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謎底,都有揭開的一天。
夢,就是總有一天會醒的意思。
“蘇藍沉!你怎麼會在這裡?!”纖季姐的驚叫忽然就尖銳的響起,我看到那位阿姨也驚詫而惶恐的看向了我的身後:“小藍?”
“媽……媽……”蘇藍沉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幕,看着門口出現的兩人,目光呆滯,脣有些剋制不住的戰慄,扭頭就向着屋裡飛奔了回去。
纖季也急急的衝進了玄關,一邊拽住我不放心的問道:“爲什麼你們也會在這裡,展銀澈不是在這兒麼?我們不太放心纔會跟着過來看看,蘇藍沉怎麼會……”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似乎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一定是心思單純的展銀澈對家裡簡單的說了去和同學們玩的事,卻又一夜未歸,這才導致家人不放心的輾轉找來,然而,他們始終不會想到的,是蘇藍沉也在這裡,和我們在一起,而且如今已經在展銀澈身邊以“朋友”身份出現的他,
“靜允,到底怎麼回事,難道他和我們家銀澈……”阿姨的脣抖抖索索,我還是初次見到,一個母親會被他的孩子給驚嚇住的樣子,或者,是因爲帶着被親生子所鄙夷的罪孽,心中一直存在着懊悔和自責。而纖季顯然很快的就意會到了現在的情景,拉着阿姨一步邁了進來。
“對不起,纖季姐,請先帶着阿姨回去,現在……”腦子一轉,我急忙勸阻着,卻聽到身後的蘇藍沉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是東西墜地的聲音。
“蘇藍沉,你怎麼了?”
我機械的回過身去,卻正看到蘇藍沉在進屋之前與站在那裡的某人撞個滿懷的樣子,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亂,怔怔的面對着眼前的展銀澈。
展銀澈隨後也探頭出來,表情驚訝:“媽媽,靜允姐姐,你們還真來了呀。”隨後看看蘇藍沉,臉上帶起了難以置信般迷惘的神情:“我怎麼聽到,你剛纔……”
“纔沒有!!”蘇藍沉爆發般的吼了出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不要亂想好不好。”
然而阿姨卻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一把拽住了身旁的纖季姐、,艱難的問到:“靜允,你不是說,他們雖然在一個高中裡,但是班級不同麼,你那次不是告訴我,他倆之間沒有什麼交集麼?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罪孽而恐懼的母親,之前犯的錯使她的親生兒子遠離了她,或許她也只是害怕,怕從他們的口中再次聽到重複的過去,再次失去另一個“兒子”的信任,即便不是親生的,失去記憶的他溫柔的微笑着,沒有任何芥蒂的接納她,就足以使她心滿意足。看得出來,這麼長久的時間裡她終於努力獲得了纖季的認同,然而,一旦真相被揭發出來,對展銀澈的衝擊,也絕對不會是小事。
“媽,你到底在驚訝什麼?爲什麼會對蘇藍沉……”他看看母親再看看蘇藍沉,忽然難耐的捂住了額頭:“我爲什麼覺得……好像……”
他那空白的記憶腦海裡,一定也隱約浮現出片段的場景。看着他努力回憶的樣子,我一瞬間想起了破碎的拼圖,那些散亂的殘片,那些溫暖的對白,其實也會存在於他的心裡吧。
然而,那個對我說早已決定不讓單純迷惘的他知道這一切的蘇藍沉,不會給他讓他想起一切的機會。
蘇藍沉決絕的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向着屋外飛奔而去。
“等一下,蘇藍沉!”展銀澈稍微一愣,也緊跟着追了出去。
陸淺息已經好奇的過來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阿姨的臉上愈加尷尬驚懼,由纖季攙扶着慢慢進屋坐在沙發上,纖季姐隨後拽着我出門,
“原來,他早就已經接近過展銀澈了麼。”
“可是他絕對不會再有而已,之前的事情也只是他一時失手而已,真的。”我急於爲蘇藍沉說情。
纖季似乎沒料到我會知道這麼多,呆了一呆,隨後無比凝重的看着我:“如果,你知道這麼多的話,現在請你去幫忙,去追他們兩人,拜託了,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也好,只要可以轉移話題就好,不要讓展銀澈再對這個問題好奇了,可不可以,拜託你。他是那麼簡單的小孩,一開始聽聞這一切的他,是在沒人的地方哭幹了眼淚回去微笑面對他繼母的小孩,我不想再讓他受一次傷。”
那個美麗的人,那麼鄭重的拜託着我,只是爲了他摯愛的弟弟,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去吧,拜託了,阿姨這邊我會在,我會不讓她再爲這個問題煩惱的。”身後是纖季絮絮的聲音。
打開門,清冷的風呼嘯而來,我順着他們兩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我會守護這個兩人之間的秘密,但是事實卻不像我們想象的這樣簡單。
從初始蘇藍沉對他講述他遺失的那部分記憶。
從後來纖季姐看到蘇藍沉而驚訝並且一直對他諱莫如深的情景。
從現在他對着他的母親喊出的那個獨特的稱呼。
我自己也這樣覺得,聰明如展銀澈,一定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我們都是這樣的人,哪怕頭破血流,也會跌跌撞撞的去追尋着遙不可及的真相,明知真相遠比虛幻的“現在”更爲殘忍,卻一意孤行,有着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
展銀澈,你果然還是個……傻瓜呢……
我緊緊的追着奔跑的兩人,穿越密密的一段叢林,然而到了最後,終於遠遠的看到了前方在湖邊的他們,經過一番奔跑,展銀澈終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襬,強硬的拽着蘇藍沉回過身來面對着他,展銀澈的聲音大到驚人。
“你說過我沒必要記得很多事情,會有你幫我記得,這是爲什麼?”
展銀澈目光灼灼的緊盯着蘇藍沉,毫不放棄的追問。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展銀澈,緊迫而壓抑的氣勢,近乎刨根問底的固執,
“你說過忘掉的人也沒必要再瞭解這一切,因爲,有我不能去了解的事嗎?”
蘇藍沉還是不動。
“剛纔,你爲什麼會叫她‘媽媽’?那明明是我的母親,不是嗎?”
他擡起眼,卻失去解釋的語言。
“蘇藍沉!!你到底在欺騙我什麼?我的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漸漸靠近的我,看到被逼的步步後退的蘇藍沉身後已是湖面那厚重的冰層,在毫不放鬆的質問之下,他的臉色已經慘白,鬢角處甚至可以見到細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後退一步,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那你……是怎麼認爲的?”
“蘇藍沉,你應該不是個小時候玩伴那樣的關係吧,你……到底是誰?”
事情終於發展到了無可逃避的地步,蘇藍沉咬住嘴脣,忽然就側起頭來,如釋重負的笑了:“果然無法避免的麼?如果你那麼想知道的話,那麼我就告訴你……”
“等一下蘇藍沉!!”我急急的衝上去攔話,然而下一幕卻讓我眼神凝固。
“到底是什麼?!”展銀澈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追問着,然而蘇藍沉像是逃避着和他接觸一樣本能急急向後一跳,腳無可避免的踏上了冰層深處,而我,清楚的看到了他腳下冰層碎裂的紋路。
“蘇藍沉!!小心!!!”
咔啦一聲,腳下冰層已破,蘇藍沉猝不及防,一個側身掉進了冰窟之中,而站在旁邊的展銀澈,條件反射的伸手想要抓住他,手指相互交握的一瞬間,獲救的希望似乎就已近在眼前,然而冰上光滑,平衡不穩的展銀澈向前一栽,我眼睜睜的看着他被蘇藍沉拉入了水中。
“展銀澈!!!”我驚吼着。
深冬時期的河水刺骨,我清楚的看到抓住一塊浮冰的蘇藍沉嗆了口水的樣子,隨後就沉了下去,展銀澈也僅僅是露了一下頭,同樣沒進了水中。
腿一軟,就怔怔的坐倒在了那裡,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如夢初醒的喊着他們的名字衝了過去。
破裂的紋路隨着我的接近還在漸漸擴大,伸手碰觸冰層,幾乎是冰冷到叫人心底透涼,我瘋狂的伸手想去撈他們,一番努力,手已經凍得通紅僵硬,卻忽然反應過來,只憑我自己的話,是救不到人的。
神,我從來不曾覺得您將我遺棄了,之前的我,也篤定的相信着自己有足夠的不需要去尋找什麼依託的無限堅強和勇氣,而現在的我,卻是第一次想要發自內心的祈禱,那兩個人,千萬不要有事,甚至用我一生的幸福去交換也不要緊,只要他們……可以活下來……。
“快來救救他們啊!!!阿姨!纖季姐!!!快點救救展銀澈!”
我發狂一般的向着別墅奔跑而去,邊哭邊飛奔,我的眼前,依舊是展銀澈那溼透的腦袋浮現了一下就消失了的樣子,破碎着冰渣的水面上,只剩下小小的翻滾的氣泡。
快點救救他們……
拜託了,無論誰都好,請救救他們。
因爲……展銀澈、蘇藍沉,都是我最重要的那類人啊!!!
飛奔的途中絆倒了幾次,身上泥跡斑斑,淚水和塵土糊花了臉,急促的喘息,恐慌之中心臟猛烈跳動着幾乎要炸裂胸口,絕望的感覺滅頂而來。
眼前浮現過的,是展銀澈和蘇藍沉的笑容,那樣相似的人,那樣溫柔卻也只是表達方式不同的人,
“我很喜歡小竹,不會讓你再寂寞的。”——展銀澈。
“生日快樂!”——蘇藍沉。
“所以就是這麼的喜歡上了,獨一無二的小竹啊。”——展銀澈。
“喜歡的人要離開,總歸會是件很寂寞的事吧。”——蘇藍沉。
兩人的聲音在空無一物的腦海中持續的迴盪着,突如其來的,大陽穴中的血管劇烈的跳動了一下,難耐的刺痛迅疾的席捲了過來,視野漸漸模糊,隨着脈搏的律動之中劇痛蔓延,眼前景物傾杞顫抖。
求求你,我那破敗的身體,再撐一段時間,我要叫人來救他們……要來救他們啊!!!
神聽不到我的禱告,微笑的放開雙手。
咚咚的心跳聲,從我的耳邊由遠而近的傳來,我自己哭喊喘息的聲音,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眼前黑暗下來,身體傾倒下來,在地面上有着沉悶的聲響。
那一年,我十六歲,等從那次沉睡之中醒來,我的那段微涼青春,就已徹底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