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伶舞衣。
帶着職業性的微笑送走最後一位年輕的白領顧客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她覺着些微的疲憊,於是關門打烊,滿足地開着她珍愛的紅色保時捷駛向居住的小區公寓。
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頗費一番周折,她的化妝品店“蝶舞雲衣”在金閶區的商業街紅火地開張了。在二十四歲這一年,她總算圓了兒時的夢。多年來,生活的浩浩風波衝擊得柔膚弱體的她遍體鱗傷、心力交瘁,萍飄蓬轉似的不曾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如今,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石頭,孤飛聊借一枝安,過她夢寐以求的小女人品質生活—平淡、安逸、高尚、優雅。
她將垂到額前的一綹長髮撩到耳後,擡起手背輕輕拭着額頭上的汗珠,環顧着金碧輝煌的四壁,除成就感外,心中又油然生出了一陣溫馨的歸宿感。雖然不是葛藟得以依附樛木,那天她的臉上終究是浮現了久違無數寒暑的舒心笑容。“蝶舞雲衣”於她來說,是生命的無邊荒漠裡一片可以止息的綠洲啊!
她的“蝶舞雲衣”所經營的化妝品以高端品牌爲主,基本上是迪奧、雅姿、倩碧、蘭蔻、香奈兒、希思黎、玫琳凱、資生堂、雅詩蘭黛、海藍之謎等一線產品。它坐落在極爲繁華的人流集散地段,毗鄰高檔寫字樓、珠寶首飾店、精品服飾店、五星級酒店、豪華西餐廳等消費層次較高的女性聚集區。
爲了“蝶舞雲衣”,她花費了銀行卡里那浸漬着血與淚的一半積蓄。
店裡整日放着憂傷動人的輕音樂,偌大的玻璃桌上除一臺上萬的索尼筆記本外滿是L'Officiel、VOGUE、ELLE、嘉人、大都會、昕薇、瑞麗等女性時尚雜誌。閒暇時,她最喜歡的便是望着街上爲了利來爲了利往的熙熙攘攘的車龍人水出神,思忖着這個物慾橫流、人心不復澄澈的社會,有時會攢眉蹙額如痌瘝在抱。次之,她會看一些好評的悲劇電影、小說及爲人處世的哲理書來消磨時間。偶爾,她也會斟一杯紅酒,點上一支DJ水果煙,端着水晶的高腳杯就着清新的煙味慢慢地抿。實在睏倦的時候,她甚至會一整天像宅女似的窩在被窩裡睡懶覺,將手機關機,不打扮不出門,餓了就吃泡麪。這便是“蝶舞雲衣”開張半年來她生活的基本內容。當然,每個禮拜她都會不定時的勻半天時間去健身會所健身,以保持苗條的身材和健康的體魄。
於她而言,這樣的生活即使孤獨,卻充實。哪怕這輩子再也沒有可以倚傍的溫暖臂膀交屈成愛的港灣爲她遮擋風浪,讓她安心地停泊,她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紅色保時捷很快開出了商業街,她還沒醒神,喃喃道,人原來如此幼稚,那麼輕信承諾。這世界到底太過虛僞,有什麼愛情可言,還勘不破紅塵。或許是當時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脆弱的心靈急需一個依託,所以終身才那麼容易不明不白的交付嗎?呵,什麼“生死都在一起,我決不拋下你獨自一人”,什麼“不惜黃金買妙麗,那求青眼報衰遲”,他們若不是爲着你的青春美貌,誰會真心待你?更毋庸說寶之珍之,以彼之休慼爲此之悲喜。
車裡的刻盤響起顏振豪的《誰是誰的誰》,綿長的哀傷像寧謐的溪澗般蜿蜒地流淌着。往事像被誰按下了快退鍵,一幕幕浮上她的眼前。她甚至想起了妹妹和弟弟。那日,年僅一歲的妹妹大概是餓壞了,不停的哭鬧。四歲的她緊緊攥着僅有的一點兒零錢在臨近午夜的時候冒着嚴寒跑出去給她買米粉。沒想到,就此成了永別。山長水闊,杳無音訊。
妹妹,姐姐好想你啊!你在哪裡?你和弟弟過得還好嗎?她的眼眶裡,一片晶瑩的淚花在緩緩地盛開,漸漸像蒲公英的種子似的落滿瘦削的臉龐。經受了近二十年悽風苦雨的洗禮,她才知自己原來還是如此的感性。
一曲歌盡,她拿過邊上的衛生紙搵淚。突然看到前方紅綠燈處有一輛電動車在緩慢的橫穿馬路,她速即急踩剎車轉動方向盤,可已經來不及了,只覺明光一閃,對方連人帶車摔到了她的車屁股下。
與此同時,不遠處響起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哥哥!婉轉的聲音裡悽惻叢生。
她惕然心驚 ,默默祈禱着趕緊下車,在車屁股左側看到了側翻在地的黑色電動車及其主人。她強作鎮定,未及上前去扶,便有一位秀氣的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像箭一般衝到了她面前將車主攙起坐在地上,心疼地一個勁地叫着哥哥,眼裡閃爍着點點淚光。
直到車主對女孩回答到沒事,她驚魂甫定,蹲下身子帶着歉意的微笑說,實在對不起,小夥子。幸好沒有撞着你,你人沒事。我剛纔開車走神了,以後我會注意的。你騎車過馬路也要看着紅綠燈,小心一些。
對方是一個二十來歲光景的男孩,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徐徐地爬起來去扶電動車,似乎是想看車子是否有恙。女孩則瞪着她,水靈靈的眸子裡隱隱有一簇簇倒映的篝火似的幽怨。繼而對男孩說,哥哥,真的沒事嗎?要看看有沒有哪裡傷着啊。
她隨後也對男孩斬釘截鐵地說,小姑娘說得對。小夥子,你要哪裡傷到了就說,錢我會賠。你車子哪裡摔壞了,要多少錢去修,我也會賠給你。這你不用擔心。
男孩說,這個觀後鏡摔掉了,車身也摔裂了。興許是男孩覺得這場車禍自身也有責任,所以男孩的答話有點心虛。
她二話不說,掏出皮包,從裡面抽出四張嶄新的紅票子,說,小夥子,四百夠不夠?不夠,我再拿。舉止是那樣的落落大方。
男孩忙說,小姐,不用這麼多。兩百就夠了。
她躊躇了一下,遞過去兩百塊錢,將剩下的重新放進皮包。接着,從裡面取出一張名片伸到他面前,說,這是我的名片。小夥子,如果修車的錢不夠或者你確實哪裡傷到只是暫時沒有察覺,日後可以打電話給我。放心,我不會否認。
女孩搶在男孩之前接過了名片。只見上面寫道—蝶舞雲衣店主:伶舞衣,電話:139....6391。
男孩真誠道,小姐,你人挺好的。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你走吧。
她點點頭,不經意間看到車身左側有兩道明顯的長刮痕。還是回過笑臉對他們說,那我先走了。你們路上小心點。記得有事就打名片上的電話。再見。
重新坐上駕駛座,繫好安全帶。她深吸了一口氣,粉紅色的嘴脣勾起美好的弧度,總算是虛驚一場。
可這又能否算作上天慈愛、生命頑強的詮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