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八
胖子對我陡然提出辭職感到迷惑不解，他問我是不是因爲工資待遇問題，抑或是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拍拍他的肩膀，真誠而抒情地對他說：“人到中年了，嚮往心靈迴歸的地方，而且歸心似箭吶。”
胖子“噢”了一聲：“幹得好好的，怎麼想回家啦？我可表不了態，你自己跟華老闆說吧。”
“按照程序，我先向你知會一聲，然後我將辭職短信發給華老闆。你拿一個U盤過來，我把有些資料拷貝給你。”
我把所有的電子版資料和紙質文件向胖子做了移交後，邀約王工、莫主任、阿佑一道出去聚聚，順便提前向他們辭行道別。我沒有邀請胖子，這是我的私人聚會。
沒有不散的筵席。同事一場，大家有難捨也有祝福，幾杯薄酒幾許惆悵，天南地北人海如潮，不知何年再能相遇相聚。淚眼婆娑，互道珍重，惟願今後彼此平安，常有音訊，不要相忘於江湖。同高歌共暢飲，喋喋不休話衷腸，嘆前途感命運，一醉夢醒到天明。
第二天，胖子對我說：“華老闆收到你的短信了，他同意你辭職，讓我和你辦好交接手續後，把工資結算了。至於獎金那一塊，華老闆說原來是顏總制定的獎勵方案，他不是很清楚。”
我明白華老闆的意思，衝鋒陷陣的活兒幹完了，公司工作都理順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想繼續幹就幹，想離開不反對，人都要走了，還談什麼獎金呢。講感情的老闆較少，有良心的老闆不多，能夠把員工當人看，就相當不錯了。但不管怎麼說，華老闆當時接納了我，給了我一份工作，讓我進一步拓展了視野，增長了見識，學到了新的管理經驗和操作運營模式，我對此應懷有感恩之心。好在我沒有吃閒飯拿空餉，力所能及地向華老闆貢獻了自己的“價值”，由此我不用汗顏與慚愧。
我沒有沉重的行囊，依舊是幾套換洗的衣服、幾雙鞋、一些書籍、一臺電腦，與“在家”的同事們一一握手告別，司機送我去廣州機場。
一個小時的旅程，飛機抵達浦海市。走出機場，我又呼吸到了溼潤而鮮甜的浦海空氣，心裡感到無比的輕鬆和愉悅。我沒有告知燕子我的具體行程，我得先辦重要事情。
何老師的愛人來接機，我們出了機場後，先去看了田園綜合體項目的地塊，地塊位於城郊結合部，整體規劃面積六千多畝，分爲四大核心板塊：美麗鄉村、生態農業、康養度假、千畝花海，首期投資概算達十多億元，是一個大手筆。
何老師的愛人介紹說，這個項目從地塊選址到專家考察、論證研討、規劃設計、方案修改等，花了很多心思，費了很大心血。項目正式實施前，有很多工作需要提前計劃和落實。我回來後，先着手考慮公司的組織架構設計、人員配備方案、規章制度制定、工作流程擬定等，等項目的批文一旦下來，再負責辦理項目的一些其他前置審批手續，事情多得很。
何老師說過，他愛人在武漢參加過MBA研修班學習，對項目的深化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視野。現在看來，確實學以致用了。我很幸運，他們倆口子都是我的老師。
何老師的愛人說家裡有兩棟別墅，準備拿出一棟作爲臨時辦公場所，目前正在裝修佈置。她讓我暫時住在酒店，先休息兩天，順便在浦海市區多轉轉，熟悉熟悉環境，過後把規劃方案文本仔細研讀一下，吃透整個項目的規劃意圖。另外家裡有兩臺小車，調一臺給我使用。
何老師的愛人開車把我送了預訂的酒店，然後將小車鑰匙留給我，並告訴我項目規劃文本就在小車後備箱裡，她坐的士回去了。我拎着行李上樓到了房間後，向何老師報告已順利回到了浦海市，他在電話中囑咐我，抽空和鄒總設在浦海市的人力資源分公司取得聯繫，提前做好人才規劃和儲備，這個項目投資大、週期長，一定要建立一支可靠的人才隊伍。
我隨即聯繫了浦海人力資源分公司的經理，那位經理接到我的電話時，緊張地問我：“咋啦？您沒聯繫上女同學嗎？難道那個人不是您要找的？”
“謝謝你，已經聯繫上了，我準備去見她，你能否把那所幼兒園的具體地址發給我？另外，我還要請你們幫忙招聘一批員工，這兩天我會去你們公司具體洽談的。”
“好好好，地址馬上發給您。招聘員工那一塊，您放心，我一定圓滿完成您交辦的任務。”
我再電話燕子，問她在做什麼？她說今天是週末，上午在家整理衣物打掃清潔，中午去菜場買了一點菜，下午在幼兒園辦公室寫兩份材料，等一會回去做晚飯吃。我說：“做兩個人的飯菜啊，我一會兒過去吃飯的。”
燕子“哈哈”笑說：“好啊，我看這個時候，你怎麼飛過來？耍貧嘴，逗我開心是吧。”
“好了，我要開車，不說了。”浦海市的變化很大，城區面積擴展了不少，條條道路筆直寬闊、車輛行人分流有序；路邊大樹聳立、綠枝搖曳、濃蔭密佈；景觀帶開滿各色鮮花，宛如綵綢飄向天際；旅遊大巴不時從身旁駛過，從車窗裡可以依稀看到頭戴清一色太陽帽的旅遊團；藍天白雲下，樓宇交相輝映，巨型彩繪廣告牌點綴其間；街道鋪面裝飾精美，來往人羣川流不息，這座濱海旅遊度假小城煥發着勃勃生機。
我特意路過浦生公司總部大樓，想看看它現在的樣子。沒想到，我印象中第一高樓完全淹沒在了四周鱗次櫛比的建築之中，它成了一家政府機構的行政辦公樓。唉，千帆過盡，遙望彼岸，風輕了，雲淡了，靜水一汪，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人，那些事……
燕子所在的幼兒園位於一處高檔小區內，小車只能進入地下停車場，地面禁止駛入，我在外面把車停好，走進小區。小區裡面整潔乾淨，花草相映，環境幽雅，在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盡頭，我看到了一棟外牆描繪着五顏六色圖案和卡通人物的二層洋樓，房屋造型像童話故事裡的漂亮城堡。走到門口，透過編織着綠色藤蔓植物的鋁合金圍欄，可以看到房子前後都是綠色草坪，十分開闊，裡面還佈置着各種兒童遊樂設施。
保安過來對我說，今天週六不上課，園裡沒有孩子。我說我不是來接孩子的，是燕子的朋友。保安讓我在門口候着，他去辦公室通知燕子。
不一會兒，燕子從樓裡款款走出來了，她用手遮住陽光向我站立的地方張望，努力地辨認着我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燕子穿着一件淡藍色帶有碎花圖案的束腰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米白色的半高跟鞋，一頭烏黑亮麗的披肩發楚楚流瀉，裝束簡單而純淨，在她身上看不出年輪的痕跡，她還是那樣優雅清新、端莊秀麗。
走到離我幾米遠的地方，鐵柵門裡邊的燕子愣住了，她用手捂住嘴巴，瞪大着眼睛看着我，“是……你嗎？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來的？”話音都還沒落，她已拉開鐵柵門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肚子餓了，專門趕過來吃飯的。”我笑着，答非所問說。
燕子重重捶了一下我的胳膊，“怎麼不提前通知我呢？等我啊，我回辦公室收拾一下。”她又飛快轉身進去了。再出來時，燕子手裡拎着一個裝着食材的透明塑料袋，我接過袋子，跟隨她向外走去。
“我們去超市再買點菜，你想吃啥？”燕子扭頭看着我說。
歲月終究無情，她的眉梢眼角間隱露着些許皺紋，但是她那明亮的眼睛依然如湖水般清澈見底。“不用麻煩了，這不有菜嗎？”我抖了抖手裡的袋子。
“這哪行，都是素菜，沒有葷菜，超市就在附近，走！”
走到小區的中心路口，便有一家超市，我們進去買了排骨、魚、餃子，燕子還專門拿了一支紅酒，走出超市，我說我去開車。燕子說不用了，她就住在這個小區。
一0九
到了一棟高層單元樓，進了電梯。燕子說這處小區是那位與她合夥的女孩子的父親開發建設的，作爲安家條件，女孩子的父親以成本價給了燕子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並且代付了首付款和負責裝修，燕子現在只需每月支付一點銀行按揭款就行了。
到了樓層，開門進到家裡。房子南北通透，窗明几淨，四周牆壁是淡藍色的內飾塗料，地面鋪着米黃色的大理石地磚，屋子裡擺放着乳白色的傢俬和電器。客廳裡的花卉盆景色彩豔麗，陽臺上的盆栽植物嬌翠欲滴，整個屋子顯得簡潔明亮，而又充滿着溫馨氛圍。燕子在浦海市有了屬於自己的家，這是我沒想到的。
燕子拎着菜進了廚房，紮上圍裙開始忙碌起來，她要我把陽臺上的牀單被套和衣服都收進來，說天黑後有潮氣。我收拾好衣物後，準備去廚房幫忙，燕子說：“你不是開車回來的嗎？現在去把車上的行李拿上來，等一下好安心吃飯。”
我剛想解釋，轉念一想，具體情況還是等會兒吃飯細聊吧。不過我還是得下去一趟，去車上拿田園綜合體項目的規劃方案文本。
等我再次上樓，餐桌上已擺放了一碟清蒸的魚，兩盤炒好的蔬菜，還有一份餃子，廚房裡的高壓鍋熱氣騰騰，裡面還有菜。燕子見我手裡只拿着一本畫冊，吃驚地問我：“行李呢？”
“吃完飯再拿吧。”我說。
“你個懶蟲，去把紅酒啓開，我也想喝點。”燕子吩咐我說。
我幫燕子斟好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燕子從廚房裡端出一鉢排骨玉米湯，招呼我坐下吃飯，“咦，你怎麼不喝酒呢？我是陪你的，我平時不喝酒。”燕子盯着我的茶杯問道。
“等下要開車回酒店的，不能喝酒。”
“回酒店？我不是早就給你說過了嗎？吃住你不用擔心，我把你住的房間都收拾好了，牙刷浴巾，連睡衣也買了，陽臺上晾曬的牀單被套，就是給你牀上鋪蓋的呀。”
“不急不急，我說給你聽啊。”我翻開畫冊，向燕子大致介紹何老師的項目情況，當她看到項目裡的千畝花海創意圖片時，非常驚歎：“這要是建好了，那該有多麼漂亮啊，你說也奇怪啊，有些事情好像提前就在自己夢裡出現過，前段時間，我還夢到了雲南的香格里拉，那花那草那無邊的空曠真是令人陶醉，沒想到碰巧你們正準備做這個項目。”
“難怪你的手機鈴聲是‘陪你一起看草原’，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將來你可以天天看草原了。”
“嗯，不過，你上次說要回浦海市，我就和那個女孩子商量過，準備讓你在幼兒園負責品牌宣傳策劃的，你現在有項目做了，我得想想怎麼跟人家解釋。”
“先不急於解釋，我抽空幫你們策劃幾個宣傳文案，如果你們覺得可以，就交給辦公室去落實，以後需要幫忙再說。”
燕子囅然一笑：“好，你的勞動成果就當是你的房租了。來，我給你倒點紅酒，不喝點酒，這些菜怎麼吃得完呢？我特意做的清淡味道，南方氣候容易上火，你看你這臉色，以後要少吃鹹辣多油的食物。”
燕子給我盛了一碗排骨湯，又幫我倒了酒。“喝酒了就真沒法開車了，我這駕照是原來託關係弄的，要是被逮住了，進去蹲號子不說，再讓我重新考駕照，那就相當於參加高考了。”其實我心裡是想喝的，但還是有點顧忌。
“喝吧，我這是爲你接風洗塵，你今天路途辛苦了，喝點酒可以解解乏。晚上就在我家客房休息，你明天睡醒後去酒店把房間退了，行李都搬過來，雖說酒店是何老師他們訂的，但也不能瞎浪費人家的錢吶。我這邊洗曬都方便，我到時幫你把衣物都翻曬一下，免得時間長了發黴，穿着不舒服。”燕子又夾了餃子送到我碗裡。
燕子舉杯和我碰了一下，然後抿了一小口。“你出來後，回過桃陽市嗎？”我問燕子。
“沒有，我在珠海工作時，我爸媽和弟弟妹妹都去看過我。我兒子小的時候，也吵過想回老家玩玩，我沒同意。他長大後慢慢知道了一些情況，就再也不提回老家的事了。我送他去國外，心裡雖然不捨，但是想到他以後在國內，終究會生活在他爸所造成的那種陰影之下，我只能忍痛割愛，用我的孤獨換取他未來的幸福快樂。”燕子扶着額頭，盯着酒杯說道。
“孩子離你那麼遠，他也肯定會時常想念你，他知道你來浦海市了嗎？”
“我們經常有聯繫的，他住在我同學家裡，人家倆口子都很喜歡他，有空還帶他出去旅遊度假。他學的是國際金融專業，畢業以後工作好找。來這裡之前，我和他通過電話，他說只要媽媽喜歡，他都贊同，還說到時要接我過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你家女兒咋樣？”
“她在武漢挺好，不過在她的叛逆期，我可是脫了一層皮，現在想想，都不知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今後我不用太擔心了，有何老師在武漢，女兒遇到什麼困難就會找他幫忙解決。”
“你和我都很幸運，遇到了人生中的貴人，來，喝酒！誒，你給我講講何老師唄。”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我能有幸結識何老師，是緣於通鎮招考播音員……”
紅酒不是我的強項，一支酒基本上是我喝的，腦袋漸漸發懵了。燕子說：“你去沖澡吧，牙刷浴巾放在洗澡間了，我去給你鋪牀，你洗完趕緊休息，桌上碗筷放着我來洗。”
乾淨柔軟的牀鋪，太陽曬過的味道令人倍感舒適，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直到次日上午十點，我才自然醒來，拿過手機，裡面有燕子的信息：晚上睡得好嗎？桌上保溫杯裡有衝好的牛奶，碟子裡是煮熟的雞蛋，旁邊還有面包。中午我要加班寫材料，你記得去酒店把行李搬回家，家裡的鑰匙掛在大門背後。晚上我買菜回家做飯，想吃什麼菜就發信息我。
整理好牀鋪，洗漱完畢。吃完東西，一看時間，早不早遲不遲的，算了，乾脆等到下午兩點左右出去。抽了一支菸，四下打量了一下室內，我擼起袖子先把廚房的竈臺、抽菸機、碗櫃等擦洗了一遍，接着把門窗玻璃和傢俬擦拭了一下，再把花草澆澆水，最後把地板拖乾淨。
時間差不多了，我開車去酒店拿上行李退了房，然後給何老師的愛人打了電話，她感到很奇怪：“沒聽說你有同學在浦海市啊，男的女的？住別人家裡方便嗎？到時我們辦公別墅裡有住宿安排的呢。”
“嫂子，是我高中時的女同學，她在這邊有自己的房子，是她要我搬過去住的，放心，沒事的，等有機會我帶她過去和你認識一下。”
“噢，那也行，有事隨時聯繫好了。對了，辦公別墅馬上就裝修完工了，辦公傢俱和用品我也在網上訂購了一些，像前臺接待、辦公室內勤、網管，還有工程技術員這些崗位的員工，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招聘了？”
“好的，嫂子，我現在就聯繫。”
我打電話給那位浦海人力資源分公司經理，他說正在與浦海市職業院校對接業務，約在明天行不行？我想人家爲尋找燕子幫了很大的忙，乾脆請他吃頓飯，既表示謝意也能抓緊時間聊聊招人的事，於是我約他晚上來燕子家吃飯。
因爲燕子所在的小區超市不賣新鮮的海產品，我東碰西撞轉了好幾個地方，終於找到一個品種齊全的菜市場，買了一些海鮮和時令蔬菜，還有酒和飲料。返回燕子家後，我把食材都洗淨切好，瀝水擺放。剛坐下來，燕子來電話說她已離開辦公室了，問我想吃什麼菜？我說菜都買好了，等着她回來做。
燕子一進門，看到家裡的變化，笑嘻嘻地說：“吔，看不出你還會做家務呀？”我假裝說：“免費住在人家裡，不得幫忙乾點活啊。”
“亂講，什麼你家他家的，再這樣說，你就回酒店去住。”燕子邊說邊進了廚房，“你愛吃海鮮？”她看見竈臺上的食材，笑着問我。
我對燕子說因爲項目要招人，再者想答謝一下那位分公司的經理，所以準備請他來家吃頓飯，本地人都愛吃海鮮。燕子說應該應該，在家裡吃既實惠又顯得真誠。
燕子讓我泡好茶，看看電視，等候客人，由她一個人做菜。海鮮沒有複雜的烹飪程序，做起來很快，我催促那位經理早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