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替我找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喚張鵬,聽聲音是名年輕小夥子,年齡在二十左右。這個年齡在現代不大,但在這裡已經是個老江湖。他熟練地趕着車,載着我和萍姨上路。萍姨就是夜梟找來的那名婦人,她聲音不老,感覺年齡也就在三十左右,她同我坐在車內,主要照應眼睛不便的我。
一路上,在沒必要的情況下,我儘量不開口,也不出車廂。我知道自己雖然扮男裝,面容上又有一條緞帶蒙着眼,遮去一半容顏,但自己畢竟雙目不能視,無法辨別危險,留在車內是最好的保障。
馬車搖搖晃晃,很容易令人昏睡,我卻也只敢假寐,不敢真睡。我必須留意我們到了那裡,靠近了城鎮沒有?這個城鎮是不是清源鎮?離清源鎮多遠?
豎着耳朵,但凡聽到人聲吵雜,我都會開口問我們是不是到了村鎮?若是,我會問這裡是哪裡。當然我不會蠢到去問這裡離清源鎮多遠,因爲這個問題若一再被我提起,兩個行走江湖的人必定會覺得奇怪。人一旦覺得好奇,便會留意,那麼我很可能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我還沒蠢到把自己置身於被發覺的危險中。
忐忑的走了幾天,過了幾個村鎮,卻沒有一個是清源鎮,我不由得有些狐疑。以我當時的傷,我若逃離清源鎮,也不可能逃多遠。再說,就算夜梟救了我,以我傷重的模樣,他也不可能把我帶到太遠的地方醫治。那爲何走了幾個村鎮,沒有一個是清源鎮呢?我抱着一腹疑慮繼續讓張鵬萍姨送我回杭州。
走了這麼幾天,除了憨實的張鵬沒看出,精明的萍姨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不過她沒點破,我也裝作不知。
有這樣精明細心的萍姨,還有忠厚老實的張鵬,我不得承認夜梟對我真的不一般。他找來的兩人不但可靠,而且心細。張鵬知道我眼睛不便,一路上他不急着趕路,而是把車駕得很穩,令坐在車內的我不感到顛簸。而萍姨,在日常的生活中,不論吃飯,洗漱,她都先幫我弄好,讓看不見的我不會覺得不便。且兩人舉動十分得體,分寸也掌握的很好,不會令我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籲——”
從上一個村莊出來,走了一上午,歇了中午,又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張鵬忽然停住馬車。依偎在小几上假寐的我不由張開眼,緊張起來。
雖說走了幾天的路,我們都沒遇上什麼危險,但電視劇的佘毒,讓我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我們遇上山賊。
“大哥哥,能讓我搭一下車嗎?”外面傳來了一個男聲,聽聲音不小,應該是個成年男子,可他開口喊張鵬大哥哥……
我想那人大概是過早變聲,所以纔會以一個成熟的聲音喊一個二十左右的張鵬大哥哥。
可張鵬不知是不是對那人起了戒心,遲疑半響,才問:“這位大兄弟想往哪裡去?”
大兄弟?我豎着耳朵聽着,心裡有些奇怪,可是眼又不能視,所以我也不知那裡奇怪。
“我想到前面的城鎮,大哥哥能不能讓我搭載一下?”那人又說。
“呃?”張鵬吃驚了一下,“這位大兄弟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我們剛從那邊過來,你說要搭車……”
啊?
“啊?”我一呆,外頭的那名攔路男子似乎也一呆,“你剛纔那頭過來……可是……”
忽然我覺得男子的聲音和語氣有着莫名的熟悉,好像在那聽過……
張鵬似乎無奈的笑一下,說:“這位大兄弟,既然我們不同路,能否麻煩你讓一下路,讓我們過去?”
“可是……可是大哥哥我走累了,我想搭車。”那人似乎很委屈。
“這位大兄弟,我看得出來你是走累了,但是我們剛從前面過來,這會兒是要往你來的方向走,我們兩方向相反,我又怎麼搭載你?”
張鵬的語氣似乎頗爲無奈,但又耐心的對那人解釋,那人笑了一下,說:“沒關係,我可以搭你們的車,跟你們往前走。”
張鵬神情一滯,訕訕的道:“這位大兄弟你不是開玩笑吧,你不是纔剛從那邊過來,要往我們來的那個城鎮走,怎麼這會兒又要搭我們的車往回走?難道你不知道這樣一搭,你前面的路白走了嗎?”
那人沒說,似乎被張鵬的話問倒。此時萍姨開口問:“張鵬,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就一個漢子攔路想搭車,讓我們載他一程。”
“他不是要去我們來的方向嗎,我們又怎麼能捎他一程?”
“嗯!不過看他的模樣,似乎神智有些問題,所以暫時有些麻煩。”
神智有些問題?那不是瘋……傻子嘛?怪不得我會覺得他的語氣有些熟悉,而且聲音也……
他會不會是……
可是……
他若裝傻,那也該和蘇飛雪,曉羽他們在一起。但若他沒有裝傻……
他也不可能自己一人出現在這裡。
“張鵬,外面就他一人嗎?”我問。
“……是。”
聽他這麼一回,我倒也吃不準是不是他。他若沒裝傻,他也應該跟蘇飛雪曉羽他們在一起,不該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而且就算萬一蘇飛雪嫌棄他是傻子,拉着曉羽不管他,凌豹也會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顧他,他不會一個人孤獨落單。
“他長什麼樣,多大,作何打扮?”我又問。
“他長得挺黑的,二三十歲的樣子,但模樣挺俊的,穿着一身粗布棉襖。”
黑?二三十歲?喊張鵬大哥哥,怪不得張鵬會認爲他神智有問題。但他和他相差甚遠,會是他嗎?
他的音色和他實在太像,奶奶又給了我易容膏……
他跟我扮了一段時間,也難保他不會偷偷學,然後拿它扮相。
他是奶奶親手交給我的,而他裝傻也只是我的猜想,並未得到真正的證實。如若他真傻,而他又流落到此……
“張鵬,能幫我把他喚道車旁嗎?我有些話想問他。”寧可認錯,也不可放過。
“……行!”
萍姨握住我的手,似乎在詢問,我拍了拍她手背,讓她安心,但掌心卻抑制不住激動的顫抖。他會是他嗎?
“那個,大兄弟……”張鵬開口。
那人開心地強問:“大哥哥,要讓我搭車?”
“呃,”張鵬一愕,訕訕地說:“那個大兄弟您誤會了,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家公子有話相同你說,問你是否能上前一步說話。”
那人失望地哦了一聲,隨即又開心地說:“可以呀。”然後我就聽到車外傳來歡快的腳步聲,跟着就聽張鵬說:“大兄弟,在此就可以,不用上車。”
“哦~”車動了一下,跟着傳來那人失望的聲音,想必是他不知分寸,想跳上車來,結果被張鵬給攔下來,所以覺得失望。
“大哥哥家的公子,聽大哥哥說你有話想跟我說,不知你要說什麼?”外面的人問,聲音太熟,簡直和他一樣。一樣動聽,一樣天真。我按住心中的狂跳,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逸塵,是你嗎?”
外面的那人似乎呆住,半天才狂呼:“我不是洛逸塵,洛逸塵不是我,我不認識洛逸塵,洛逸塵不認識我,”他不是?他若不是就不會在逸塵前加一個洛了。
“那個大哥哥家的公子,我不知道你再說什麼,我不要搭車了,我不累了,我要走了……”
他語無倫次,甚至在話未說完時拔腿就跑,我趕忙對張鵬說:“張鵬,快,快幫我把他追回來。”
“是!”張鵬跳下車,追了出去。
萍姨不解地問:“阿飛少爺,你這是……”
“他很可能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是洛逸塵,洛逸塵不是我,大哥哥,你不要抓我!”
“……”
“大哥哥,我不搭你的車了,你放了我吧。”
“……”
“大哥哥……”
……
沒一會兒,張鵬就追上他,把他抓住,將他帶回來。“不是我要抓你,是我家公子想見你。”
“嗚嗚~大哥哥,你幫我跟你家公子說,說我不是洛逸塵,叫你家公子別抓我。”
洛逸塵哭着哀求,可惜張鵬不知道我和他之間發生什麼事,所以沒搭理他。
把他帶到車前,張鵬問:“公子,我把他追回來了,你想怎麼辦?”
“讓他上車。”
“是!”
“不要!不要!我不要上車,我不要搭車!”
車身晃動的厲害,外面的他似乎抓着車身,拼命地拒絕上車。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拒絕上車,但我想這和他一個人流落在外一定有關係,因此我開口說:“逸塵,我是阿飛。”只有表明我的身份,纔不會讓他驚慌。但我吃不准他會不會見我,所以等得有些忐忑。
他在聽到我報出的名字後,停止了掙扎,站在外頭喃喃地問:“阿飛?”
“嗯!那個妖精變的阿飛!”吃不准他是忘了,還是不知道是我,我點頭,然後附上當初我編的那個謊言。我沒說我是花仙子姐姐,乃是因爲真傻,假傻,我辨不清,而傻的他認識的阿飛只有當初的那個我,而不是裝作花仙子的我。
“神仙姐姐!!”聽我這麼一說,外面的人歡呼地躥了進來。只是等到了車內,他忽然停了下來。
我只感覺黑影罩來,一人慢慢蹲下,蹲在我身前。
“神仙姐姐?”一隻手不太相信的撫上我的臉龐,我想他是在看到我這副模樣時,遲疑了。
心裡頭忽然澀澀,我苦笑着糾正:“是阿飛!”
他沒說,放在臉頰上的手慢慢移到腦後,和另一隻手一起解開緞帶的結,緞帶鬆開,露出雙眸。
車廂有車簾遮着,光線陰暗,我的眼睛並沒有受到刺激,所以不覺得難受。但我能感覺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神……阿飛,真是你?”他問得有些懷疑,我想他真的傻,否則不會問我這樣的話。
笑着說:“不是我,會是誰?”
“可……阿飛的眼睛看得見,你的眼睛看不見。”
我知道他認識的我是雙眼清明的時候,而後來我雙目失明瞭,他卻不知道。可是我並不想告訴他當中發生的事,因此摸索着拉了拉他,讓他附耳過來,然後靠在他耳邊故作神秘地說:“逸塵,你知道的,我是山裡的妖精。當初我被你帶離了本根,後來本根不知被誰傷到了,所以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仍把他當做當初的那個他,說着那時的謊言。
“真的?”
“嗯!”我重重地點頭。
他信以爲真,當下難過地說:“神……阿飛都是我害了你。”
我不想因爲幾句謊言令他心生愧疚,因此連忙安撫道:“逸塵,這事說來與你無關,是我命中註定一劫。而且,這事若要嚴格論來,反倒是我要向你道謝,謝謝你幫了我。”
“我幫了你?”他不解。
“嗯,”這事是我當初編出來的謊言,如今爲了安撫他的心靈,我必須繼續編。但這種謊言哄哄他可以,若叫萍姨和張鵬聽了去,那豈不是要說我無恥,拿這種鬼話來騙他這個不懂事的傻子?所以我不敢當着萍姨和張鵬的面大聲,只是附在他耳邊小小聲說:“你知道,我本山中一妖精。我們妖精若想修煉成仙,必須經過劫難,方可得道成仙,而這劫難是大是小因人而異。此次你將我帶出山林,我雖遭劫,卻也因禍得福,以小劫換大劫,修仙道上進一步,如此大的恩惠,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神,阿飛說的是真的?”他小小聲問。
我忍着笑,點了點頭,表示如此。
他頓時開心起來。
哎~他果真不是我想的那樣,裝傻充愣。我心裡頭有些遺憾,不過更多的是開心,因爲這樣的他,我欺負起來容易多了。
開心過後,他抱住了我,“阿飛,我好想你哦!!”頭靠在我肩膀上蹭了蹭。
“阿飛少爺……”見他如此,萍姨不由喚道,我知道萍姨在擔心什麼,但他是他,一個心智未開的少爺。
我輕輕嘆道:“萍姨,你應該已經看出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也看得到他的舉動有些異常。我就不瞞你說,他是我未過門的夫君,他的心智只有五歲,很多事他都不懂得避諱。”
“原來如此。”萍姨輕嘆道。
倒是張鵬顯得有些吃驚,“他是阿飛少爺你未過門的夫君???你們……”
“傻瓜,你還沒看出阿飛少爺其實是個女子嗎?”萍姨笑道。
“啊?”我能感覺張鵬一定是張大了嘴,吃驚的看着我,“阿飛少爺是女子……”
“呵呵~~”想象着張鵬的呆樣,我和萍姨逗笑了。
倒是洛逸塵有些奇怪,他沒有跟着我們笑。他倚着我,手指頭輕輕地碰了碰我的眼睛,小心謹慎,我不由得怔了怔,心裡頭浮起一抹難明的異樣。
“萍姨,張鵬,”既然遇上他,那麼我有責任將他帶在身邊,“當初夜大哥聘請你們兩個,只是護送我一人,可如今我想帶着他走……”
知道我要說什麼,萍姨笑了一下,說:“阿飛少爺,難道夜少爺沒跟你說,我們兩個是他買下來,供你驅使的下人嗎?”
呃?我沒想到萍姨說的話竟然是這樣。當初我讓夜梟替我找家鏢局,夜梟也只是問我是不是要找鎮遠鏢局,根本沒對我說可以直接買下人護送我回家。可如今,萍姨說她和張鵬是夜梟買下來供我驅使的下人……
或許是因爲小說看得太多,所以我一直有代入想法,總是自作多情的將夜梟對我的好掛上有目的的好。可如今人家也只在一開始吃了我一記豆腐,說了幾句保證,也沒再逾越,反倒是對我真如保證異樣事事關心,處處留意。想到此,我不由得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夜梟的感激愈加放心上,對他也愈加……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