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回到桃陽市，雖然有着南北氣溫的反差，但心裡涌動着絲絲暖意，看到熟悉的街道因城市發展而顯得有些陌生，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得到我即將到家的消息，餘紅和女兒提前等在市電臺家屬樓的院子門口了，餘紅接過行李走在前面，女兒拉着我的手不願放開。在院子遇見了幾位曾經的同事，紛紛與我打招呼，說我在北京學習辛苦，人都瘦了。
回到家，女兒問我：“爸爸你怎麼出差這長時間吶？好想你啊，我同學一到星期天，就有爸媽帶去逛公園和商場，我都是自己在家玩。”我對女兒說：“爸爸要掙錢供你讀書啊，你不是說，從幼兒園到小學，都沒有讀到好學校嗎？爸爸答應你，你的初中一定要選擇去最好的學校就讀。”
我轉頭叮囑餘紅：“你少打點麻將，有空多帶孩子出去轉轉，買點零食和她喜歡的禮物。”餘紅有些怨氣：“你聽她亂說，怎麼沒帶她出去玩啦？”
離家那麼久，不能回來就吵架。我把公司年終獎金的三分之二交給了餘紅，並和她商量，孩子成績不錯，她以後的初中就選擇到桃陽市一中就讀，爲保證順利入校就讀，我要餘紅提前送人情找點關係。至於家裡的生活開支不用擔心，我以後每月的工資相當於桃陽市電視臺四個多月的工資了。餘紅說：“你前面每月寄回來的工資，除去家裡的開支，都有結餘，存起來了的，院子裡有人看到我們家生活不是那麼緊張，懷疑你不是在北京讀書，是在外地打工。”我說不用理會這些事。
第二天午飯後，我們去了大哥家，一進門就聞見了蔥蒜味、油炸香，二哥一家也在。大嫂說：“你大哥曉得你回來的消息後，說你在外面這長時間，肯定想吃家鄉菜，早就買了一大堆回來，還把你二哥也叫過來幫忙做菜，這些天你們都來在這裡吃飯啊，自己家就不要另外再做了。”
我問二哥生活怎樣？二哥說生活沒問題，做生意本錢少了點，起色不大。我把剩餘的三分之一年終獎金給了他，勸他不心急，慢慢來。他推辭不接，大哥發火說：“這是老幺的一片心意，你就拿着好好做生意！”餘紅在旁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母親敲門進來了，手裡拎着幾條新鮮鯽魚和一包乾黃花菜，說是專門出去給我買的一道菜：鯽魚煮黃花菜。大嫂取笑她，就知道心疼幺兒。母親放下手裡的菜後，我隨她進到房間塞給她一點錢，她說手頭有，要我自己在外面別捨不得吃穿，苦了自己。我擺擺手示意她收好。
晚飯前，我和餘紅帶着孩子，買了些禮物去她孃家，老人和小孩都給了紅包，閒坐了一會後，返回大哥家吃飯。
侄兒勇娃也回來了，說是因爲拜訪客戶回來晚了。晚餐的菜很豐盛，大哥拿出了平時捨不得喝的年份酒，一一倒上，說一年到頭難得相聚，慢慢吃慢慢聊。
大嫂說：“還是老幺運氣好，這一出去比原來有奔頭了，值得慶賀，你大哥當時還擔心的不得了，可我贊成老幺的想法。”
二哥接着說：“憨人有憨福，就像原來我們每次來你家吃飯，我遇上的都是蘿蔔鹹菜，最多有個炒雞蛋，老幺總是碰上有魚有肉。”
大嫂“哈哈”笑說：“我們又不是故意的，你們每次都是突然來家吃飯的，只能有什麼吃什麼咯，所以說老幺運氣好呢。”
母親吃得少，笑而不語，看着我們聚在一起親熱聊天，很幸福。
大哥總往我碗裡夾菜，說在外面吃不到家裡的口味，多吃點。勇娃向我敬酒說：“那天是我送您上的火車，在站臺上看見您流淚，我心裡也有些難受，但是不知道怎麼勸您。其實出去闖闖是對的，我的好多同學在外面都幹得挺好。”
我問勇娃現在工作怎麼樣？他說：“搞養身用品銷售都是一個套路，不是開展銷會就是發傳單，還要到各個藥店去推銷，去多了人家煩，去少了公司又追責，這不是穩定的工作，先過渡着吧。”勇娃說完，看了他爸一眼。
大哥幹喝了一口酒，頭扭向一邊不說話。大嫂無可奈何地說：“能找的關係都找了，人情也送了，還是沒結果。你大哥也是，在衛生系統工作三十來年了，人家像他這樣的老職工，孩子早就進系統單位了。”大嫂也看了大哥一眼。
大哥瞪着大嫂說：“那你說能怎麼辦？我只差跟人家磕頭作揖了，那些管事的就是不明確表態。我沒本事，我們家在桃陽市又沒有任何關係和門路，我總不能到衛生局去吵去鬧吧？”
二哥不好插言，端着酒敬大哥大嫂，勸他們先不焦急，說不定年後就有消息了。
我想了一下，對大哥說：“我出去後感觸很深，雖說我現在遠談不上什麼出人頭地，但是相比在桃陽市的工作處境，單純多了，我覺得走出去是對的，在外面是憑本事吃飯，在家裡是憑關係生存。勇娃不能這樣耗下去，時間耽誤不起，專業也會荒廢了，如果我帶勇娃出去，你們同意嗎？”
大哥大嫂互相對視了一會，大嫂慢吞吞地說：“那……要看勇娃自己的意見了，不知道他這個專業適不適合在你們那邊工作？”
我在浦海時，和勇娃電話聊過浦生股份公司的情況，便朝勇娃努努嘴。勇娃說：“小叔那邊的單位是上市公司，專門生產藥品的，全國都有分支機構和企業，發展前景肯定可以，我的專業也用得上，如果能進去當然是好事。”
大哥對勇娃說：“我不懂上市公司是什麼性質的單位，你既然說可以，那就讓小叔帶你出去試試吧，反正桃陽市這邊的工作安排，我已經心灰意冷了，總想把你留在身邊不現實，我和你媽這思想觀念也要改改了。”
大嫂有些不捨，說稍微遠了點。母親終於聽明白，我當時的“出差”是怎麼回事了，她寬慰大嫂說：“老幺帶他出去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就只當勇娃出遠差了，他倆在一起也能互相照應。”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我讓勇娃把簡歷發給我，等我返回公司上班後想想辦法。
吃完飯回家了，餘紅因爲我把剩下的獎金資助了二哥做生意，表示不滿。我對她說，我父親去世早，我們幾兄弟都是苦難過來的，這輩子是兄弟，下輩子誰也見不着誰了，貧苦家庭需要互相溫暖和體貼，失去了這些，就是支離破碎的殘局，如果只圖自己無憂而不問親情，我還算是一個人嗎？餘紅有自己的看法，她認爲樹大分杈、子大分家天經地義，理應各顧各的生活，何況我們家還不富裕，女兒上學讀書也要用錢的。各有各的道理，我承諾餘紅，以後每月的工資都會按時寄回來，她照顧好孩子的身體和學習就行了。
回家休假的日子需要掰着指頭算，該見的人和該辦的事都要抓緊，我惦記着董總，在浦海工作忙，偶爾打過幾次電話都沒通。我帶着女兒上街逛逛，給她買了一些課外書籍和新年禮物後，便去了董總的公司，卻見公司大門外掛着一把鐵鏈鎖，透過門縫，裡面灰塵滿地、一片狼藉，我再轉去門店，又見換了招牌，“花仙子生日蛋糕”沒有了？！我問店裡營業員怎麼回事？人家說，那個董總的生意黃了，幾天之內就都關的關、撤的撤了，聽說是債務多了，挺不住壓力，全家都搬離桃陽市了，可惜呀，一個那麼有名氣的蛋糕店說沒就沒了。
我電話袁領導，他說在新疆沒有回來，董總前面找他借了一點錢說是急用，後面就沒電話聯繫了，他建議我問問其他同學或朋友看看。我又電話中醫院的院辦主任，他聽說我回來了要請吃飯，我推辭改天，急問董總的事情。他說，董總搬去哪兒了，他也不知道，債務很大是事實，具體情況不瞭解，最後是一聲嘆息。
我牽着女兒的手，木然站在原地，愣住了半天，我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腦袋裡不斷閃現着董總昔日意氣風發的樣子。我祈盼他早日渡過難關，東山再起，畢竟是手藝家庭，一定有機會的。
六十一
春節前一個多月，我就和燕子聯繫過，她說等我回到桃陽市後爲我接風洗塵的，我還特意爲她準備了浦海市的特色禮物，但一連幾天電話聯繫，都是關機，與董總一樣，失聯了。我也很困惑，於是找各種途徑打聽，最後得到了一個壞消息：燕子的老公進去了，除了包養情婦和非婚生育的作風問題，更爲嚴重的是充當保護傘，收受賄賂，數額巨大。燕子帶着孩子離開桃陽市了，據說去了珠海。
唉，又是一個不幸的消息！我曾以爲以燕子的自身條件，一定會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世事難料，未曾想會落到如此田地，我爲她惋惜和不平卻無能爲力。我沒有聽說過燕子在珠海有什麼親戚或朋友，不知道她帶着孩子在何處落腳？我想幫她，但沒有確切音訊，無奈，我往她手機上發了很多信息，期待她能看到並回復我。
要返程上班了，我選擇了與當初一樣的火車旅程，幻想能在茫茫人海里與董總或燕子意外相遇，擁抱彼此，共渡難關。我“一廂情願”的心思，伴着我一路孤獨地回到了浦海市。
一上班，各種日常行政後勤事務，立即佔據了我所有的時間和腦袋裡的空間，等事情稍緩下來，我又着手琢磨侄兒勇娃的工作事情。我拿着簡歷先找了秦總，秦總說勇娃是臨牀醫學本科生，這種人才公司肯定需要，不過浦生股份公司的主要業務是藥品生產，新藥研發和產品升級換代是平總的科技公司在負責，勇娃最合適的崗位在科技公司。
秦總建議我直接找平總，我認爲有些唐突，想請平總吃頓飯，秦總答應作陪。
何老師回北京宏川集團上班了，我約上了鄒經理，我們四人吃飯。平總看了勇娃的簡歷，立刻表態說名牌大學畢業、專業對路、跑過市場，適合科技公司的新藥臨牀項目專員崗位，可以直接過來上班。
鄒經理提醒平總說，科技公司是浦生集團的所屬企業，新招員工是不是還要報給集團史總裁審批後再錄用？平總說，專業人才的錄用，我簽字就行了，史總裁雖是國企幹部出身，但不是從事醫藥行業的，你就是給他簽字，專業方面他也得問我呀。
秦總朝我眨眨眼說，找對人了吧，平總是行家，現在科技公司的骨幹人才都是他培養出來的。
我通知勇娃迅速動身來浦海市上班，再打電話大哥報告了此事。勇娃通過我告知的行程路線順利到達了浦海市，我在浦海市貝殼廣場接到勇娃後，再到同樣的地方“川胖子”酒館吃飯。
勇娃告訴我，新藥臨牀專員就是聯繫各大醫院，同主任醫師和主治醫師他們打交道，出具新藥的臨牀報告。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也複雜，需要經常出差的，不過他有同學資源，有信心幹好這個工作。
我問他女朋友的事情怎麼辦？他說，大學畢業後，因爲自己的工作單位和職業不穩定，一直不敢上女朋友家的門。這次來浦海市，女朋友是支持的，她還想考研，如果考上了，將來就有了更大更好的發展空間，到時也能幫帶勇娃一把。
我叮囑勇娃爲了女朋友的這份情意，更要珍惜眼前的機會，浦生公司的發展空間足夠大，關鍵在於自己如何把握機遇，勤奮努力工作。等工作穩定了，事業方向明確了，女朋友家人那邊自然沒話可說了。
平總按照公司的薪酬體系覈定了勇娃的年薪標準，再敦促集團行政辦黃主任安排了宿舍，接着佈置了工作任務，勇娃出差了。我了卻了大哥大嫂的一塊心病，不過勇娃以後個人的發展前途我沒法保證，他的專業我不懂，一切靠他自己了。
柯董從老家回到浦海總部了，兩天後，他在辦公室召見我，他說：“年過了，公司要開個收心會。總部搬遷到科技園後，大家的辦公條件和生活環境是一流的，但是各級管理人員的精力還沒有完全放在工作上，都在得過且過，這需要敲敲警鐘。另外，現在公司的產業架構已經搭建了，發展規模逐步在擴大，下一步的主要任務是夯實基礎和狠抓效益。你圍繞這幾個方面，去寫一份講話稿吧，明白嗎？”
我不明白的地方很多，可哪敢追根刨底問他呢？鄒經理說過，要是把他問“毛”了，會得到三個字的“批覆”：滾出去。
走出柯董的辦公室，我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開始思考如何“作文”？柯董雖然沒有規定講話稿完成的時間，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可以慢條斯理、邊走邊吟。我先召集部門人員開會，要求他們按照工作計劃完成各自工作，沒有大事和急事不要打擾我，然後備好了“彈藥三套件”：茶葉、咖啡、香菸，準備單槍匹馬、日夜兼程、連續作戰。
白天，我擬定了大小提綱和各段落的中心內容，晚飯後回宿舍衝個澡就馬上回到了辦公室，關上玻璃門，開始伏案“作文”。我把自己想象成“柯董”，把外面大開間辦公室的所有桌椅，看作是公司的各級管理幹部，向他們發表“講話”。“講”累了就有意無意地上幾遍洗手間，用涼水洗把臉；“講”不下去了就走到玻璃幕牆前，看看不遠處的生產基地、研發大樓，還有員工生活區，絞盡腦汁尋找靈感；“講”困了就想想工資待遇，算算每個字能值多少錢。
晚上加班離不開煙和茶，既提神還提勁，不知不覺已到天亮直至中午，早餐沒吃，午飯也忘記了，還是秦總讓內勤女孩把飯菜送到我辦公室的。眼瞅着一張張空白稿紙寫滿了文字，我心裡的壓力也隨之在“一張一張”地減輕。
臨近下午下班，進入“作文”尾聲，我通知打字員加班打印，我那時不習慣電腦寫文，一是自己打字慢，影響思維；二是稿紙可以隨時翻看，方便修改。
文稿打印完後，我又認真校對和不斷補充完善，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完工收筆，有一萬二千來字。字數只是文稿分量的一個方面，關於內容是否吻合柯董的本意，我依然心存顧慮，但不論怎樣，我認爲自己盡了全力。
講話文稿的題目是：《定崗定人定責，規範管理、狠抓效益、做實產業》。強調了七個方面的問題。
①保持良好的精神風貌和心理素質。提醒大家不能盛氣凌人、目空一切；不
要炫耀資歷、自我吹捧；遇事冷靜、鎮定自如；忙而不亂、先急後緩。
②把權力當作責任去經營。大家要做到對自己負責、對工作負責、對公司負
責，不能以權謀私、不能以權壓人、不能以權爭權。在管理效能上，以效益來體現；在生產考覈上，以質量來評定；在經營指標上，以市場來檢驗。
③自我定位，發揮潛力。要認清形勢，客觀評價自己 ，在其位，謀其事，明確目標，制定計劃。
④謙虛謹慎，彼此尊重，共同前進。新老同志在工作配合上要做到：真誠相待，不互相猜疑；及時提醒，不隔岸觀火；共享資源，不自私保守。
⑤把勇於吃苦當作獲得回報的前提。要時刻想到工作，善於發現不足；平常
努力學習，大膽解決問題；保持踏實作風，勇敢糾正錯誤。
⑥講究工作的延續性和產業鏈的有效銜接。在工作研究上，應該考慮結合優勢資源與產業佈局；結合主導產業與行業政策；結合營銷渠道與市場需求；結合研發力量與生產能力。
⑦加強規範管理，完善制度，落實企業文化建設。要讓員工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知道幹什麼、怎麼幹、怎麼樣才能幹好；加強企業文化建設的目的是增強員工凝聚力和歸屬感，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做事有目標、行動有方向、工作有節奏、付出有回報。
柯董習慣晚上辦公，我將講話文稿送給他秘書後，回宿舍休息。
六十二
如釋重負後，我睡的很香，直到秦總的電話吵醒了我，她說有事找我。起牀一看，上午十點多了，睡過頭了，有些緊張，因爲浦生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管你頭天晚上加班到半夜還是通宵，第二天早上必須按時打卡上班。集團行政辦黃主任的職責之一就是隨時查崗，這是一種軟權力，既可以上綱上線進行處罰，也能輕描淡寫予以諒解，他因此“暗整”過好幾個他看不順眼的同事。我匆匆洗漱後從生活區趕往辦公樓。
到了秦總辦公室，她已給我沏好了一杯咖啡。我說你也喝這個啊？她拉開文件櫃拿出一個紙盒說，我不喝，前幾天上街順便幫你買的，等下你把剩下的這些帶走，寫材料提提神。
秦總言歸正題，她說：“我知道你剛寫完老闆的講話稿，挺辛苦，但是沒辦法，有件事必須找你來商量一下，老闆已通知兩天後召開集團和股份公司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會議，包括外地所屬企業，他還要求各企業總經理都要在會上發言，闡述全年的工作思路和打算，所以你要幫我想想，這個發言該怎麼說，最好能寫個發言稿。”
我是浦生股份公司的行政辦主任，於公於私我都不能推脫，只是突然又接到這個寫稿任務，感到力不從心，因爲我的思維還沉浸在柯董的講話文稿裡。我說：“我可以試試，就是不知道老闆的講話稿是否還需要修改？如果兩邊兼顧，恐怕精力有些顧不過來。”
秦總說：“以我對老闆的瞭解，如果需要修改早就通知你了，應該是通過了。你沒來之前，原來的講話稿都是幾個人分頭寫，綜合後再報給老闆，那不知要修改多少次，現在你寫的材料符合他的‘胃口’，思路和觀點都能與他同步，基本不做修改了。不過，這不是說你文筆有多好，關鍵在於悟性，你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聰明啥啊？都是在你的領導之下工作，感謝你指導有方。”我說。
“呦，嘴巴也變甜了啊，知道尊重領導啦，呵呵，午飯後你回宿舍繼續休息一下，下午幫我琢磨琢磨吧。”秦總把咖啡盒遞給了我。
我和秦總既是上下級關係，也有着朋友般感情，自從上次喝酒護送她回家後，我們的友誼無形中又加深了不少。從內心來說，我知道她坐在總經理的位置上是勉爲其難，但爲什麼選她當總經理？我沒必要去揣測，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我當前能幫她的就應該盡力去幫，除了職責所在，還有知恩圖報的情感成分。
我心裡裝不下事，一旦有了新的工作任務，就會吃不下也睡不着。我猜想，各位總經理的發言應該是在柯董講話之後，是對會議精神的領悟和作爲，不能各說各話，脫離主題。
那麼秦總的發言稿如何寫呢？考量了半天后，我幫秦總確定了發言主題：《更新觀念、堅定信念、排除雜念，齊心協力促進全局工作穩步向前》。可是寫着寫着，我發現不對啊！怎麼像柯董的講話稿味道了呢？不妥，秦總的發言應該是根據柯董的講話主題，就股份公司如何制定年度指標、怎麼落實目標任務、人財物如何管理等方面進行陳述，而不是照本宣科把柯董的講話再重複一遍，美化一番。差點整出亂子了，我趕緊去秦總辦公室。
見我敲門進去，秦總喜笑顏開：“這麼快就寫好啦？拿給我看看先。”
我回答說：“沒寫，如果你按照我寫的文稿去發言，肯定會捱罵的，因爲內容缺乏具體的指向和明確的措施，也就是言之無物。”
“那怎麼辦？我還指望着你呢。”秦總焦急地說。
“不急，我們把思路調整一下，馬上召集企管部、生產部、質檢部、財務部、人力資源部等部門開會，會議要求大家按照三個要點，擬定各自部門的工作方案和計劃，然後把材料綜合。”
“哪三個要點？”
“一是更新觀念。也就是擯棄傳統思維，對年度各項任務指標的制定要有新的高度；二是堅定信念。我們要層層簽訂責任狀，制定具體措施，保證上述指標順利完成；三是排除雜念。從如何強化內部管理入手，做到獎罰分明，杜絕雜音和不良現象。”
“好，就這麼辦，立刻通知開會！”秦總吩咐我說。
會後，由企管部經理對各部門報送的材料進行綜合整理，我做了適當刪減和修改。我把發言稿送給秦總時，建議她不要像唸書，注意口語化和適當自我發揮，並控制好發言時間，避免顯得過分做作。我知道了解她真實功底的人不只是柯董，假如她“進步”太大，人家難免懷疑她是由“文秘代勞”。秦總樂了，說我還喜歡揣摩別人的心思，像個“特務”似的。
會議在能容納一千多人的總部多功能會議廳如期舉行。柯董上午作了會議講話，他講話中的很多內容是脫稿說的，特別是有些具體問題和現象。接下來的會議議程是分組討論和各企業老總髮言，按照柯董的要求，機關管理人員交叉參與和列席各小組討論，集團行政辦黃主任參與秦總（浦生股份公司）那邊的討論，我列席史總裁（浦生集團）那邊的討論，股份公司人力資源部的鄒經理參與何老師（北京宏川集團）那邊的討論。
我是第一次參加集團史總裁主持的會議，他不愧是國企幹部出身，口若懸河、風趣幽默。他說：“老闆的講話是宏觀和原則性的，但我們的討論要真槍實彈，拳拳到肉，不能婆姨吵架，拍拍屁股原地跳幾下，要使勁抓住自己的後尾巴根兒，拽幾拽抖幾抖，不擠出點實在內容，老闆那兒是通不過的。簡單地說，我們首先要查找自身的問題和企業發展的障礙，再分析存在的原因和解決的辦法。當然，你們不能把困難和問題想得太簡單啊，沒有困難也要創造困難，有條件也只當是沒條件。不然，討論會開得太輕鬆了，我和你們就有麻煩了，所以我們的討論要廢寢忘食、不分晝夜，老闆沒睡覺，我們不停下。”
衆人一陣鬨笑過後，開始依次發言討論。我認真聽講和記錄，這是蒐集寫稿素材和了解各企業老總工作思路的機會，對我今後的文字工作有幫助。
浦生公司的會議很有特色，上午下午連軸轉，晚上整幢大樓燈火通明。聽說有位浦海市領導曾對浦生公司的“加班文化”頗爲讚賞，並在某次幹部會議上，要求大家都要學學浦生公司員工的敬業精神和工作態度，加強機關工作作風建設。
不得不說，雖說浦海市當時有四家上市公司，但論公衆形象和社會影響力，浦生公司應該排在第一位。浦海市是一座半島小城市，而浦生科技園建設規模宏大、樓宇氣派、設施齊全、環境怡人，浦海總部的近千名員工，有一半以上是本地人，每逢週末或節假日休息，大家身着統一款式的服裝，三三兩兩散佈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構成了一道特色風景。那時只要提到在浦生公司上班，旁人開口就是一句話：工資高，待遇好。甚至有些公務員都是羨慕和嚮往浦生公司的，他們把柯董和浦生公司看得很神秘。反過來，這也增加了浦生公司員工的自豪感，大家頭上都籠罩着榮耀的光環。
會議的最後一天是總結會。上午的集中會議上，各位總經理都做了發言，柯董沒有出席，他在辦公室就能聽到，會場有網絡專線連接着他辦公室的音響系統。
下午，柯董召集總經理會議，我們中層以下不用參會。鄒經理過來辦公室找我，他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馬上有較大的人事變動了，這次安排我們幾個中層人員交叉參加討論會都是有目的的。我問具體情況，他說很快就會知道了。
組織架構變動和人事任命文件是次日上午公佈的。文件的主要內容是：浦生集團董事局成立，柯董是董事局ZX；任命平總爲董事局ZX助理；任命何老師爲宏川集團總經理；北方企業調過來的王總爲浦生集團副總裁；浦海市那位姓朱的退休幹部，接替平總任科技公司總經理；我調往董事局任企劃宣傳外聯部主任；鄒經理調往宏川集團廣州分公司任總經理；黃主任調往浦生股份公司任總經理助理。
接到文件通知，我找秦總問情況，秦總有些失落。她說，老闆又在責罵她了，說她能力與職位不匹配，她想申請變動職位，老闆又不同意。我勸慰她說，浦生股份公司畢竟是公衆企業，高管變動需要走程序的，再說，公司只要是高管職位，老闆都盯着吶，哪個崗位的工作壓力也不輕啊。
我接着問她行政辦的工作怎麼交接呢？她苦笑着說：“黃主任調過來任總助後，我準備讓他暫時兼管行政部。我本來請求老闆把你繼續留在股份公司，但他說，董事局選調人還要和你商量嗎？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接替人選。”
我說：“沒事，這邊有啥事需要我做的，特別是文字類的工作，你隨時電話我，老楊是和我搭檔辦內刊的，他要隨我一起調到董事局。行政辦其他幾個人的日常工作我都安排好了的，你主要是敦促他們收集整理，各部門與所屬企業每月的工作計劃和總結，至於季度考覈，你就交給黃總助牽頭，你和副總參與集中審評就好了。”
秦總說：“以往都是你在協調處理這些事情，我都不用操心，黃總助是個滑頭，誰知道他能不能盡心盡責協助我？”
“他每次報給你簽字的請示文件和方案計劃，你多細心看看，或者與分管副總商量溝通後再做決定 ，特別是還要呈報給老闆審批的重要文件。”秦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只能如此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