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過去,天氣開始慢慢變涼,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啓明星還高懸在空中。早晨正是夜露深重的時候,何小喬還縮在被窩裡呼呼大睡,江封昊給她加了一牀被子,又看了眼阿福,吩咐它在牀邊好好守着一步不準離開,隨後輕手輕腳地推門走了出去。
冷凌早在外頭等着了,“王爺。”
江封昊瞥他一眼,“別人本王信不過,所以還得由你來這裡幫忙看着,千萬記得別讓人發現王妃就在這裡,明白嗎?”
冷凌面無表情,手握劍柄點點頭,“王爺放心,屬下明白。”
“很好。”江封昊再次轉身朝小木屋看了一眼,隨即雙臂一展,躍過牆頭,飄然而去。
凌晨時分,宮裡的守衛卻絲毫不見鬆懈。
雖然江封昊有權在宮裡橫着走,但他並不想這時候跟那些守衛對上,一路專挑小路走,身形如鬼魅般從紅牆綠瓦之上掠過,饒是有好些眼力不錯的守衛發現了,也只當是自己眼花看錯。
在屋頂上疾馳飛奔了約有兩刻鐘,江封昊臉不紅氣不喘的翻身落到一處荒涼陰森的院子裡。
梨落庭,大燕最負盛名的鬼屋。據說當年先祖皇帝攻入皇城的時候,前朝的妃子有一半就是死在這個地方,而且大多是自殺身亡。
先祖皇帝剛登基那會兒,就時常有宮女太監大半夜聽到裡邊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哭聲,一哭就是一整夜,但是進去看又明明沒有人在。
久而久之,鬧鬼的傳聞便不脛而走,時日一長,就再沒人敢到這邊來,這裡也就成了皇宮中的一大禁地。
殘月懸於半空,周圍一片荒涼陰森,恍惚中似乎真有人在如泣如訴地哀哭。
江封昊挑了挑眉,剛從牆上翻落到院子裡,周圍便刷的一聲冒出來一圈身着黑衣,手持兵器的侍衛,個個都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着無形的戾氣,那種軍人特有的冷肅可不是普通練家子可以比擬的。
看來江牧風那小子安保工作倒是做得不錯。
“來者何人?”
江封昊面上沒有多少笑意,淡定地瞥了開口說話那人一眼,“自己看。”
爲首那名侍衛眯着眼借月光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倏地面色一變,連忙彎腰行了個禮,“末將蕭賀,參見王爺!”
“起來吧。”江封昊身姿卓越,悠閒淡定地立於刀光劍影之間,不鹹不淡的揮了揮手,“本王現在要進去,不知蕭將軍是否放行?”
“這是自然。”
蕭賀應了一聲,扭頭朝那些還拿着兵器的手下低聲喝道,“還不快把傢伙都收起來,都給我退到一邊去!”
黑暗中只聽得鏗鏘幾聲,將刀劍都歸鞘的侍衛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很快便如來時一般迅速退了出去,只留下蕭賀一人爲江封昊帶路,“王爺,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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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封昊便笑了笑,一派人模狗樣斯文有禮地回了句,“有勞了。”
推開那扇結滿蛛網的老舊木門,兩人一齊進入殘破的主屋中。蕭賀在前方帶路,一直走到內室右側一張落滿灰塵的桌子面前,伸手將掛在牆上的畫卷揭開,露出裡面一個凹進去的鞋盒大小的洞口,裡面東倒西歪的藏着幾盞已經沒了油的油燈。
蕭賀半點沒有猶豫,伸手將那些油燈掃開到一邊,在裡邊摸了摸,抓住一個環狀物便往外拉。
黑暗中只聽得啪嗒一聲,隨後便是機括運行的響動,不過一會兒功夫,那面有桌子的牆壁便往後退了將近一米多,地上一陣微顫,兩人原先站立的地方青磚一塊塊往下塌陷,巧妙的構架形成了階梯的模樣,黑黝黝的洞口剛好能容兩人通過。
蕭賀從旁邊拿過一支火把遞給江封昊,等他接過之後便後退一步,“王爺請,屬下職責所在,就不進去了。”
“本王明白,蕭將軍先忙吧。”江封昊點了點頭,也不跟他客氣,拿了火把徑直下了地道。
身後,蕭賀迅速將一切迴歸原樣,目不斜視的掩上門,重新回到自己崗位上。
江封昊擎着火把走了一會兒,周圍先是一片陰暗,隨後漸漸變得開闊明朗。
從出口看過去,裡邊是一個長條狀的空間,四周圍壘着整塊平整的巨石,看起來跟富貴賭坊的地下室差不多,只不過要寬敞明亮些。
畢竟是在皇宮大內,皇帝有時候也會過來瞧瞧熱鬧,火把自然就點得多了,保證行走通暢嘛!
江封昊剛一進去,守在裡邊的人就發現了,甫一站起身,卻發現來的是認識的人,當即將刀口掉了個頭,雙手抱拳行了個禮,“王爺!”
都是從王府暗衛裡培養出來的人,雖然現在爲皇帝效勞,但也不可能就不認得自家前老大。
江封昊點了點頭算是做了迴應,順手將火把拋給離得最近的那名暗衛,擡頭往前看了看,沉聲問道,“人呢?”
“就在前面,王爺這邊請。”
江封昊以一個單音節做爲迴應,剛想跟隨那名暗衛往前走,耳邊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的細碎腳步聲,伴隨着啊啊幾聲急促的呼喚。
江封昊停住腳步,側身一看,就見一身華貴衣裳,臉上蒙着面紗,身材高挑的女人正一臉驚喜的走過來,兩隻手衝着他不停地比劃。
“啊啊啊,啊啊!”
江封昊看着她,思忖良久,終於開口,“……請說人話。”
那女人的臉瞬間就綠了。
“啊!”明知道她的喉嚨被灌了鐵水好不了了,居然還這般奚落她!
離兩人最近的那名暗衛一個沒忍住,噗一下笑出聲,讓那女人狠瞪一眼,又連忙收了表情一本正經地垂着頭站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地假裝自己在很認真地數着地面上路過的螞蟻。
“想看就跟上,又沒人攔着你。”
江封昊哼哧一聲,雙手抱胸看了她一眼,臉上表情未變,徑直轉身繼續往前。
那女人跺了跺腳,嘴巴張了張,又懊惱的想起自己根本說不了話,也就不再開口,忿忿不平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順着狹窄的通道走了一段距離,最後纔在靠左邊的那間狀似囚室的地方前頭停下來。
囚室三面都是泥牆,只有正對着外邊的那一面是用大腿粗的橫木製成,方便人探視。
江封昊走前兩步,居高臨下的看着蜷縮在角落裡的黑影。
大概是聽到腳步聲,那黑影動了動,隨即擡起頭,略顯得有些呆滯的目光透過披散的頭髮看過來。
江封昊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眼底掛着冷意,低聲問了句,“不知公主在這裡住得可還舒坦?”
“是你!”角落裡那個人瞬間清醒過來,雙眼迸發出強烈的恨意,瘋一般朝門口撲了過來,抱着那些阻擋她去路的橫木,聲音嘶啞地尖叫,“江封昊!是你!是你!”
“公主眼力倒是不差。”江封昊施施然站在原地,剛好就在她夠不着的地方,任她恨得咬牙切齒,如何伸長胳膊就是碰不到他衣角半分。
“放我出去!”囚室裡的人雙眼滿是恨意,臉色猙獰地咬着牙,像是恨不能當場從江封昊身上咬下一大塊肉來,“我是西元三公主,你無權囚禁我!”
“哦?”江封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往後退了兩步,在暗衛送過來的椅子上坐下,悠閒的拿手指彈了彈衣服下襬,“若你當真是西元的三公主,本王自會派人送你回去再好生伺候着。但是可惜啊……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並不是。”
牢籠里長相肖似呼延素心的女人呼吸一窒,臉上血色瞬間退得一乾二淨,撇開臉不敢和江封昊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對上,握緊了雙手嘴硬地辯駁,“放肆!本宮就是西元三公主呼延素心!容不得爾等質疑!”
江封昊單手支着下巴饒有興趣的看着她那張雖因多日囚禁而變得有些憔悴,卻依舊美豔勾人的臉上,聲音懶洋洋地透着一股痞氣,“我說,嘴硬可不是件好事。你要是真死咬着這個身份不放,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本王可一概不管哦。”
話說着,目光便轉向站在他身側,雙眼圓睜看得出來已經怒火攻心的蒙面女子,笑眯眯地問了句,“你說呢?三公主。”
囚室裡的女子倏地擡起頭,雙眼瞪得老大地看向渾身上下散發着怒意的蒙面女人,目光和她森冷的眼睛對上,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
被稱爲三公主的蒙面女人沉着臉,一雙漂亮的眸子閃着不下於她的恨意,伸手一把扯下擋着臉的面紗,露出那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唯一不同的是,那張臉上有一道從右邊眉骨開始貫穿了整張右臉,猶如蜈蚣一般醜陋的疤痕,雖然那道疤痕已經呈粉紅色,但被白皙的膚色一襯,還是顯得非常明顯。
囚室裡的人心臟一縮,整個人跌坐在地,雙手抱着自己彷彿見鬼一般尖叫出聲,“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
她爲什麼還活着?她怎麼可以還活着!
之前蒙着臉的女人,也就是真正的西元三公主呼延素心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看着對面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看着她驚恐的模樣,胸腔的恨意便止不住地往上涌,讓她恨不能立刻就衝上去在她臉上劃上十刀八刀來泄憤。
她想怒罵,想問候她家祖宗十八代,想問她到底爲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的喉嚨已經徹底廢了,今後往後再也沒辦法說話,再也沒辦法爲心愛的人歌唱,而這一切,全都是拜面前那個假冒她的賤人所賜!
昔日的姐妹情深已經讓權力所矇蔽,爲了能成爲人上人,她處心積慮的接近她,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奪了她的身份,毀了她的容貌,親手將她打入地獄!
叫她怎能不怨,叫她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