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英雄大會
臘月十三。
卯時末,天光乍破,魚鱗般的豔紅朝霞鋪了漫天。
“官人,好起了.”
早已醒來的貓兒隔着窗紙看了看朦朧天色,想要起牀,卻被陳初緊緊抱在懷裡,只得輕輕推了推陳初。
“再抱一會兒”
寒冬臘月,溫暖被窩對人的誘惑無限大,半夢半醒的陳初拱在貓兒胸口迷迷糊糊道。
貓兒有些無奈,伸出小手溫柔的摩挲着陳初的後腦,軟綿綿哄道:“官人乖呀,今日縣尊招你進城呢”
想起這件事,陳初睡意褪了一半。
昨日蔡坤已與陳初提前通氣,今日喊陳初過去,大概率是捱罵去了。
那周霸聯絡了幾家鄉紳,在縣尊面前告了自己一狀。
一旁的貓兒察覺陳初抱的沒有那麼緊了,趁機掙出了懷抱,躺在被窩裡摸摸索索脫了傲來胸衣,準備換上肚兜,好穿衣起牀。
陳初打了呵欠,憊懶道:“娘子,傲來胸衣平日也能穿在裡面的,又不是隻睡覺時才能穿。”
貓兒微羞,沒回應陳初,在被窩裡繫好肚兜才坐起穿衣。
窗外朦朧光線映進來,在肌膚上氤氳起一層瓷玉般的光滑質感。
經過幾日磨合,兩人頗有點如魚得水,貓兒在陳老師的教導下也逐漸嚐到了其中妙處。
不過,在她的認知裡,傲來胸衣、貓耳這種小貓娘裝備,終歸不是正經穿戴。
是以每晚睡覺時換上,待晨起還要再換下來.
片刻後,陳家大娘子已麻利的穿好了衣裳,顧不上自己梳妝,貓兒先打了熱水、溼了毛巾,不由分說幫正在不緊不慢穿衣的陳初臉上擦洗一番,又下樓準備早飯。
其實煮飯這些事翠鳶也能做,但貓兒堅持如此。
洗了臉,陳初精神許多,趁着貓兒煮飯這點工夫,下樓打了一套六步拳。
這六步拳是楊大郎教給他的,據說是一種比較簡單易學的入門拳術。
陳小哥這輩子想要練成一個武林高手怕是沒機會了,但拿來打熬一身力氣也不錯。
畢竟,幾人幫他把腿架好,都要十幾棍才能敲斷的場面,委實令人尷尬。
飯後,陳初牽了小紅出門。
院外,劉伯帶着一羣年輕人,正在打造各式花花綠綠的物件,有踩高蹺用到蹺腿、劃旱船用到的綵船、舞龍舞獅用到竹篾編造的獅頭龍身
桐山縣當地有鬧元宵的習俗,正月十五元宵節,燃社火、掛彩燈、踩高蹺、劃旱船、舞龍舞獅。
不過,往年過的艱辛,鷺留圩已好幾年沒組織過自己的鬧元宵隊伍了,都是跑去城裡或鄰村看別人耍鬧。
今年,日子好過了,也有了奔頭,劉伯便和陳初商議想要重新把鬧元宵的隊伍組織起來。
陳初自然同意,還知會了貓兒一聲,專門撥出一筆款項來支持。
現下距離元宵節還有一個月,但全村老少的心早早被勾了起來,便是打造個鬧元宵用的器物,大早上也能引來一堆人圍觀。
大寶劍站在人羣外圍,脖子裡馱着劉蘭芝的女兒大丫,大丫看的過於投入,以至於爲了穩定身形,雙手緊緊抓着大寶劍的頭髮,頭皮都被扯起來了。
看着都疼,大寶劍卻恍若未覺,甚至還以一隻手虛扶大丫後背,以免小人兒跌落。
辰時初,陳初騎着馬,大郎和長子趕着牛車,出了鷺留圩。
後宅。
官人出門,貓兒這纔有時間坐在妝奩前梳妝。
‘啵~啵~’
在櫻脣上塗了一層紅潤口脂,貓兒抿了抿嘴脣好使口脂均勻,接着便毫無徵兆的笑了笑。
沒什麼原因,就是挺開心的。
可隨後,一臉幽怨的玉儂走了進來。
見貓兒在梳妝,玉儂自己搬了張杌子,坐在貓兒側旁,噘着肉嘟嘟的嘴巴望向貓兒
貓兒被看的不自在,軟軟斥道:“大早上的又怎了,嘴上都能掛油瓶了。”
她自然能猜到玉儂爲何怨懟.以前,她和官人沒同房時,看玉儂看的挺緊。
現下同房了,小兩口如膠似漆.
玉儂更撈不到人了。
不過這話不好說出來,玉儂悻着臉蛋道:“姐姐,你那身衣裳借我穿穿唄.”
雖玉儂沒提‘那身衣裳’是哪身衣裳,但貓兒一皺小鼻頭,不帶任何猶豫的拒絕道:“不借!”
笑話!那是貼身衣物,怎能亂借。
“哼~”
玉儂似乎也早猜到了有此結果,氣呼呼站了起來,“不借拉到!我自己也去做一套!”
“.”貓兒。
“初哥兒,待正月十五鬧元宵,我爹想邀棋盤嶺爛柯寨的沈大叔來咱莊子上同樂,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去往縣城的路上,大郎道。
“棋盤嶺爛柯寨?”
“嗯,在棲鳳嶺西北二十里的深山中,沈大叔和我爹是結義弟兄,是以前忠義社的老兄弟。忠義社解散後,沈大叔領着百十口人在棋盤嶺建了寨子,是逃戶中人數最多一支。
上次伱下獄,我爹便聯絡了沈大叔,後來你平安出獄,沒用的上這一步棋。我爹想趁元宵節招待沈大叔兩日以表謝意,也爲你引薦一番。”
“好!”
說起來,算是楊大叔替陳初欠了一份沒用上的人情,表達感謝也是應有之意。
見陳初答應的爽利,楊大郎嘿嘿一笑又道:“那棋盤嶺也是好去處,山上有一洞窟,常年冰封。即使炎熱夏季,洞內依然冰天雪地,凍結的冰柱、冰筍、冰掛好看的很。待咱們得空,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噫,這冰洞可是個好東西啊!
陳初對地質學一竅不通,但這種罔顧四季更迭規律的奇異山洞,卻也是聽說過的。
讀本科時,有室友是山西忻州人,便說過他家鄉有座深達幾公里的萬年冰洞,洞內溫度常年在零下十度左右,不靠任何人工設備,全因特殊地質造就。
不成想,這桐山縣竟也有這般神奇去處。
旁邊,坐在牛車上的姚美麗也甕聲道:“初哥兒,你不是想學武麼,棋盤嶺的鐵膽兄弟有一手好拳腳,便是棍棒槍戟都能耍,我和大郎在她手下都撐不過二十招。到時你可以向她討教一番.”
“說這作甚!”大郎踢了姚美麗一腳,似乎很羞於承認在鐵膽兄弟手下撐不過二十招這件事實。
陳初有了些興趣,“鐵蛋兄弟?這名字聽起來就很硬啊!還會耍戟和我絕配啊!”
聽見‘絕配’二字,姚美麗擔憂的看了陳初一眼,善意提醒道:“初哥兒,她生的很難看.”
可完全不在一個頻道的陳初卻鄙夷的看了看姚美麗,道:“做兄弟怎能嫌人醜啊?就像你們兩個黑絲,憑長相能和我做兄弟麼?”
“誒!初哥兒你啥意思?你說長子醜,我不否認。我可不醜啊!在咱山上,我的英俊程度和你伯仲之間”
“矮油,‘伯仲之間’!老天爺,楊大郎都會說成語了啊”陳初一臉誇張驚悚。
“恁倆別胡說翠鳶說,說俺長哩耐看”姚美麗翻着大厚嘴脣子自證道。
“哈哈哈,你們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初哥兒,你怎能這般說長子呢!他那叫王八看綠豆,越看越對眼.哈哈哈!”
“哈哈哈”
“恁纔是王八、恁纔是綠豆”
巳時進城。
縣衙二堂。
除了陳初四位結義好大兄,堂內還坐了一衆鄉賢耆老,和當初替劉氏兄弟求情的陣容差不多。
不同的是,上次這羣人是幫他的。
這次,這羣人卻是來譴責他的.
自然是因爲周霸一事。
這般陣仗,也從側面證明桐山縣各方勢力承認了陳初的地位。
不然的話,光天化日打折別人一條腿,該是在大獄接受盤問,而不是在事發多日後只被一羣人喊來挨幾句批評這麼簡單了。
這種批鬥,還有一層含義,便是:在場的都是同一階層,是自己人,有事了咱們內部解決。
所以陳初在自辯時,只侷限自己和周霸搶奪勞動力的矛盾,不能讓人看做他是要挑戰整個士紳階層。
總之,一陣七嘴八舌卻又不痛不癢的批判後,衆人齊齊看向了蔡源。
等他說出一個處理方法。
大家心裡想的一樣.幫周霸說兩句話行,但涉及怎麼處理此次事件,就不能亂開口了,以免惹了年輕氣盛的二桿子陳都頭。
只有蔡源不怕.畢竟陳都頭是他半個女婿。
“陳都頭你賠償周家湯藥費,往後不可再這般魯莽了!”
蔡源眯着眼先說了陳初一句,又轉頭看向衆多鄉賢,這才緩緩道:“我桐山縣有如今安定局面不易,全賴在場諸位。切不可因一點小事毀了這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諸位還需精誠團結”
蔡源吧啦吧啦說了半天場面話,但對陳初的懲罰卻只‘賠湯藥費、往後不可魯莽’.
行,還是你們翁婿親!
不過,蔡家本就勢大,這次苦主周霸又和他家有些親緣。再加徐榜、西門恭這些一方勢力領頭羊也不吱聲,似乎是認同蔡錄事的處理意見誰還再不長眼跳出來亂逼逼。
沒見麼,便是周霸此時還不住向陳都頭賠笑,好像他纔是肇事方一般。
會後。
陳初去了蔡源的值房。
“見過蔡伯父。”
聽陳初沒喊他‘大哥’或‘蔡錄事’,坐於大案後的蔡源面色稍霽,淡淡道:“隨便坐吧。”
陳初卻從懷裡摸出一兜銀子放在了大案上,蔡源眯眼道:“何意?”
“伯父,這是我賃鷺留圩時約定的半成產出。上月,白菜收割窖藏。進臘月後快過年了,便售賣了一批,這是半成利分。”
蔡源平日根本不管這些微末小事,甚至都不一定記得。
陳初前幾日先把這錢送去了蔡嫿那邊,蔡嫿此時缺錢,可她想了想卻讓陳初把這筆錢直接交給蔡源。
陳初明白蔡嫿的意思。
當初蔡嫿在老爹面前沒少吹陳初,現在鷺留圩終於有產出了,所以她想讓老爹知曉‘我沒看錯人’。
還有一層深意,她也想借此緩和一下老爹和陳初的關係。
雖然她嘴上說的淡然無所謂,終歸還是希望她和陳初之事能慢慢被家裡接受認可。
可謂用心良苦。
“伯父,今日進城時帶了一車白菜,方纔已送去了家裡,讓伯母嚐嚐鮮”
陳初不願蔡嫿夾在中間爲難,擺出了小輩姿態。
蔡源表情沒什麼變化,依舊淡淡道:“這次,你莊子上準備招多少人?”
其實原計劃的第一批二十名員工已經招滿,但陳初卻道:“打算招五十個人。”
蔡源沉吟片刻,道:“我與他們知會一聲,便說你新起的莊子,正需要人手,若是招到了他們的佃戶,不要生事,放人給你”
老丈人,你真義氣!不愧是好兄弟!
若旁人這麼說,陳初或許不信。但蔡源這麼說.他的面子在桐山縣還是值些錢的。
誰知,蔡源卻又接着道:“待你這五十人招滿,切不可再以那豐厚條件在桐山縣招人了!”
“.”陳初沉吟未語。
“你若長此以往,這桐山縣誰還肯與人作佃?”蔡源的漸漸嚴肅起來,“你要知曉,你壞的這規矩,不是咱一縣一地的規矩,而是天下的規矩!你若做的過火,引天下鄉紳側目,莫說是我,便是當今天子也保你不住!”
最後一句,蔡源不由自主壓低了音調。
采薇閣大火之後,陳初心知自己和這大齊八字不合,不由加快了發展步子。
當今的鷺留圩在桐山縣就是一個異類。
憑啥就你陳初要與旁的東家不同,你是要邀買人心造反麼?
而蔡源提出滿足陳初招五十人的需求,是要他適可而止。
‘不可因一點小事毀了這來之不易的安定局面,諸位還需精誠團結’
此時,再想想蔡源方纔那番場面話,還真不是空話。
這是說給其他鄉紳聽的不要搞事,萬一惹出大事,咱們在桐山縣的產業都得被打爛。
午時。
陳初和大郎、長子三人離了縣城,返回鷺留圩。
路上,陳初思忖良久。
鷺留圩很小,卻已經隱藏不住。
再想從附近吸納佃戶,說不定真逼的士紳聯手。
丁未之難後,便是士紳階級被極大削弱,也不是陳初此時能抗衡的。
“大郎,現下這山裡逃戶還有多少口人?”陳初忽道。
“算上婦孺大概有五六百口人吧”楊大郎想了想回道。
陳初稍稍沉默片刻,又道:“大郎,元宵節時能不能把各處寨子的當家人都請下山來一聚?”
“啊?你想幹啥?”楊大郎被陳初這想法嚇了一跳。
“不幹啥,就是聚一聚嘛,來場英雄大會什麼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愛交朋友”
“英雄大會?”聽起來很拉轟啊!姚美麗一臉嚮往。
楊大郎稍一思量後道:“回去問我爹一聲。”
“好。”
午時末。
三人行經十字坡。
遠處的松林旁停了一輛馬車。
楊大郎朝陳初賤兮兮一笑,趕着牛車拐去了莊內。
陳初打馬上前,守在車旁的茹兒屈身一禮,道:“三娘子身子不舒服呢,讓我喊公子過去看看”
又是不舒服.
蔡嫿已經連續三天不舒服了!見面後卻不耽誤生龍活虎。
陳初不過略懂一些鍼灸之術,雖不是大夫卻也能人到病除
這些天,晚上鷺留圩,白天雙河村。
沒日沒夜的.
陳初思忖着,要不要再弄幾副牛腎豬腰來吃。
哎,需扛在肩上的責任越來多了.
“茹兒,前頭帶路。”
勇敢牛牛,不怕困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