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慧如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翻了個身壓住林阡的時候,臉上多出一絲心願得償的笑來,但這稍縱即逝的一笑,提醒着阡這一刀將要襲擊的人是慧如!
林阡怒喝一聲,辜聽桐這一刀砍在慧如肩背的瞬間,林阡飲恨刀業已出手,只爲減輕辜聽桐的力道,然則當看見辜聽桐刀尖不斷滴下的血是黑色,才知這個二師兄不該憐憫不該惋惜,爲了復仇他根本就已經喪心病狂!
“慧如……”一瞬阡被勾起心魔,實在不願聯想到那夜吟兒的死。正待運功替她將毒逼出,卻聽她輕聲說了一句:“別顧我。”
慧如臉上已經遍佈黑氣,卻神志清醒得不可思議:“別顧我,殺了他!”
辜聽桐退開數步,已經往兩側發號施令,只待下一刻萬箭齊發,林阡成衆矢之的。
事態緊急林阡甚至無暇爲她裹傷,若給她驅毒則勢必無法突圍,心痛之餘只能先給她止血草止血,抱起她的同時知道他必須速戰速決。
這一幕圍攻,是超乎預計的猛烈和毒辣!
阡在上黔靈峰之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辜聽桐招降,然而此刻卻發現,這個辜聽桐早已不是四十九日之前的他了:辜聽桐早就垮了,所以完全瘋了!
可嘆阡再如何勝券在握,都總是高估了自己對辜聽桐的控制,所以,失策地害慧如和自己一起、淪落到如斯兇險的敵衆我寡……
籌謀了一切,卻還是漏算了一步……也許,短刀谷中的風雲,跟別處的,真的不一樣,恐怕日後的路,比以往更加難走!
屬於曹範蘇顧的第一根箭,幾乎在辜聽桐退下的同時便強襲而來,林阡驚而不亂即刻閃讓,尚未站定,第二、第三根箭,就已迫在眉睫,剛一擦身,便又有四五根碰上腿腳,六七根穿梭於肩側,同時八九根橫掠過腰間,之後那一根根,已幻化成一簇簇,鋪天是箭如雨下,遍地是矢之漩渦。
慧如本是被他牢牢攬在懷中相護的,這時卻主動貼緊了他胸膛,他知道她不是害怕,五毒教的聖女何慧如不可能有害怕的時候。
此刻他終於操控飲恨刀之際,她緊緊擁抱着他的胸懷,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王,等我長大。”
他不禁一顫,她說時的語氣,是神聖而不可侵犯,高貴而不容辯駁。
他當時卻並不能瞭解,爲何邪後和慧如,都要選擇在現在這個時刻向他表白——是因爲預感到吟兒可能不會復活了,所以她們都想告訴他,那接下來的路,她們可以陪他走下去啊……
便即此時,斜路里驀地竄出一道閃電來,焚燒出天空的枯焦,剎那風雨交加、沙塵迎面。
辜聽桐一怔,這不是九天神雷的前兆麼?七月二十的斷崖之戰,他曾親眼看見這九天神雷,把林阡和吟兒兩人掀翻到了濃雲井下!
擡望眼,不禁臉色大變,從這半山腰直到黔靈峰頂,不知何時竟多出了又一批的弓箭手,各自依着地形選取了方位彎弓搭箭,從下而上到處看得見人,聞得見殺氣。
那些,是適才因爲何慧如被擒而棄械投降的五毒教教衆,隨着青龍神獸的出現和到來,他們忽然竟整合到了一起,居高臨下地反攻了過來。
辜聽桐面色大變:“原來你到這裡,是爲了拖延戰機!?”林阡到這裡,不是單純地來被牽制、來左右爲難的,他是給青龍爭取時間,由青龍集結當地教衆,爲救教主而戰!
所以,今夜五毒教之成敗,完全繫於青龍與五毒教教衆身上,而林阡對於這黔靈之戰,根本不是舉足輕重,而是微不足道!?
“五毒教的失地,自然由五毒教收復。是他們的教主,也自然要靠他們自己救!”林阡厲聲道,周圍這一大片的弓箭手,已然被五毒教教衆從上而下、接二連三地射殺而死,哪裡再有暇來圍攻他林阡。
“還愣着幹什麼?忘記蘇大人對你們的囑咐了麼?殺了林阡!殺了他!殺了他!”辜聽桐猙獰的表情,一時之間竟教林阡想到了柳峻……
阡雖面色自若,心中卻是一寒。
辜聽桐的發號施令,終於引發了那羣死士士氣的迴光返照,臨難不顧自身,只爲殺死林阡——彷彿這個蘇大人,真的是他們的全部。
迴光返照,箭矢在已經漸漸減少的情況下,突然間竟然爆發性地增多變猛。饒是林阡,在這瘋狂的箭陣下,也在劫難逃!
但因魔王與教主都在危難之中,此舉激得五毒教教衆鎮壓的更加殘酷!一剎那間,其殺越猛,其死越速……
黔靈峰上,殘陽如血。在半空中來回相撞交錯不停的箭矢,摺疊出了對戰雙方一段又一段的勝負與生死。
瞬間又一場殺伐攻掠,如狂風驟雨正對着此地迴旋。殺氣潛藏重巒疊嶂之內,戰意橫亙崇山峻嶺之間。
乍看之下,這戰局是辜聽桐圍着林阡,但往外一層,卻是林阡在圍辜聽桐。強行把棋盤往外擴張,是屬於林阡的強盜邏輯。
箭還朝天,弓卻落地。兵器尚在戰局,徵人已然戰死。
天色忽明忽暗,鐘聲停在了申時,天不敢再暗,鍾忘記敲打。
因嫉恨而瘋狂的辜聽桐,在重重包圍之下大肆殺戮,滿身都是腥熱和污穢。而與此同時林阡走出那激烈的剿殺,也是衣衫盡被血染,刀熱而心冷。
慧如擡起頭來,其時氣若游絲,卻看着這個方纔一直沒對辜聽桐起殺機的林阡,無限期待:“魔王,我魔門的仇,就請用我魔門的方法報……”她因爲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平時就慢的語速到此刻更加遲緩。
“好。”林阡早已摒棄了惜才之意,將慧如交託給左右護法救護的同時,飲恨刀已經立即揮起,直朝着殺紅了眼的辜聽桐:辜聽桐,那二十五刀,不是我林阡吹噓,就是屬於我魔門的“萬雲鬥法”!
此刻,你辜聽桐不配用我飲恨刀的刀法,也不值得我用飲恨刀法殺你!慧如說得對,魔門的仇,就用魔門的方法報!
“辜聽桐,飲恨刀出招之時,便是你我恩斷義絕之際!”他林阡、今日既要爲魔門斬外虜,亦要爲林家清理門戶!
陡然電光耀眼,從每個人的心頭擦掠而過,雷的模樣在電射下清晰可見,猖狂着猙獰着四處作亂,但這雷電,並非青龍神獸引起,而屬於被強行侷限在古戰場的戰火與風雷!彷彿這一刻,在這異度空間裡中此起彼伏鬥法的,不止有云,而是一整個亂世、不管是虛是實,全爲林阡所馭!
飲恨刀中之景象,仿如天與地被相向拉扯,日月星辰混亂重排,萬物都好像被一股腦兒地攪和了進去,哪還輪得着他辜聽桐連環刀鋪展殺氣!
“刀中有另一空間、另一世界,非人力可及也。”青龍嘆。
飲恨刀與萬雲鬥法的結合,是對戰意、殺氣、速度、心態、招式的兼容幷蓄,是爲天作!
故此,要對付那墨守陳規的辜聽桐,二十五刀,足矣!
二十五刀,越來越亂,越來越動盪,彷彿天空和地面近距離接觸而賴着不走,雷電就在天地間狹縫之中貼着林阡和辜聽桐的刀,留下絢爛妖異的紅!漫天盡是血與火!
短而驚悚,戰局驟然歸於死寂,誰都見最後辜聽桐的身影一斜,滿臉是汗似耗竭虛脫而死,林阡沉默在他對面,半招之間,氣勢還沸騰到幾乎要爆裂。
不是眼花,衆魔人明明都看見飲恨刀的周邊,都猶如環繞着有形有狀的電,或長或短,或連或斷,掃射而出的不知是風還是內力,聲析江河,振聾發聵。
便就這飲恨刀裡的戰景,有史以來摧毀了多少敵人,佔領過多少俘虜,只怕數都數不清。
但旁人只見這遊刃有餘,忽略他戰勝亦需沐血……
“教主如何?”形勢一旦趨緩,阡立即轉過身來,看向左右護法。
“我沒事。”慧如自己答道。阡上前一步,驚見她臉上黑氣消散了不少,不禁轉憂爲喜。
“我自身、有以毒攻毒的本領。”她雖無性命大礙,卻禁不住流露痛楚之色,說的同時不時扶住肩頭,卻一直凝望着他對他說:“慧如好歹、是被毒藥養大的女人。”
之所以強調說她是“女人”,完全是因爲她在意他適才在辜聽桐面前稱她爲“無辜幼女”。
“慧如,適才,真不該爲我擋下那一刀。”他一時還未會意,只着緊替她查看傷勢,深知這一刀捱得不輕。
“但我覺得應該。”她輕聲迴應,說得異常連貫,情感無一絲拖沓,面色亦堅定決絕。他忽然憶起當時她臉上稍縱即逝的笑意,再聯繫此刻她的能力全無和邪後的每一句話,才明白他對她原來已是這樣的重要,奈何自己今生今世,都註定是負了她。
慧如察覺得出他臉上的表情和內心的想法,哪裡會不瞭解他獨獨爲了吟兒一個,此刻惟能嘆了口氣,說:“唉,其實,我更該殺了盟主啊。”
阡一愕,看她恢復得極快,已經放下心來,一邊搖頭苦笑,一邊囑咐左右護法:“教主如今尚未恢復,五毒教要加強防範。山外巡視,須比平常添一倍。”
當此時,五毒教教衆已經處理了辜聽桐等人的屍首,曹範蘇顧的親信,卻無一俘虜,如無戰死,全然逃跑或潛藏,只怕黔靈峰一時之間還不安全。
阡嘆了口氣,知他對辜聽桐的斬殺,使得敵人不可能有人心上的傾斜,兩軍之間,仇恨反而加重……
其實這一戰,他狠狠地輸了,輸在了他的自負,連累了慧如重傷。並且,失策一步,遺患無窮。
回看青龍一眼:“幸得你來得及時。”所幸青龍及時扭轉大局,否則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回到斷崖附近已是戌時,阡與範遇、陳旭、海逐浪正自討論佈局之事,卻聽說向清風在外求見,在場諸位皆是一驚,不知他會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乍見他神色凝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清風,出了什麼事?”阡雖做足了心理準備,卻真的不敢聽吟兒的死。
“主母她……體內的毒,可能……可能已經變種……”向清風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