐在即,徐圖進取”的約定不假,卻也暗中留了後手,想在對陣時見縫插針地喧賓奪主,所以早就叮囑過曹玄加緊籌糧,不僅足夠分批潛行,更能應付攻堅苦戰。

雖然吳曦沒有明說,曹玄也能猜透他想做什麼,若然臨陣激進,吳曦不可能聽得進任何人的勸,所以借督糧官的頭顱,是曹玄來前就有的對策。從某些方面來講,他和吳曦是同一類人。

“都統,各位大人。”趁勝追擊,曹玄望向薛九齡、姚淮源、俆景望等吳曦親信,“既然如此……無論誰與義軍共事,都請記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果義軍要求認錯,各位不如……”他提到短刀谷那場禍事。

“不準認!我們沒錯,不認!”吳曦厲聲喝斷。曹玄想不到他比蘇慕梓還有骨氣,一時不知如何繼續。

“我做這些,全都爲了抗金!何錯之有?!即便有不當之處,也已經用我軍師的性命付出代價!”吳曦義正言辭,眼眶通紅,“義軍再逼迫,未免欺人太甚!”

聽罷從川蜀傳來的戰報,得知吳曦的兵馬沒有異變、先鋒已安全抵達秦州外圍、但卻是帶着這樣一副姿態,吟兒難免又好氣又好笑:“這麼有骨氣?看來那天我罰他還是罰得輕了。”

“嚴肅地說盟主那樣處決不對,但感情上我也是支持你的。”柏輕舟指她斬殺吳曦軍師一事,吟兒一愣,臉上一紅,總感覺被一個自己崇拜的人誇,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同時她發現,接觸多了,柏輕舟完全不是自己設想的冷酷個性,面紗後面明明也藏着一顆熾熱的心。

林阡思緒不在她們,此刻沉默,臉色並不好看,吟兒一怔,斂了笑容,意識到曹玄先斬後奏,竟又一次與阡原則相悖;那督糧官即使是自願捨生,人既冤死,對其妻子再多撫卹,又有何用。

一時悵惘,戰爭,說是爲平凡者發起的,流最多的偏也是他們的血。

對陣告終,本應是贏家輕鬆、敗者發愁的時候,卻有人與衆不同,作爲贏家還愁雲慘霧。

那就是身處雅州的風鳴澗了,說來也是命不好、攤上了,旁人在陣中的位置剛好就在營地不遠,偏偏他吧,離得遠不說,還非得在蠻人的地盤裡!

不得不說,他和那個必須到此就位的金人也都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好在,窮山僻壤,夜半三更,應該也沒幾個人瞧見。

攜九章劍意氣風發、熱血昂揚地參與那轟轟烈烈的對決,還與飲恨刀、馮虛刀、殘情劍、寒楓鞭同仇敵愾連着打了兩次,他只覺他的血魂都飛了千萬裡,就在林阡、徐轅、獨孤清絕、寒澤葉任何一個人的左右,說不出是怎樣的壯懷激烈!

夢一醒,全成空,兵器回手,卻還滾燙。

半晌他神才定,敵人已不知所蹤,應是被劍氣激盪滾落了山崖?風鳴澗與那人不算熟,依稀知道他是楚風流麾下那個“魍”,難得交手,惺惺相惜,也不想追到崖下再去趕盡殺絕了,看天光乍破,他正待離去,忽見數步外的草木中隱隱有血,不禁一愣,心膽俱懸——千萬別傷了無辜!

移近幾步,一驚更甚,慌到手抖,當即失聲:“……”那個倒在陣法旁邊、流了滿地血的,竟然是五加皮!?

風鳴澗感覺天旋地轉,驚恐地衝前將之抱起,二話不說要給他輸送功力,卻不知五加皮到底傷到了哪裡,爲什麼會有這麼多血?

他無法寧心靜氣,本也就無甚體力,故而相當難救,急切地環視四周,尋找這血的來由,咦,奇怪,這孩子好像沒受傷啊,只是被震暈了過去?那血是……他急火攻心,險些走火入魔,半刻後才發現,那原來是五加皮帶過來的一條狗,雖然屍體已經模糊得難以辨認……大起大落,又喜又怒。

五加皮終於清醒過來:“爹……”嚇了他一跳,當即甩臉色:“你這臭小子!怎麼跟過來了!?”

“爹,你眼睛怎麼紅紅的,剛剛是被打哭了嗎?”五加皮惺忪地問。

“滾!”他纔不想承認他差點被急哭。

“啊!”五加皮突然色變,一把推開他,爬到狗身邊去,伏屍痛哭流涕,“大柱,大柱,你死得好慘啊!”

風鳴澗悻悻站旁邊:“真是不知死活地跟過來,你瞧害死了你的狗吧。”還好這名喚大柱的狗給五加皮擋了災劫,五加皮再站近半步都能被這陣法能量帶走。

“那是個什麼龐然巨物,又燙又重又刺人,害死了我大柱!”五加皮嚎啕大哭,忘乎所以要就地埋狗。

“喂,別哭,別埋,趕緊走!”風鳴澗意識到身處敵境,哪容得下這小子感情用事,趕緊拉他捂住他嘴,強行要帶他走,五加皮也不知哪來的蠻力,死賴在原地閉着眼睛使勁哭嚎。

“死小子!”風鳴澗聽到人聲,心中一緊,急着趕緊將他打暈,剛準備直接扛走,卻儼然來不及了。

眨眼功夫,一大羣蠻人提攜刀槍將他圍得水泄不通。

“臭小子,害死你老爹!”風鳴澗暗叫不好,換往常這些等閒之輩,再多一倍他也敢匹馬突圍,可今天,剛對陣完,哪還有力氣?何況還拖着這麼個累贅!

束手就擒,只道天亡我也,就爲了那麼個破陣法,自己送上門來給敵人圍剿——這些蠻人,此刻面容多呈喜悅、驚詫、疑惑、恐懼、緊張之色,劍拔弩張卻是一個也不敢迎上,爲什麼,因爲他們所有人都認識他,化成灰都認得,這是令他們聞風喪膽、孩童啼哭的戰無不勝風鳴澗!

連日來他都是勢如破竹壓着他們打,任何情況都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敵衆我寡、敵強我弱,居然,送上門來……?

“風鳴澗,你好大膽子!”蠻人散開一條道來,他們的首領高吟師,人未到聲先至。

“大哥,殺了他!”二當家磨刀霍霍,高吟師舉手示意,“且慢!”

當然要從長計議。

風鳴澗爲何放棄屢戰屢勝、猥自枉屈潛入爲諜?這是蠻人十個腦袋都想不透的。

因此在綁縛了他父子二人之後,高吟師以及一衆首腦,對他此行的來意進行了長達數個時辰的探討。

同時也出動各路人馬、男女老少,對着風鳴澗威逼利誘、軟磨硬泡。

高吟師心裡清楚,不能就這麼快刀斬亂麻地殺了風鳴澗,那關係到風鳴澗身後的南宋兵馬,指不定他們在下一盤大棋!

另一方面,高吟師也不願風鳴澗死,更寧可迫他投降,幫蠻人反抗官軍。

“風鳴澗,你也是江湖草莽,憑何爲那些不講道理的狗官們出生入死?”在苦肉計、美人計接連失效之後,高吟師只能親自出馬。

“誰爲他們,不過是爲的自己良心。”風鳴澗冷笑一聲,他並不指望能說服這些蠻人抗金去,只求他們能別在這多事之秋給西南邊陲添亂。

“大哥,何必多費口舌!抽他!”二當家麻利地上刑具,高吟師眼中閃過一絲不捨:“此人武藝高強,能夠與我匹敵,待他吃飽了飯,還想與他痛痛快快比一次。”

“唉,大哥,好吧,他不能有損……”二當家腦筋一轉,“風鳴澗,你寧死不屈,但娃娃無辜,你忍心見他受苦!?”說罷拖來五加皮,五加皮屁滾尿流,哭爹喊媽:“爹,爹,救命啊!饒命啊!”

“很好,趕緊多給他幾鞭!纔好泄我心頭之恨!”風鳴澗咬牙切齒,“媽的,就爲了區區一條破狗,坑害老子落入賊手,我宰了這小兔崽子的心都有。”

“爹,你不能這麼……”五加皮還沒哭完,就被那二當家拖來大刑伺候,不多時,便在風鳴澗眼皮底下皮開肉綻。風鳴澗面不改色,高吟師難免詫異:“都說你風鳴澗翻臉無情不認人,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打他也好,殺我也罷,風鳴澗絕不投降,也斷然不會透露此行來意。”風鳴澗骨硬心硬,愣是沒給五加皮求一聲情,任由着五加皮從“爹你不能這麼無情啊”變成斷斷續續的“爹”“無情”“啊”。

高吟師不願傷害風鳴澗,但利誘、色誘、人質脅迫都沒得到半點想要,爲他虛度了半日光陰,最後難免挫敗離去。風鳴澗父子被軟禁於同一囚室,帶着鐐銬,插翅難飛,五加皮更還被打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沒事吧。”等人走了,風鳴澗才問,五加皮是他從小打到大的,他覺得這麼點皮肉之苦沒什麼。

五加皮淚在眼眶打轉,轉過頭去不理他。

“喂……”他有點意外,“這麼點疼都受不了,算什麼男子漢?當初就不該帶你到戰地來,好好在短刀谷裡摳你的鳥蛋。”

“不,我能來!”五加皮驀然被激,瞪大眼倔強地轉頭來,惡狠狠地盯着他,“我既敢來,就敢吃苦!”疼痛難忍,咬緊牙關,“可是,我沒想到你非但不制止……還鼓勵他們打我!”

“階下之囚,除非出賣自我,方可制止敵人,你願意我這麼做?”風鳴澗板着臉教訓,“我讓他們儘管打,因爲這就是你的錯,誤我被擒,貽誤全軍,你本就該被吊起來打,不過是他們代勞而已。”

五加皮愣怔怔地盯着他,似懂非懂,風鳴澗倚老賣老:“怎麼?不是要學着做將軍嗎,師父在講,還不正襟危坐來聽?”

五加皮趕緊坐好,認認真真,忽然誒喲一聲,齜牙咧嘴:“疼……不,不疼。”

風鳴澗對學生向來嚴厲,白了五加皮一眼:“算了,沒心情,不講了……別煩,求我也不講。”

他一旦恢復了精力,便在這間不見天日的牢房中,時不時敲敲牆、叩叩地,儘管手腳負重,無比艱難,還是盡全力地尋找脫逃之道——天無絕人之路,只要高吟師沒當場殺了他,他就相信他不會永遠被囚於此。

鐵杵磨成針,三日之後,當真被他找到個可鑿虛處,雖不知通往哪裡,卻可能是條生路……再三日,他教五加皮裝病裝死、外出醫傷,留意周邊環境,代他作出了判斷和驗證。

果然可以一試!然而手銬腳銬如何解除,倒是費了他好一番腦力,每日煎熬着挖上毫釐,希冀水滴石穿卻哪能耗得起?

他若不在,憑官軍中張、曹、盧、彭幾個大人,不可能抵擋得住高吟師胡作非爲。度日如年,滄海桑田,他心也急,滿頭大汗。

“爹你求我啊。”這天,見他焦慮、失神,休息了幾日終於大好的五加皮忽然笑了起來,一骨碌爬起,狡黠地閃着眼。

“什麼?”風鳴澗一愣,轉頭。

五加皮當着風鳴澗的面,動用了他在風鳴澗長年累月棍棒底下練就的“縮骨功”,又一次展現出了手腳在鐐銬裡自由大小、來去的絕技……

風鳴澗目瞪口呆。

半晌,激動上前將他按住狂拍,也不管差點被自己絆個大跟頭:“好兒子,趕緊幫爹挖啊!”

“不幫,沒心情。”五加皮得意地笑,以牙還牙,“別煩!求我也不幫!”

“只要你同意,回去要養十幾條髒兮兮的大柱二柱我都願意!”風鳴澗趕緊許諾。

“哈哈,不幫,除非你叫我爹。”五加皮獅子大開口。

“爹!快點!”風鳴澗第一時間就出賣了自我,正要督促五加皮開工,忽然聽到門外窸窣響動,應是看守來查看,他趕緊連推帶擠把五加皮送回鐐銬裡。

高吟師意欲隨風潛入夜地勸降,風鳴澗則試圖雁過不留痕地越獄,雙方經歷了長達十餘日皮笑肉不笑的拉鋸。

期間南宋各大戰區軍情如何,風鳴澗一概而不得知,只能從高吟師日益繃緊的神色之中,猜測到一星半點有關西南邊陲的局勢——

毋庸置疑,官軍在風鳴澗失蹤不歸之後,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更形同砧板上的魚肉,對此,短刀谷義軍不可能坐視不理,天驕理應派了武將來接替,同時也一定有人在尋風鳴澗。

高吟師不可能覺察不出南宋軍中的這種調動、增補,自然憂慮。

“可是,對陣才結束,北邊又多事,也不知能派誰。”風鳴澗沒有一天不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知道,北伐臨近,官軍義軍能增援到西南的多半是二三線新人,令他心虛。

一道光線射進陰暗的牢獄,他醒來,下意識地擡手來擋,險些被鎖鏈砸傷。

着實很重,難怪高吟師自信他跑不掉。這些天來,伙食很好,高吟師也算禮遇了他,每次碰釘子之後臨走之前,高吟師都直言要同他武鬥一場、分個高下,卻都被他以身體虛弱爲由拒絕。

一則沒心情,二則,打完估計就死了,風鳴澗又不傻……

這一刻循聲而看,原是高吟師又到,與往常不同,帶了罈美酒,風鳴澗看到就忍不住垂涎。

高吟師二話不說,直接將酒扔來,風鳴澗不顧手疼,奮力接過,摟在懷中,咕嚕咕嚕幾聲下肚。

“這酒怎能喝!”五加皮大驚失色。

“哈哈哈。”風鳴澗飲罷胸熱,豪氣大笑,看向高吟師,“你不會毒殺我。”

高吟師狹長的雙目中透現出一絲笑意:“自然不會,要你命早要了……然而,卻不敢保證沒有下迷魂藥、害你失心、爲我所用。”

風鳴澗愣都沒愣,掂了掂酒罈子,留了點擲回給他:“你雖非正人君子,也不喜糟蹋了好酒。”

高吟師舉起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笑:“不愧風鳴澗,好膽色,我喜歡,也越來越想要收你入麾下。”

“高吟師,我敬你是個武者,但不敬你的爲人,和官軍怎不堂堂正正打,反倒欺負起無辜民衆。”風鳴澗哪可能願意給他當麾下。

“那我麾下不無辜?活該被人壓一頭、活該被人欺辱?”高吟師色變怒喝,臉頰通紅,青筋暴起。

數十年來,雅州蠻和漢人常有摩擦,卻不曾戰鬥激烈到這般程度,據說這位高吟師之所以作亂,是因他見競爭對手賄賂了南宋官員得到個藩官之名,故而特地也進獻了銅鑄金飾孔雀來求個藩官做,誰料遭到拒絕,心中憤憤不平,於是率衆報復,才爆發了這場雅州之戰。

傳聞中的高吟師,殘暴,易怒,戰場上的高吟師,冷血,嗜殺,天意讓風鳴澗看到了私底下的他,竟有着另外一面,明明他也有他的原因。

“狗官們辱我,對我不公,我起先也不過是報復他們罷了;然而他們斷我族人後路,我等不得歸家,只能侵掠爲生。無辜?誰是無辜?你口中所說的民衆,他們依仗官軍而存,我自也要用他們來迫官軍讓步。”高吟師眼眸中俱是冷意。

“這算什麼歪理!”風鳴澗對他好不容易改善的印象又一次破滅,冷道,“你可想過,正因如此,你們失去的道義更多,原本對你們沒敵意的義軍,也都自發爲保護民衆而戰?”

高吟師微微一愣,問:“早年我聽說過龍州之戰,那時候你們義軍和狗官們便合作過,不過後來川蜀發生血戰,我還只道是義軍終於認清了狗官們的面目,終於清醒地與他們決裂……沒想到,這回你們又一次統一了立場,原來,就是你口中所說,要‘保護民衆’的關係?”

“不錯,唯有齊心協力,方能無堅不摧。”風鳴澗點頭,眼神裡都好像有了光。

“江湖草莽,倒是操心起了朝堂的事,卻不知那些狗官值不值得。”高吟師意識到風鳴澗有其信仰、不可能降,是以輕嘆一聲,感情繁複。

“民衆值得就行。”風鳴澗順勢勸和,“高吟師,邊陲官軍或還虛弱,但川蜀官軍實力雄厚,短刀谷義軍更加威名遠播,我只是其中滄海一粟。今次我雖因故被擒,但川蜀可能派遣更多軍馬,只怕就在這幾日抵達。屆時,你和你的族人如何自保?”

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風鳴澗心底雪亮,高吟師想當藩官,一則建功立業不假,二來應也擔負了不少人的期望,那麼用擔負、用族人性命、用短刀谷義軍必勝這些籌碼來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自然有最大勝算。若能勸服高吟師不戰求和,便省去了不少波折,宋軍也不必浪費多少兵力在雅州。

“哼,你倒是清楚,你有你的民衆,我也有我的族人……”高吟師只覺被看穿,苦笑冷笑。

“我們的民衆,原先也想與你族世代交好,合而爲一,平靜安穩地度日。”風鳴澗鑽研過主母勸降的經驗,借來一用,“既然主體是同一個目的,首領們不妨姑且議和吧?那些胸中不平之事,不一定要靠打,還可以坐下來談判協商。張大人他們不同意,還有我風鳴澗能做主。”

高吟師不置可否,卻明顯若有所思:“你先養好身體,待痊癒了,記得應戰。”

相隔千山萬水,盟軍誰也不知高吟師內心,自然難料風鳴澗處境。

最先得知此事的徐轅,當時纔剛給對陣完成善後,一聽風鳴澗失蹤便猜到他是被陣法坑害,然而衆將皆因陣法反噬而戰力低下,徐轅唯能從鄰近據點抽調新人去補缺。

涉陣者大多負傷,尤其寒澤葉,當日傷勢過重,又兼毒發,險些就隨東方雨一併去了。從戰地前線退至短刀谷中,他是被人一路擔架擡着回來,途中還非得靠徐轅歸空訣的真氣吊命。誰都知道,寒澤葉是以一人之力,抗衡住了軒轅九燁和郢王府兩大高手,必然受到了敵人最強的打擊,也同時遭到陣法最大的殺傷。

寒澤葉昏沉不醒、命懸一線時,徐轅委實不知用什麼來喚起他的求生意志,唯能給他講寒恩、講宋酉、講徐子山,講前輩們的抗金種種。謝天謝地,他果然還記得他們承擔了多年的父親們未盡之業。那個徐轅畢生難忘的落雨清晨,泥濘的山路上,黑暗的環境下,他手中寒澤葉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沉靜如他也都激動,厲聲顫聲喝令:“對,就是這樣,活着,寒澤葉!”“……活着。”火光中,寒澤葉側過臉來,露出個蒼白卻堅定的微笑,“天驕身後,提鞭偕行……”

徐轅喜不自禁,不覺淚溼前襟。無論是承諾還是安慰,寒澤葉向來都言出必行。就在那個瞬間,徐轅不知爲何會想起宋恆,想那個孩子爲何卻什麼道理俠義都不肯聽,如果有寒澤葉半分擔當,都不至於害大家如此艱難。

很顯然,對陣結束了,作爲逃兵的宋恆罪加一等,要被所有人秋後算賬——但凡知道真相的戰將們,看到寒澤葉險些戰死,將宋恆抽筋扒皮的心都有,徐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雖然心中憐憫,卻也不能徇私包庇。

班師回俯後,還未將宋恆拿辦,關於他的輿論便甚囂塵上,有嘆惋他“大好武功被一個女人廢了、真是沒有志氣”的,有痛斥他“個人感情當真勝過家國?毫無責任感”的,更有甚者,質疑他“會否遭逢大變被金人收買,這場對陣就是想要盟軍全軍覆沒”……

宋恆不是臨陣脫逃,而是故意缺席,這種可能性,有何說不通?宋恆被林阡冷落、被徐轅雪藏不是一天兩天,又因林陌之事徹底觸怒林阡,既然前途黯淡,心生叛變之意,合情合理,順風順水……那些不熟悉宋恆的人越傳越離奇,而對陣前後的這些日子,宋恆始終不見人,根本無法站出對證。

徐轅聽到這些謠傳,當真怒不可遏,壓制流言竟比治癒寒澤葉更難;而陳採奕,焦頭爛額在青楓浦、紫竹林各地搜尋宋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總算在死亡之谷的廢墟里找到了他,過了這麼久,宋恆竟還在鍥而不捨地找蘭山,她看見他蕭條背影的第一刻,心都一抖。

他口中相信蘭山死了,心裡卻不信她死,喃喃念着,“不是說過嗎,別再推開我。”天其實是有提示的,僅僅這幾個月,她便三次因他或爲他落崖,快溜橋雪崩時他還拉得住她,劍斷石血染時他卻再握不住。

一聲巨響,陳採奕即刻驚醒,奮不顧身衝上前去,一把將他從當頭砸落的巨石下拽開:“醒醒好麼!這麼久了,還找什麼!?”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主公也曾說過這話!”宋恆斬釘截鐵,不顧阻攔又要朝危處去。

陳採奕一時心急,口不擇言:“陣法那樣強,如何能找到!”

他呆呆站在廢墟里,猛然大吼,表情破碎,狠狠推開她:“滾!滾!閉嘴!啊!”

陳採奕知道自己太急、過激,但性格一向潑辣的她如何能柔,雖然一門心思是想勸他清醒,勿再糾纏……

偏過頭去,一言不發,她真不願見到,宋恆劍法和蘭山生命一起,曇花一現。

聞訊而來的羣雄卻不像她來意純粹,勸慰者少,問責者多,她想將他攔在身後保護,終究還是擋不住,宋恆看見那些人們,竟好戰好鬥一般,撇開她自己就衝了出去。很顯然宋恆也聽到了那些誣陷他的流言,冤屈,氣憤,故而更加自棄,對整個世界都充滿敵意。

當先發難的便是徐轅,再不情願,徐轅也必須代表羣雄、站在最前:“宋恆,你可知道,你一己之私,險些釀成大禍——陣法開啓,你竟不在,六十四人幾乎枉死,好在澤葉他臨危受命、力挽狂瀾……”

宋恆望向奄奄一息不知何故還要來此的寒澤葉,倔強的臉上登時寫滿了挑釁,冷笑一聲:“哼,我不在場,不是正好給他寒澤葉立功的機會嗎!”不知何故來此?還不是來耀武揚威?!那一刻,寒澤葉在他眼中就是問責者、誣陷者們的全部化身。

“夠了宋恆!”徐轅萬料不到他自棄到這種程度,脾氣再溫和都被激怒。

“沒有夠!是啊我是人神共憤,把所有人都累死的禍首!不像他,居功至偉,對我可以居高臨下地指責。他寒澤葉可知我的痛楚,可有我的經歷,站着說話不腰疼?!上天就要如此不公,這些年來,我什麼都沒有,連唯一僅有的愛人,可能死了連句遺言都沒留,而他,戰功,威名,主公欣賞,天驕喜歡,全然在手,他什麼都擁有!!”滿臉胡茬的他此刻蠻橫固執,好像在說,上天如此不公,我偏不上陣,你能奈我何!就這幅模樣,說他和金軍勾結、背叛林阡,哪裡不可信了?徐轅不知從何勸起,氣得手足發抖。

“我擁有了什麼?!”寒澤葉臉上霎時蒼白無血,誰也不曾料想,素來隱忍的寒澤葉,會因這句震怒,衝宋恆癲狂大吼,更加不曾想到,在徐轅都束手無策之際,會是他寒澤葉上前去,拎起宋恆衣領,雖然語帶壓抑,感情卻空前強烈,“這些年來,眼睜睜看着她這把沾着我血的劍、被你這熔爐硬生生地燒盡?眼睜睜看着她不被你珍惜、爲了你喪命?再眼睜睜地看着你在這裡肆意浪費着原本屬於她的人生?遺言,那晚她明明有遺言,她看你沒事欣慰地笑,她用那一笑對你說,活下去,好好的,你聽到了嗎!”

“沒聽到?那你去死吧。”寒澤葉一把扔開震驚呆住的宋恆,也不管身邊難以置信的羣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般真情流露,“宋恆,若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可乘人之危奪人所愛,也絕不幫她衝破阻攔去你身邊。”

蘭山,她是宋恆身陷絕境時的最後一絲溫馨,何嘗不是他寒澤葉灰暗人生裡的唯一一縷陽光。可知宋恆的痛楚,可有宋恆的經歷?站着說話不腰疼?沒有蘭山,他寒澤葉要這戰功、這威名、這主公欣賞、天驕喜歡,又有何用?!

比宋恆還早,比楊宋賢更早,他在廣安之戰就已經愛上蘭山,苦於戰事紛繁,總是錯過表白。

不止宋恆講太晚,他也沒有來得及親口告訴她:

她生前死後他都想她,孤單也是想她,悲傷也是想她,喝醉也是想她,

多年都沒有說出口的話,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衆人忽然將來龍去脈全都想徹,震懾當場的同時不覺都眼淚奪眶,當時當地,是要忍到頭顱生疼才能不隨他一起崩潰。

“尚不明確……也制止不了。”當日,鳳簫吟問“陣門何在?那人是誰?”,寒澤葉曾看透地說。

後來他才知道,最看不透的原來是他,早知如此,拼盡全力,他都會去制止陣法開啓。

逆天而行,又有何懼?他頂替宋恆握玉龍劍,照樣幫林阡打贏了這一陣,證實了掀天匿地陣是可以支配的,天命,有何不可逆?

所以如果早知蘭山是天選之人,那晚,哪怕不能逆轉發生,他也會傾盡所能讓蘭山流最少的血。

可惜世上的所有事,都無法預知答案。

縱使徐轅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動容,愀然:蘭山之死,原來寒澤葉和宋恆一樣遺憾,一樣悲痛欲絕?可是這兩個人,做出來的事卻天壤之別!

“澤葉……”徐轅急忙上前撐住搖搖欲倒的寒澤葉,回首望着此刻彷彿被打懵、只知悲哭、又好像在冷笑的宋恆……或許,寒澤葉這突然之間的爆發,反而能夠將宋恆激醒——寒澤葉分明就是一面再貼切不過的鏡子,提醒了宋恆如何在失去摯愛後還能振作扛起重任,儘管,那要承受怎樣的苦痛……

弦月有暈,其邊泛紅。

川蜀發生的一切,很快便由海上升明月加急送到了環慶。多事之秋,原先要林阡親自過目的書信,一半都由鳳簫吟代勞,也全權交由她發號施令:

“風將軍務必找到,寒將軍暫且休養,至於宋將軍,待我問過主公,再決定他如何處置。”

吟兒掀開帳簾,只見林阡與柏輕舟挑燈佇立於地圖之側,依稀正規募着盟軍在河東的地盤擴張。那是竹廬夜話之際,柏輕舟爲林阡擬定的戰略,幾個月來,盟軍亦抽調了不少兵馬在那裡建立據點,然而,原先穩紮穩打的河東大計,不知會否被官軍影響而擱置?

畢竟吳曦一旦入局,再如何收斂,也勢必要在秦州打出勝仗立威。早先在隴右孤掌難鳴卻還把孤城守得牢不可破的金將劉鐸,儼然要成爲吳曦所領官軍的第一目標……吟兒想時,怔在原地。

“吟兒?”林阡發現她來。

“嗯,我來是想問,宋恆怎麼辦。”吟兒回過神來,“是讓他去雅州戴罪立功,還是送到秦州幫吳曦忙?其實,好像都不怎麼現實,然而,繼續放他在短刀谷裡,我怕他就此墮落,至死方休。”

“讓他先到環慶。”林阡回答,吟兒一愣。

“讓他到我這裡,我要親口向他說一聲,‘對不起’。”林阡低沉的嗓音,令她聽見時忽而眼眶一溼,這淚水,卻是爲宋恆釋懷:“好,我這就去要陳採奕將他送來。”

她正要走,林阡忽然將她喚住,眼中流露出一絲憂鬱:“吟兒。”

“嗯?”她發現他今天很是反常。

“我本以爲,最棘手的是西線官軍,最激進的會是吳曦,卻沒想到,東線官軍竟然、不宣而戰,他們在我們對陣那天,就已經攻襲邊境、進圍壽春,如今正欲取泗州等地。”他明明說得低聲,她卻覺腳下震顫:“怎麼會?!”

對陣前,林阡和柏輕舟最擔心的是完顏君隱和吳曦,他倆和陳旭一致認爲,東線官軍不會比吳曦激進,葉文暄和楊宋賢的回信,亦對此作出佐證。

是怎樣的契機,會令得東線官軍那樣大膽,在對陣尚未完全終結的瞬間,便直接去淮河對岸燃起連天戰火?!

吟兒原先還怕吳曦入局影響盟軍的河東大計,如今,倒是鄧友龍這些人,板上釘釘地阻礙了盟軍!

“應是僕散揆的計策。”柏輕舟說起這個並不在掀天匿地陣中的人,那晚他和吟兒的職責一樣,表面看來,是臨時代完顏永璉坐鎮中軍。

實則,遠離東線、中線,他卻暗中、遠程調度。

“東線官軍原本不可能冒進,但僕散揆授意金軍,無論對陣勝敗,都留出防禦漏洞,故意被鄧友龍發現,引誘他急切開戰。”林阡言下之意,僕散揆將宋軍的不宣而戰都算計在內。

當時金軍重心都在關隴,所以在淮水留漏洞,最不會引人懷疑。

“起先給鄧友龍顯然是甜頭,但越往北去,防備可能就越充足,因爲僕散揆是做足了準備的。”柏輕舟難免憂心。

“僕散揆這一計,對陣敗可力挽狂瀾,對陣勝則錦上添花。”林阡道。

“實在小覷了他,他是個決勝千里之外的將才。”吟兒意識到,南宋官軍已經被拖下水,開禧北伐雖還未下詔,卻實際上已經開始於四月初五,“那麼盟軍在河東,豈非遙遙無期?”

吳曦早已以實際行動告訴吟兒,不合作的兩路還不如一路,官軍插手,不僅起不到積極作用,還可能拖盟軍後腿。

“河東無需擱置,理當繼續謀取,或還能在關鍵時刻,對官軍圍魏救趙。”柏輕舟搖頭,說,“主公眼下困局,並不在河東,而是環慶。當務之急,便是打破與完顏君隱父子的三足鼎立。”

“輕舟說得對。”林阡點頭,正待與她探討環慶形勢,才一轉身,卻又站立不穩,柏輕舟慌忙將他扶住,吟兒也大驚衝上前去,將他抱起,只看他滿頭虛汗,形容慘白,樊井明明說過他恢復得很好,何以還如此間歇就虛弱?

“是他……”林阡神智尚可,在吟兒懷中,沒有指代,卻令她一聽就懂。

他,林陌。

先前柏輕舟說,“該來的總會來,要走的留不住”時,林阡曾很快地釋然,那是因爲,當時秦向朝還能給他和林陌轉圜;

掀天匿地陣中,林阡意外對上了林陌,他想要林陌與盟軍兼得,嘗試過,努力過,卻失敗;

用盡心力也無法與林陌破冰,但是吟兒理解,林阡是真的已經盡力。

換另一個人,真不會處理地比林阡更好,所以她只是心疼林阡,不可能去怪他,有何資格去怪?

只是夜深人靜,難免也爲林陌掉過幾滴悲淚,人非草木,他畢竟曾是她年少時候認定的伴侶,

悲,是爲他失路,淚,是憂他性命,

刺進他身體的那一刀,帶着陣法的全部衝擊,她是那樣的貪心和荒誕,竟希望他能挺得過去,

不爲別的,活着纔有希望……

“他……他還活着?!”吟兒這些天都不敢問,怕得到噩耗,怕林阡負罪,在看到林阡虛弱的這一瞬想到可能是林陌,卻無法證實,直到這一刻聽林阡開口,方纔確信,一時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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