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林阡揹着吟兒在雪地裡一路走,路上丫頭理當是疲倦所致,伏在他背上說睡就睡着了,他把握好分寸,步速始終如一。
輕輕把睡得香甜的她安頓在寒棺,冰窖外即刻就有向清風前來求見,應當是爲了那羣最近活躍於黔西一帶的金人之事。林阡悄然走到邊界,壓低聲音詢問:“如何?”
“據查探,那幫金人是南前十的東方雨麾下,名義上是要在黔州一帶找尋小王爺,實質卻是由那個名叫蜮兒的女子帶領,想要到魔村之中收穫藥材。”向清風聲音也跟着放低,“他們盯準了寧孝容,迄今爲止,已經襲擊了寧家五次。”
“魔村之中,向來有不少奇珍異寶,金人想要,不足爲奇。”林阡點頭,卻有些疑問,“然而,水弩的‘含沙射影’,不是已經被慧如用‘蔽影草’破解了麼?而且,寧家的寒屍向來沒有影子,恰好可以針對蜮兒的短處,不應該敗給她纔是。”
向清風搖了搖頭:“主公,蜮兒的‘攝魂斬’,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造詣了。”
林阡一怔:“怎麼,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不錯。一衆寒屍,雖然都沒有影子,卻還是被蜮兒所殺。我看過他們的屍體,不僅中了蜮毒,五臟六腑都像被震碎……完顏鬼之死後,蜮兒她,再也不是‘一笑而謀人命’,而是集了他二人之長,‘一笑而斃人命’。”向清風神色凝重。
“我不曾與鬼蜮有過一次正面交鋒,所以,還必須由衆位向我詳述蜮兒的一切。”林阡說。向清風這纔想起,六月川東之役,林阡和吟兒都不在場:“那,我現在便代主公召集衆將!”
“不必。今天是年初一……”林阡忽然想起吟兒的年初一謬論,不自覺一笑,“況且,夜半三更,衆人都已睡下,明天再問不遲。”
向清風正待要走,猶豫了片刻還是轉過身來:“主公……”面色不自然,欲言又止。
“怎麼?還有何事?”林阡一怔,轉過身來,以爲還有戰事。
“聽說主公昨日,嚴懲了主母……”向清風輕聲詢問。
“不得不嚴懲。”林阡面色冰冷,“致信、致禮和戴宗先生都是我留在這裡守衛她的,她卻因爲閒來無事就四處害人……我已經命致誠將那些坑都填起來。”
“主公……主公誤會了,主母她,不是因爲閒來無事。”向清風眉間滿是憂愁,“是因爲聽說蜮兒在附近出沒,主母她說她心血來潮,要嘗試一些對付金人的手法,萬一哪天又有誰要抓她來威脅主公、而她周圍又沒有人救,可以把那些方法投以實用,所以主母才絞盡腦汁去想怎麼挖坑……然則,主公卻又當着她的面、把她挖的坑全填了起來……”
林阡心下既是震驚又是揪心,怎麼吟兒一句都沒辯解?
不,吟兒其實是辯解的,她說她挖了那些坑也提醒了戴宗,只因爲沒有來得及才害戴宗栽下去。但自己偏偏不信,自己偏要說,吟兒存心挖坑不可能提醒戴宗!吟兒明明還可以再辯,但她覺得,“今天年初一,有什麼傷和氣的話、晦氣的話、教訓人的話,今天都不要講”,所以,那個平常都伶牙俐齒的吟兒,選擇的竟然是無賴和撒嬌……
林阡心亂如麻,懊悔不迭,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清風……替我在十七關內,重新挖些坑……”
吟兒在寒棺裡睡了會兒,忽然覺得一陣發寒,大喜之下趕緊推身邊林阡,將熟睡的他推醒了。
“怎麼了?”他看她喜形於色,不知發生了什麼好事。
“太好了,睡了幾個月,一直都覺得熱,可是現在卻覺得很冷!一定是寒食花的作用!”吟兒激動地說。
“當真?”林阡睡意全無,趕緊探她體溫,果然比從前涼了不少,“寒食花,是唐飛靈多年研究的寒毒,吟兒果然吉人天相。”
吟兒正樂滋滋的,陡然卻“啊切”一聲打出一個噴嚏,對溫度的敏感,向來有之。正四處找地洞鑽進去,林阡已經微笑着,一手遞她帕子一手給她添衣:“幸好早有準備。”
她接過帕子,不知怎的卻嘆了口氣,噙淚說:“不要再對吟兒更好了……”
“什麼?”林阡一愣,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對吟兒太好了,會把吟兒寵得無法無天的。”吟兒低下頭去,“那樣的話,不一定是福氣……”
“我對吟兒很好嗎?還不是因爲我對不起吟兒。”林阡憂傷道。
“咦?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吟兒擡起頭來,狡黠地笑。
“對不起吟兒,誤會了吟兒。我不如吟兒聰穎,挖坑原來是要在寒潭部署防禦,未雨綢繆。”林阡認真地說,凝視她善睞的明眸。
“……”她緩過神來,笑道,“那不是因爲你不聰穎,而是你根本不會了解,武功差的人該用什麼方法來自保。”說罷豁達地拍在他肩上,“原諒你啦!”
“是啊,我原是不知道,武功差的人是通過害人來自保。”他嘆息說了一句。
“唉!?”吟兒一怔,驚奇地發現他口才一日千里,“你這人怎麼這樣的,一邊道歉,一邊損人?”拍在他肩上的手立刻掐了他一把。
“吟兒……”林阡根本不管她肢體語言,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裡,前額就抵住她冰涼的腦袋,語氣淡淡的卻全是愧疚和疼愛:“把你的傷病,都轉給我。”
吟兒愣了一愣,笑:“真是發號施令慣了,連傷病都要聽你的。”
天明之後,林阡立即去斷崖,召集李君前、厲風行、金陵、莫非、向清風、楊致誠等人商議如何對付東方蜮兒。由於蜮兒的來意是要寧孝容家的寒性珍稀,故而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寧孝容也派遣了不少人前去旁聽。
而吟兒在寒潭裡也沒有閒着,因爲已經可以出到第十六關,又恰好遠道而來的司馬黛藍和雲藍能進得來,吟兒開心不已拉着她們在風光旖ni的寒潭第十六關四處轉悠。
“不過,少了思雪,還是不能十全十美。”吟兒還是不免有些想念思雪。
“如果少了我,你會這麼掛記嗎?”黛藍吃醋。
雲藍平靜站在旁邊看她二人開心輕鬆的樣子,愛憐地微笑起來,上次見到吟兒,還是中秋之夜的慘死一幕,幾個月來是想都不敢再想,母女連心,失去吟兒竟比失去林楚江更痛。
“好好好,不說思雪了,那黛藍你呢,你可有找到新的愛侶?切莫再愛上個有婦之夫啊……”吟兒關心地問,周圍沒旁人,無需顧忌。
“林阡他這次回來,是會把你帶回川北去嗎?川北那邊,九月開始就個個在翹首盼你。”黛藍不答吟兒,岔開話題。
“爲什麼?”吟兒一怔,“林家軍何時起這麼開始惦記我?天驕他們,不是一直在說我禍水命麼?”
“姑娘,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司馬黛藍沒好氣地說,“你在川北,早已被他們奉若神明,地位堪比天驕徐轅,關於你的美名和稱號,比比皆是,不計其數。”
“是嗎?說一個來聽聽。”吟兒得意地笑。
“諸如‘勇冠三軍’、‘不讓鬚眉’、‘劍膽琴心、巾幗翹楚’、‘巧舌如簧、一身是膽’、‘男兒氣魄’、‘義薄雲天’……”司馬黛藍不用想就報出近十個來。
吟兒聽得啞口無言,許久才嘆:“果然死者爲大。你看我生前勞碌那麼久什麼都沒有,一死卻被你們冠了這麼多莫須有的名號!”
“人對於天才都是輕其生重其死的,你是天才。”司馬黛藍笑着說。
“還不是爲了造勢?否則怎麼把你的‘禍水命’壓下去?”雲藍輕斥了一句,顯然她也參與了宣傳。
吟兒面上一紅:“其實……這當中,到有一個名號是貼切的,別的再造勢,都不如它真實。”
“哪一個?”不僅司馬黛藍好奇,雲藍也極欲探究。
“‘巧舌如簧,一身是膽’。不知是誰起的?”吟兒笑問。
司馬黛藍和雲藍皆是一怔——
這八個字,是林阡隨口說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