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3章 生命理已定,死黃泉獨行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身逢亂世,如何不思念品德高潔之人。

在接近黎明的此刻,一夜未眠的完顏永璉憑欄遠眺,整個慶陽府都被籠罩在一大片昏黑之中,見不到光。

“王爺,從今往後,讓我做您手中的劍,護黎民,守家國。”那日在真定成德軍第一次見到陳鑄,他還未及弱冠之齡,勇謀兼備,小有名氣,自然吸引着求才若渴的自己。一見投緣,促膝長談,完顏永璉驚喜地發現,傳聞中私德存在很多問題的陳鑄,居然是個見識不凡、志向高遠的同道中人。完顏永璉當即決定,收陳鑄做他劍法的外姓弟子。

後來,無論是沙場歷練,抑或閒時交往,陳鑄都是他的開心果,豈止欣賞,簡直寵愛,無論哪個官將見不慣了找機會進言說陳鑄怎樣卑鄙狡猾,他都不論真假、不聞不問,慣得陳鑄變本加厲、橫行無忌。

與衆不同,或許是因爲,志同道合的君子太多,無所謂被人指作無恥偏偏內心乾淨的卻少。

誰會大庭廣衆之下不拘小節直來直往噴得暗箭傷人的鼠輩瞠目結舌?誰會在他完顏永璉心情鬱積時還能逮着一個人不需要顧及對方心情地笑罵匹夫?誰會因爲他給了一點信任就不顧身份緊抱住他肆無忌憚痛哭流涕……對外敵心竅多,對自己人性情真,這樣好的人,憑何不珍惜?他將這陳鑄安排在完顏君隱近身陪伴成長,用意其實很明顯了,就是他百年之後的託付,他不懂爲何最後會演變成這樣,君隱會早逝,陳鑄是叛徒?

當真如此嗎,被林阡吸引走了?那份私情竟能比十多年的攜手並進翻雲覆雨更重,是因爲林阡那句“願與天下人”嗎?是,那比保家衛國寬泛多了,所以陳鑄你可以義正言辭說你沒有背叛理想你只是拔高了它,所以屢屢利用職權救鳳簫吟,所以被林阡也視爲珍寶?陳鑄啊陳鑄,你太多的言行都相互驗證,若是誰刻意編造,那未免太過巧合,你難以解釋,我無法想通,教我怎樣爲你脫罪?會寧府那個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小花奴,盛世裡你正對着君隱心臟的那一劍,都是我親眼所見,尤其君隱,你明知我想將他說服,卻屢次與他爭鋒連我號令都不顧……

可是,證據確鑿了你還拼命搖頭,當着我面兩行熱淚,眼神還和初見時一樣真摯,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卻到底還有怎樣的可能性?

思慮久了,其實和大殿公審時沒什麼兩樣,仍然沒有任何結論,不知何時天邊隱約透出些亮色。

“王爺,該用膳了。您已經兩個晝夜沒有進食。”凌大傑帶着熱騰騰的早飯到他面前,略帶擔心地說。先前他忙於趕路無心吃,後來卻是看到竹節沒胃口。

竹節?諷刺得很,那東西恰巧代表堅貞。

“唉。”他長嘆一聲,坐下囫圇吃了一口,便擱下筷子對凌大傑說,“牢飯一定難吃,給陳鑄送些去。”

“王爺,是相信陳將軍了?”凌大傑一喜,卻看王爺沒有答話,雖然表情沒顯出更多,但一聲長嘆和後來沉默還是透露出凌大傑高興得太早。

凌大傑豈能不懂,林阡那道“務必停止一切行動,不得傷害陳鑄分毫”的命令,可以有兩種完全對立的理解,其一,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陷害陳鑄的行動,別再傷害金軍裡的無辜;其二,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一切與戰相關的行動,全力營救落遠空而不是卸磨殺驢……其二能夠把陳鑄徹底置於死地,其一難道就能教陳鑄清白?事實上,林阡的情報裡只要出現陳鑄的名字,只要體現出對陳鑄的深厚情義,陳鑄就完了……

“王爺,會否有這樣的可能性,被安德抓住的掩日下線,和先前被元奴抓住的掩日等人一樣,也是故意暴露給我們的?林阡之所以快馬加鞭趕回環慶,正是爲了用這道命令給陳鑄雪上加霜。”凌大傑近水樓臺,見王爺沒那麼震怒了,立即開口爲陳鑄開脫。

完顏永璉自斟自飲,眉間憂愁不曾減輕:“那竹節,確實也可能是林阡將錯就錯、站在寒澤葉的基礎上再添了一把力,企圖推動着我冤死陳鑄。這一點,我不是沒有考慮過。然而,大傑,陳鑄聞訊後的表現你見到了嗎。”凌大傑一愣,語塞,完顏永璉苦笑:“那時陳鑄理應繼續辯駁,索性就用這一點脫罪,如他那般多謀快斷,怎會想不到?他卻伏倒在地,悲痛欲絕,根本是在爲林阡感動。明明可以和林阡決裂的契機,他卻不假思索選擇相信對方……不管是麾下還是敵人,陳鑄這個朋友,林阡都沒有白交。”凌大傑怎會不理解,不管是麾下還是敵人,陳鑄的心裡只要有林阡的存在,只要表現出對林阡的深厚情義,陳鑄還是完了……

“目前發生的所有事,正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反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只不過疊加在昔年陳鑄被鳳簫吟美色迷惑所犯的錯上,才顯得……”凌大傑裝糊塗,還想再說,完顏永璉回過頭來,洞若觀火:“你竟相信這鬼話。”搖了搖頭,用對鳳簫吟的肯定,來否定陳鑄的謊,“能憑實力的人,不需要靠美貌勾引。”

凌大傑心裡一緊,陳鑄所有嫌疑都九成,加起來趨向十成,當着王爺撒謊被王爺識破直接十二成。一旦王爺都不保他、放棄他,陳鑄必死無疑!

豈止必死無疑,根本是生不如死、生無可戀啊……

完顏永璉出於習慣性的疼愛,讓凌大傑派人去給陳鑄送些東西吃,難料半個時辰過後,王爺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些、纔剛起身遠望着環慶漸漸勢弱的雨幕,便見到有小卒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到這亭臺高處來報信:“王爺!陳將軍他,自盡了!”

“什麼!”凌大傑大驚,聲音卻被完顏永璉完全覆蓋,只看到王爺罕有的面色全變、滿臉震驚、大步上前一把抓過那小卒,“他怎樣了?!”

“天驕大人推測說,可能是陳將軍隨身攜帶的劇毒,不知何故搜身時竟未發現……”“我問你他怎樣了!”“王爺息怒,陳將軍他,發現時便已斷氣……”那小卒被嚇得險些也斷氣。

完顏永璉一個踉蹌,凌大傑眼疾手快扶住纔沒倒下,完顏永璉只覺天旋地轉無論如何都站不穩,悲、怒、驚、疑,俱從中來不可斷絕:“他怎敢死!等不及死?!不是說要容我考慮!?”

陳鑄匹夫,這是爲何?!是對我失望,還是迫不及待要離開我?!

是對我失望吧,我考慮了一晚竟都沒將你釋放……

“王爺。”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跪倒在地的小卒,早換成了滿臉歉疚的楚風流,中途不知來去過多少人也全被他忽略,眼前、聽覺、意識,爲何都這樣模糊……“王爺,末將前來向您請罪,先前被和陳鑄的交情矇蔽雙眼,末將一直以爲他不是叛徒、還全力爲他辯護,然而此刻他畏罪自殺、罪名坐實,末將才恍然原來爲他所騙……末將實在對不起王爺,不知元奴忠言逆耳,輕信小人助紂爲虐。”

“這……”凌大傑以爲自己聽錯,楚風流怎也說陳鑄是落遠空!?先前最信任陳鑄的人竟也反水,衆叛親離、死無對證的陳鑄,儼然被釘死在了細作的恥辱柱上。

“然而,他到死也不曾承認他是落遠空……”完顏永璉緩過神時,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凌大傑扶他坐在石桌旁他鮮有的頭重腳輕,哪還記得什麼元奴,心裡只有陳鑄。

“但他始終無法自證清白。末將給了他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卻未想到他竟用畏罪自殺向林阡示警和表忠心。”楚風流面中全是氣憤,凌大傑才知道,原來自己看錯了!楚風流或許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知情,而只是一個認爲事實勝於雄辯的人?先前完顏綱陳列的很多證據她都不相信,直到陳鑄此刻自盡、辜負了她的信任,所以,以金軍興亡爲己任的楚風流,水落石出時比任何人都惱恨。

是的,從凌大傑的視角纔看得見王爺沒原諒陳鑄,而在陳鑄那裡,王爺送他吃的,明明是對他示好,他不可能因爲生無可戀自盡,自盡,只有一個可能是畏罪。

然而,也只有凌大傑才知道,陳鑄怎可能自證清白,他不說出鳳簫吟的身世根本不能自救!他的自盡還有鳳簫吟這第三種原因……凌大傑不知要不要開口,但是人都死了開口何用?!

“不對,不對……他既決定了畏罪自殺效忠林阡,何以在我面前時卻不認罪?”完顏永璉搖頭,努力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

“當時不認罪,是降低王爺的防備,纔好去獄中成功自盡,確保帶走海上升明月的秘密;同時給王爺心裡留根刺,害王爺一直半信半疑。”楚風流冷靜搖頭,“到死都並未直接承認,還可給他的下線們心安,在林阡撤換新的落遠空前,使海上升明月能夠不亂。”

見完顏永璉不答話,楚風流眼圈泛紅,繼續說:“王爺節哀,末將也不願相信,並肩作戰十多年的同僚,居然會淪爲叛徒……”

凌大傑心思細膩,察言觀色,只覺得楚風流悲傷不夠,她和陳鑄關係那麼好,按理說也該和王爺一樣失去理智纔是……心念一動,忽然又看明白了楚風流還是站在陳鑄那邊的,雖不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凌大傑也不可能提醒這個信息缺失、備受打擊的王爺,原來楚風流好大的膽子竟在騙他!

“或許,他自盡是脾氣太烈、半點委屈都受不得,急着要向我以死明志……”完顏永璉面色慘白,連連搖頭,不像他們素日淡定的王爺。縱然有十二成理由說陳鑄就是奸細,王爺竟然還想給他找一絲理由開脫!居然還真找到了陳鑄自盡的第四種原因……見狀,凌大傑狠下心腸,心想反正陳鑄也已經救不活,那不如就把證據直接加到十五成去:“到這地步了陳鑄身上還能藏毒,必然是細作無誤,我也看錯他了。”

凌大傑卻還是低估了陳鑄對王爺的重要性,忘了王爺也是個人也有七情六慾,沒想到這話纔出口,眼前就身影一沉,王爺竟然倒在地上……“王爺!”凌大傑大驚,只覺得天都塌了,楚風流也幫着上前扶起王爺,急問:“凌大人,王爺他?!”

“好幾日沒有吃東西……”凌大傑心痛至極,正待傳喚軍醫,卻見那個素來剛硬的王爺自己醒轉,示意無礙,聲音卻虛弱:“風流,陳鑄的後事,你來料理。”

“王爺。末將有個不情之請。”欄杆外雨有多涼,楚風流心有多冷,“陳鑄欺騙我們這樣久,害得王爺累成這般,他不配我們爲他料理後事。他既爲林阡肝腦塗地,那便讓林阡爲他收屍。”

“什麼……?”凌大傑優柔得多,不忍看王爺再受傷,不敢再跟她一唱一和。

“幾日前的靜寧會戰,末將的部下羅洌,被林阡麾下的莫非俘虜去了,還有先前鐵堂峽之戰,末將部下葉不寐的骨灰,至今也還在林阡那裡,不得安息。”楚風流說這話時卻是帶着真情實意,“末將想用落遠空的屍首,將這些忠良全都換回。”

凌大傑再度看不懂楚風流想做什麼,他最初還以爲,楚風流是欲擒故縱、讓王爺看清楚陳鑄不是叛徒,可現在話越說越重,反倒在王爺拉回理智之時,被迫接受了陳鑄是……

楚風流想做什麼,林阡卻在和金軍交涉的第一刻,便從她口中得知了一二:“哼,難怪我認識陳鑄之初,他最愛醉在我府上的後院楓林,原來他和歲寒楓友寒澤葉,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暗語,金軍聽不懂,寒澤葉一頭霧水,他林阡卻一聽就明白了,楓林醉,若干年前魔門裡,自己和天驕斷崖決鬥,就是用那東西假死閉氣,攻打過魔門的楚風流自然也會費盡心機得到。

“這樣說來,陳將軍他,還活着?!”第一次談判並不順利,因爲林阡並未鬆口陳鑄就是落遠空。不歡而散,他和寒澤葉、吟兒私下交流,吟兒聞訊後狂悲狂喜。

“主公,事已至此,金軍幾乎無人再信陳鑄,何不順水推舟認可他是?也好保證落遠空的安全。”寒澤葉關心地說。

吟兒的想法出發點不同,卻和寒澤葉殊途同歸:“對,咱們將他要來,還能保他一命。”吟兒和楚風流想法一致,待陳鑄來了宋營,林阡將他救活、藏妥、隱姓埋名,過安穩的日子,不失爲一個良策。

這些,他都知道,然而,這情景多眼熟啊,黑龍山的南山之上,薛煥和萬演的不離不棄難道要重演?“不能要陳鑄。不能因爲情,埋沒了他的志……”他真想因私廢公一次、拒不承認陳鑄是落遠空,如此,還能勉強保全陳鑄的名節。

“但他還活着,解藥只能到我們這裡吃……”吟兒淚眼朦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保住這條命,他日若有什麼契機,他還可以平反昭雪,情與志皆不負。”吟兒想的,也大半是楚風流所想。

但林阡比吟兒和楚風流要了解陳鑄,陳鑄自己,即使可以接受死後來宋營,也不會願意活着在盟軍,哪怕權宜,那也算背叛了王爺。

楚風流似乎意識到了林阡第一次的狠心拒絕是不忍陳鑄罪名坐實,於是在第二次談判時加重了籌碼,將假掩日等人的屍首也一併帶上,她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這些海上升明月的無名英雄,也是你林阡的麾下,他們必須和落遠空一起歸宋,你林阡如何可以因私廢公?

好一個楚風流啊,她正是用公事,推動着王爺放手,壓迫着林阡伸手,使他二人都違心地給了陳鑄最後的印證。在形勢和感情的左右牽制之下,完顏永璉心亂如麻,林阡何嘗不是心如刀絞,情知此番難以兩全的他,在第二次談判中終於被迫接受了陳鑄是。

“看看,林阡這般半推半就,先拒絕後接受,就是爲了讓陳鑄的身份似是而非。歹毒如他,妄想王爺因他這般算計而受害。”楚風流不忘對金軍諸將冷笑,僞裝之逼真程度,完全不輸給她的三妹楚風雪。單單一句話,便將她自身保全,又把一個對麾下虛情假意的林阡展現得淋漓盡致,還因爲林阡對王爺諸多設計而激得一衆金軍義憤填膺。

不過楚風流顧此失彼忽略了,林阡雖疲憊不堪地離開談判席,宋軍卻還有人沒有走,那男人白衣藍髮,俊秀仙逸,轉頭看向正要站起的楚風流時,冷冷開口,眸子裡全然邪氣:“上京楚將軍府的後院楓林,有空我也去醉上一回。”楚風流面色微變,奸細風波不絕,金軍疑雲密佈,她這般作爲,根本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頂風作案。寒澤葉是在提醒她,楚風流,別太過分,我有你把柄。

歸途上寒澤葉對林阡和吟兒說,楚風流第二次才把假掩日押上來,擺明了是摸清楚主公性情、算計了主公一把,逼着主公作出第一次就該作出的選擇,還落得個對麾下虛情假意的名聲。寒澤葉既然看透,就不會如她所願。

所以寒澤葉提醒完楚風流,當場就揮鞭將談判桌的一角削斷,意思再明顯不過,歹毒如我,不會讓主公因你這般算計而受害,絕不允許環慶有任何輿論對主公不利:“傷我主公,當如此木。”言下之意,楚風流,你可別和陳鑄一個下場。

怎樣選擇其實都錯,到這地步的林阡,又何曾在意過旁人怎麼看。

在意的,只是陳鑄罷了。

萬幸,在楓林醉解藥的作用下、林阡和吟兒的營帳裡,陳鑄總算是醒了,雖然面無血色,雖然奄奄一息,可謝天謝地他還活着……

“我,我怎會……還活着?”陳鑄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明明已經服毒自盡。

“楚姑娘她,可是給你吃過什麼東西嗎?”吟兒噙着淚,告訴陳鑄,“那是黔西魔門的‘楓林醉’……”

“風流她,真是個值得我愛她一生的女人。”陳鑄聽得這番情深義重,難免動情,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笑着落淚表白,“即使她不知道我的苦衷,她也會護着我,沒有別的原因,因爲是過命的交情……”他陳鑄在金軍不是沒有深交知己,但如今還活着的、在環慶的、位高權重的卻只有楚風流一個了,她,着實也已經盡力。

林阡一邊扶他坐起,一邊輕撫他背,教他一時迷惘,這動作原先專屬於王爺……猛然回神,一把抓住林阡衣袖,林阡一愣,不解他動作爲何如此之激:“陳兄?”“我對不住你,當了這麼久的兄弟,我竟還懷疑你利用我,這些日子我鬼迷心竅,實在是……罪該萬死。”陳鑄氣喘吁吁,悔恨地向林阡道歉。

“但林阡卻畫蛇添足、弄巧成拙。事情演變到這地步,終究是我對不起陳兄。”林阡搖頭,懺悔不已,“如果陷害你的行動不停止,如果就任由着澤葉錯下去,反倒會讓王爺識破那是騙局,反倒能夠救你一命……”

“你一定會停止的,你怎會隨意犧牲無辜……”陳鑄慘笑着,臉色始終不見恢復,還與死人一樣。

“無論直接間接、有意無意,都是我害得陳兄如此。最近,爲何總行不義之事……”近來發生了太多事,小王爺、薛煥、陳鑄,這幾個人敵人裡的知己,雖然都非林阡所願,到底全都難辭其咎。

“不怪你,形勢所迫,總會到這裡,然而……”陳鑄低嘆,“雖然你是我結義的兄弟,我畢竟是王爺的人,我在三關口放你的時候,就對自己說,若有一天你飲恨刀指着王爺,我還是鐵定擋在王爺前面,爲人臣者,合該從一而終……不過可惜……我對王爺說了假話,再也不配站在王爺前面了……”他原先就只有眼睛是亮着的,但說完這句話後,目光也一點點地暗淡下去。

“不,陳兄寧可蒙冤,也要對他忠誠,如何不配?!”林阡察覺陳鑄身上僵冷,心知陳鑄不支,慌忙給他過氣,“陳兄,莫多想,養好傷,忍過這一時的辱,將來,總有沉冤得雪的一日……”

“陳將軍,都怪我,當年數次搭救我,才害得陳將軍今時被人翻舊賬……”吟兒看他遍體鱗傷、半昏半醒、話都沒力氣說完,不由得淚如雨下。

“傻丫頭,別哭鼻子,那是多可愛的往日……”陳鑄臉色忽然有些紅潤,笑,“時間再倒回去,我還是會好好教訓完顏君隨那豎子……”

“陳將軍……”吟兒還想說話,驀地看到陳鑄臉色煞白,意外地吐出一大口血來,多年經驗告訴吟兒,這分明是劇毒發作,吟兒雙肩猛地一顫,“陳將軍?!”

林阡方纔意識到適才陳鑄種種都是迴光返照,始料未及,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陳兄?”急忙給他把脈,脈象卻紊亂至極。

“我不知風流給我吃的是楓林醉,在她之後,我自己服了另一種毒……”陳鑄不停吐血,是因爲林阡不放棄才吊着最後的一口氣。

“爲何不告訴我們!”吟兒徹底慌了,林阡何嘗不是:“是什麼毒!?我去找解藥!”

“不必,不必了……”陳鑄的身體越來越僵,在林阡懷中也越來越輕,他嘴角滿是鮮血,眼神愈發渙散。

“陳將軍,活下去啊,活着纔有機會洗冤!”吟兒淚流滿面,撲到林阡身旁猛搖着陳鑄大吼,想將就要陷入昏迷的他震醒。

“真的、不必……我死,既對你守信,又保護王爺,何不死……”陳鑄雖然一直盯着林阡,這句話卻也回答了吟兒,他想通了,其實沒什麼機會,就算真正的落遠空最終落網了,陳鑄也可能是那個落遠空的前輩或接班人,只有吟兒身世之謎揭開他才能完全地洗冤,他不要見到那一幕。爲了保住王爺的名譽,他寧可被冤枉成不忠、永不清白,爲了恪守對林阡的承諾,他寧死都守口如瓶!

“我……”吟兒有史以來是第一次那樣痛恨自己,陳將軍到這一刻都以爲她不知情,所以連對她都沒有說……

“林阡,照顧好她,對得起我……”陳鑄的瞳孔漸漸放大,眼看就要失救。

“就算看起來沒什麼機會,就算現在暫時在宋軍,小人當道,你偏要賴活着,他日再與王爺對質,還是像昨晚那樣抵死不認,疑點還是你的,有何不可?死皮賴臉,不是你強項?!說啊,快說是什麼毒啊!求求你,陳將軍……”吟兒哀求,手忙腳亂,軟硬兼施,她不懂,含冤莫白的陳鑄,昨夜不還有求生欲嗎,怎會現在沒有一絲,又怎會連權宜都不肯!?

林阡來不及再找軍醫,只能從身上摸索,好不容易纔找出一株靈芝來要給他吊命,卻突然發現那正是若干年前陳鑄給他的……

“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還有戰事要顧。我與王爺南征北戰十多年,奪到手上來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獨乾淨的,就是這一株千年靈芝。你看着辦,若是公主需要,就給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那是他二十歲的生辰,吟兒不在,是陳鑄陪伴於側。

一瞬之間,縱使林阡也淚溼前襟、忘情大喝:“陳兄,別放棄,一定還有其它出路!就算是吟兒,死過四十九天,我也將她救活了,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可能!”

陳鑄卻好像聽不見了,喃喃自語,斷斷續續:“這靈芝……就知道不是好貨……真他媽苦……”話聲未落,手便從林阡和吟兒的手裡滑落下去,雙目緊闔,氣息全無。

“陳將軍!”吟兒驚慟,癱倒在地。林阡呆呆地抱住他,喊不出來也放不下他,想救他的手掌,過了許久還死死地黏在他背上,直到和他的屍身一樣僵硬。

悲從中來,忘乎所以,根本不曾察覺帳外異動,直到人聲越來越喧譁,竟然連守着他們的十三翼都不淡定:“主公!主母!”

“何事?”在他們進入之前,林阡和吟兒必須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下雪了……”“夏天啊。”十三翼都帶着不可思議的口氣。

金泰和六年六月中旬,慶陽府出奇漫天飛雪。

《後漢書劉瑜傳》曾引《淮南子》說:“鄒衍事燕惠王,盡忠。左右譖之,王系之,仰天而哭,五月爲之下霜。”那是一起著名冤案,後來總算得到昭雪。

今日,陳鑄不曾認罪卻突然傳出自盡於獄中、屍體緊接着就被移交南宋、據稱還將被林阡作爲落遠空葬在短刀谷的青楓浦……陳鑄的死忠們不乏傲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憤憤不平之時又見這六月飛雪,如何不既悲又憤?無論來自真定成德軍,或是出自隴右會寧府,或是從陝北開始跟從的陳鑄麾下們,公審當晚雖然人微言輕,出事前後就疲於奔走,到他自盡還願相信他,此刻,竟然全軍縞素以明志,團結一致藉着這飛雪造勢,不惜揹負謀反嫌疑,堅決請求王爺翻案,甚至有人放話要逼死陳鑄的完顏綱陪葬,嚇得完顏綱險些連門都不敢出。

經行這飄雪、這紙錢、這羣有其主必有其僕的鐵骨金軍,喬裝打扮的林阡默默灑落下陳鑄的骨灰,陳兄怎會願意去短刀谷的青楓浦,他上有王爺,下有你們,怎忍心離開。

吟兒置身那悲憤之中,攥緊拳:“完顏綱,陳將軍最討厭他,我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夜半會審纔剛結束後不久,阡吟就大抵知道發生了何事,包括完顏綱咄咄逼人,也包括掩日另一個下線的意外暴露。

“完顏綱太心急,連楚將軍都不惜得罪;雖成功逼死陳將軍,王爺也只會厭惡他。”林阡讓義憤填膺的吟兒先行回去,獨自路過這片金軍的外圍,很快便利用哀樂與落遠空約定了會面——

短期內,金軍焦頭爛額所以落遠空暫時是安全的,但是長遠來看,完顏永璉必然還是會推翻今日的決定,一則清者自清,二則,完顏永璉寧願相信陳鑄,相信這六月飛雪必有冤情。一旦如此,對陳鑄的寵愛和愧疚,會促使完顏永璉加緊加急對落遠空的肅清。那一天,因爲陳鑄麾下的衆志成城,眼看着還會比想象中提前。

形勢非比尋常,爲了南宋的情報網不被攻破,林阡必須收起所有私人情緒,當務之急就是和落遠空近距接觸,需要得到的消息和囑咐她的話實在太多。

此刻他站在城外農田裡水渠旁,裝成一個行人駐足看不遠處民衆們搶救莊稼,即便有旁人在也很難發現,他腳下暗處原來有凹槽還藏着人:“來了?”

“來了,主公。”楚風雪聲音響起。

海上升明月上下線的交流形式大抵有四種:喬裝之後面對面,切磋武藝、下棋,零距離地傳遞情報,這種場合少之又少;至多便是近距離接觸、直接以言語交流,像此番他在上她在下,或是在茶館酒館裡背對背,或是在鬧市裡裝成路人邊低聲說邊擦肩而過;再有的是遠距離接觸、間接以實物傳送,比如使樹葉隨浪漂流,比如將竹節藏在僻處,又比如採用飛鴿傳書,不同人藉助專屬手段,或定時定點、或隨時隨地地,由上線或下線收取暗號;最後一種是不接觸,完全靠聲音,譬如蘆管、簫聲、哀樂等類似媒介。一切視情報多少、形勢緩急而定。因地制宜,隨機應變,信手拈來。

由於隔空傳聲畢竟不及書信或言語能負載的消息多,一般都只用作約定前三種交流形式的時間地點,僅有在面臨暴露危機時纔會啓動緊急預案、完全作爲應急交流的替代。這些日子以來,由於陳鑄闖進飛鏢接觸者的營帳打草驚蛇,掩日和所有下線都避免了前三種接觸,只是謹慎、耐心地通過蘆管收發情報,然而,林阡的這一道阻止令下達的那一晚,按着寒澤葉的劇本,那晚南宋細作們正在經歷“動盪不安”,而作爲陳鑄副將的掩日,正爲了“營救”他的陳將軍“疲於奔走”,這時候再花很長的時間慢慢吹蘆管於情於理都不合,於是只能選擇了遠距離接觸也就是暗中留竹節,而且時間太倉促不得不沿用了老暗號。

海上升明月沒有特殊原因不會跨級交流,每一級之間的暗號都不同,但同一級的暗號破解出來卻一致,這原本並不是弊端,因爲暗號一旦被敵方破解都會盡快更換。然而,楚風雪爲了陷害陳鑄,搭上的豈止那個飛鏢持有者的性命,掩日還有一個下線早幾天也被她犧牲,使完顏綱“最近纔剛破解海上升明月暗號”。正是爲了持續不斷地害陳鑄,這些天來她和寒澤葉真實情報都靠蘆管、配合作假的老暗號全都沒換。掩日原以爲完顏綱一心一意搞陳鑄不會留意這第二日就會譭棄的老暗號,可誰想到無巧不成書,掩日的第三個下線剛巧也暴露了,這暗號送上門給從河東回來的僕散安德去直接破解了林阡的緊急阻止令!

最天命難違的是,那竹節上其實已經銷燬了很多東西,偏巧留下了陳鑄的名字……

忙中出錯,百密一疏……林阡不忍苛責,罪不在她,還在自己,確實下令太倉促,正準備看好戲的寒澤葉都被打個措手不及。不過往好處想,這到提醒自己繼續完善海上升明月的不足之處:“往後,同一級的不同下線,暗號也最好不一樣。”當然,海上升明月復興沒幾年,能做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很不錯。

“是,主公。”楚風雪聲音淡定聽不出悲喜和起伏。

“那被捕的下線,怎樣了?”他繼續問。

“據說,至今還被關押拷打,但消息真假不知,具體地點不明,爲何暴露也難以窺探。此番爲了陷害陳鑄,掩日和下線們都是靠蘆管傳信,將近一個月那下線都不曾和掩日有過接觸。但如果那下線更早就暴露,掩日恐怕也早就暴露,我,委實也很難說了。”海上升明月中人無論哪種接觸方式都絕不會給對方瞧見正臉,正是防止對方輕易獲悉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旦變節連累自己。然而,如果置身金軍天羅地網中,不需要面對面接觸,只要近距接觸、甚至遠距離接觸,都會有暴露的風險。

“不會更早。若你倆很早就已經暴露,海上升明月不會運作如常,近一個月來隴陝我軍也不會屢戰屢勝。畢竟金軍再怎樣放長線,也分得清輕重緩急,戰事如此緊迫,你倆只要暴露一個都是必抓無疑。”

“主公說的是,所以迄今爲止,掩日和我還能向主公傳達情報,然而掩日只怕不得不防了。雖然將近一個月都沒有接觸,偏是前晚這道緊急阻止令,掩日和所有下線都間接交流、交集便是那竹節,那被捕的下線是最後一人,所以擔負着銷燬竹節的任務,卻沒銷燬乾淨,還被控弦莊截獲。”楚風雪說,“利用竹節發號施令的源頭,在僕散安德心裡不是掩日就是落遠空,而接收指令的人全是那下線平級,全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層,對於金軍來說價值太大,僕散安德必會對竹節懸掛處方圓幾裡那幾個時辰進出的所有人進行調查。所幸當時,所有細作都一如既往、帶了不少旁人在身邊掩護,被調查時想必也能混淆視聽。”

“不管僕散安德是否肅清,掩日一脈近期都務必閒置、休整,因爲即使沒有這個下線被捕的枝節,單是這一出出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戲,都已經給掩日及其下線的軍心帶來了騷亂。何況,僕散阿德不可能不肅清,掩日一脈確實從上到下都有暴露風險。”林阡其實不太認可控弦莊這種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風格。

“好。就讓他們暫時都賦閒,接受調查期間,絕不參與任何行動。”楚風雪令行禁止。

“這些全是第三層的人,只要像這般預知了風險,便有能力躲過一劫。”林阡說,“放心,此次必然有驚無險。”

“我明白,海上升明月到了第三層以上,警覺性和責任感素來是非常高的,環州那一個,和最近自願犧牲的兩個,都是你口中這樣的人,然而凡事總有例外,被捕的這一位,處理竹節的方式實在不敢恭維,不得不說,程凌霄教徒無方。僕散安德決定到他那裡就收網,既是因爲拿到竹節務必收網,亦恐怕是看中了他必會變節吧。”楚風雪放心別人,卻不放心被捕的這個。

林阡回答:“那下線出自青城派,理應是個老手,只是遇見更強的對手。他之所以暴露,有可能和環州那時一樣,是第六層、第五層出了叛徒,傳遞情報時被金軍順藤摸瓜。至於會否變節,不能僅憑臆斷,你將他身份給我,我去問程掌門他的爲人。”

“希望吧。希望他即使變節、也沒留下掩日的任何線索,若然他透露出掩日的蛛絲馬跡,只怕會有利於僕散安德找出掩日。”

“也且相信掩日,他是八大王牌之一,我當過和他一樣的人。察覺兇險、全身而退這兩大能力,皆是爲了掩護你落遠空而生。”林阡安撫楚風雪,“至於你,最重要,務必先保全自己,讓掩日一脈閒置後,除我號令之外,你暫時也不要作過多行動,派人打探那被捕下線所在之事,交給‘轉魄’那一脈去做。”

“所幸主公在隴陝還有‘轉魄’可用。”楚風雪說。

林阡笑:“還有‘滅魂’,也在環慶,我將他啓用了,不過他最近沒有別的任務,只是協助‘掩日’、保護你不暴露。”

“真是……主公這安排,教我又體驗了一次當主公的感覺。”楚風雪一笑,心裡愈發妥帖。

交流過後,她由暗轉明,重新回到城中,混跡在陳鑄麾下里,算不上默默無聞,化名趙昆的她,其實受陳鑄知遇之恩,也被陳鑄的一些部將認得,但是他們都懂她現在屬於控弦莊,理解她出現和離去爲何神不知鬼不覺。更多時候,他們都一心懸於爲陳鑄伸冤,不可能關注她:“將軍必有冤情!”“王爺明察!”

她心冷如鐵地站在人羣邊上,卻忽然不受控地,朝着林阡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羣的最前面,還有一個掩日,不同於楚風雪曾經轉職,掩日素來就在陳鑄軍中高層,是陳鑄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副將之一,今時今日勢必走不開,置身那六月飛雪之中,被周圍的氣氛裹挾,也不知這滴突然爲了陳鑄流下的眼淚是真心還是做戲:“對不起,將軍……”

困頓中,想到陳鑄素來對他們的推心置腹,又想到從陳倉到慶陽陳鑄都一直被自己出賣、最後也算是自己親手製定的證據將他害死,難免歉疚、傷心,百感交集,如鯁在喉,可是,想到環州那個寧可自我犧牲也要保全他的下線,想到從小堅定的信念和潛伏到金國前發過的誓,兀自又堅定了心念:“但我是細作,我活着就是爲了背叛身邊親近的人。”

陳鑄麾下羣情激越,王爺府外程門立雪,完顏永璉卻始終坐視不理,不是因他狠心,而是陳鑄噩耗來襲,他纔剛勉力站起卻又昏倒,病勢兇急,縱連王爺都不能倖免,事發後半日都不曾醒。

“王爺他,怎樣了?”軒轅九燁難得一次這樣緊張。

“還沒退燒,不過好很多了,沒有性命危險。”凌大傑感同身受,爲了王爺和陳鑄眼圈通紅,“天驕大人,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王爺沒事就好。”軒轅九燁稍微放心,轉過身行。

走到府門口,見到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喧譁着要完顏綱陪葬的陳鑄副將,軒轅九燁即刻摟着他脖子一邊往外疾行一邊直接扭斷。

冷血地將那頃刻軟倒的屍體扔在人羣中:“陪葬?那是你們現在正做的事。”

悲憤到極致的衆人竟有那麼一瞬的噤若寒蟬,憤怒頓消,悲傷填滿。

天色向晚,紛飛雪中,軒轅九燁漸行漸遠。

完顏綱逼死陳鑄、要完顏綱陪葬?

冷笑,最後見到陳鑄的、給陳鑄致命火毒的人,明明是他,毒蛇軒轅啊。

天矇矇亮的時候,是他帶着凌大傑吩咐的、完顏永璉要給陳鑄賞的飯,走進那黑暗陰溼的大牢。陳鑄纔打開那盒子,便激動地全部吃完,臉上掛着“王爺還信我,我這輩子值了、滿足了,哪怕立刻死了也心甘情願”的笑。

“陳將軍。”他看見陳鑄這笑容,便更堅定了這決心,“我也帶了一壺酒來與你對酌,這酒名叫斷腸散,你可喝嗎。”

“什麼?”陳鑄萬萬不曾想到,軒轅九燁爲何也不給他活路?!

“你求生欲太強,傻愣的二王爺爲了救你不知道還會同幾個人亂說什麼,我總不能連他也殺了。”軒轅九燁輕聲說時,纖長的手指已將那酒壺遞上。

陳鑄那樣的心竅,怎可能看不穿?一霎他就懂了,爲什麼公審時,軒轅九燁一句話都沒開口,只是抱劍在那裡像木頭一樣站着,明明他職責應該和完顏綱一樣,一樣斥責、質問和釘死自己。

“二王爺和二王妃說時,你這毒蛇,是在牀下躲着,還是牆角蹲着?”陳鑄用一副小人嘴臉,含淚望着軒轅九燁嘲笑。

“那豎子,爲了保你恨不得昭告天下,所以風流才硬生生將他留在了鳳翔,說實話,到了危難關頭,你才能發現誰對你最真心。”軒轅九燁則笑起完顏君隨來,“不過我得知真相委實比二王妃還要早,得知的時候,才懂你在夔州、黔州,爲何三番四次干涉我的計劃,從前我誤解你存着私心,原來,並不是私心。”

“公審時世態炎涼,人人明哲保身、或者落井下石,唯有你,毒蛇軒轅,不屑與他們爲伍,像個局外人一樣冷冷看着所有的戲。”陳鑄難免對軒轅九燁改觀,軒轅九燁唯一一次睜開眼,定定地望着陳鑄,還是爲了控制陳鑄。控制什麼?如果陳鑄說出真相,他手中劍立即出手削了陳鑄。

“大殿之上,千夫所指,縱使王爺不信你、萬般痛苦和不捨,你都沒有說出半句真相自保。到那一刻,我才知你是同道中人,相見恨晚。”軒轅九燁帶着敬重說。

“你也會保密,是嗎。”陳鑄的心一點點地硬起來,但也一點點地暖,與此同時求生慾火速降低。

“擋王爺路的人,我都不會留,其中或許有對王爺重要的,我看看處理。”軒轅九燁認真地對他保證。

“好。天下可無我陳鑄,不能無王爺。”陳鑄慨然接過酒壺,只有他死去了,完顏君隨纔會閉嘴,真相才能永久塵封。

凌大傑和楚風流的默契,陳鑄和軒轅九燁也有。

“下一個落遠空,我會爲你抓住。然而,陳將軍之英名,或許永世都不能澄清了。”軒轅九燁面露一絲遺憾。

“我本就是小人,怕什麼身敗名裂。”陳鑄一笑,軒轅九燁微微一怔。

“毒蛇,這酒飲下,我便交了你這朋友,往後我不在了,王爺他,就由你來守護。”陳鑄不再猶豫,一飲而盡。

“詭絕,三十多歲了,都沒活明白嗎……交朋友的酒,豈能一個人喝。”軒轅九燁親眼看着陳鑄倒下,微笑,也喝了那酒一口,“斷腸之苦,你都不怕,我又何懼,我送你一程,便陪你一程。”他雖事先服過解藥,到底也受了些損傷,此刻越走越覺腹疼,步履卻始終堅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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