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這聲音嚇得止了步,驚恐萬分地盯着前方的馬路,看到一輛奧迪車被卡在了一棵風景樹和花壇之間。車裡的人有點兒像歐陽,他被卡住了。
商穎就站在離風景樹不遠的地方,彷彿石化了一般不動了。我這邊視角不好,看到的也就是這些景象。但我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還有更可怕的事。
我的歡顏,歡顏她人呢?
這一秒。世間萬物好像都靜止了,我腳不停地哆嗦着。怎麼都跑不過去,就怕看到歡顏身首分離的樣子。因爲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就是從那邊飄過來的。
歡顏,歡顏……
“哈哈哈,你他媽的機關算盡……”
忽然一聲凌厲的寒笑打破了沉默,我心頭一悸,慌忙尋聲望去,瞧見馬路中央的地方慢慢站起了一個人影。搖搖晃晃的,像個不倒翁。她最顯眼的就是那一頭散落的頭髮,張揚且妖冶。
我瞬間就淚眼婆娑了,腦袋一片空白。上天終究是沒負她。讓她站起來了。她又重生了。她狂妄孤傲地怒視着商穎,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一刻的歡顏就像從死神手裡逃脫的幽魂。面目猙獰,滿身藏不住的戾氣。
但沒等我回過神來,她直接衝向商穎擡手就是一耳光揮了上去。她把商穎打得一個趔趄,但依然不解氣,抓着她的頭髮反手又是一耳光。
說實在的,這一刻我居然在替歡顏暗爽,覺得十分解氣。之前的一幕我沒有看到,但能把歡顏氣成這個樣子,想必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算起來,這是商穎自找的。歡顏的個頭比她高大很多,力氣自然也不小,直接一腳就把她踹在了腳下,絲毫沒有手軟地對她拳打腳踢。
我能體會歡顏盛怒的心情,如果是我被人一次又一次害成這樣,怕是早就把人轟成渣了。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若非這一撞擊,歡顏可能還站不起來。
我心情複雜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喊,“歡顏,歡顏……”
她回頭愣了下,眼圈忽然有些微紅。我上前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轉了幾圈,刻意忽略了剛被她踩在腳下的商穎。但我眼底餘光看到了她陰鷙的眸光,此時寒得能滴出血來。
放下歡顏的時候,我還捨不得放開她,伸手拂去了她臉上的血跡。“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身體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的三哥,我沒事!”
然而我並不放心,仔仔細細給她檢查了一番過後才放下心來。我掃了一眼四周,看到了歡顏被撞得粉碎的輪椅,那是真正的支離破碎。
剛纔那一聲巨響,想必就是輪椅和轎車相撞發出的聲音,而歡顏……
我無法想象她一個下肢無法動彈的孕婦要用多大的力氣躲過這一劫,一定是母愛的力量發生了奇蹟。我緊摟着她沒有鬆開,一次又一次輕撫她的臉頰。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是歐陽跌跌撞撞地過來了,一張臉扭曲得不像樣子了。
對於他,我有很多的疑問,尤其是給歡顏治療期間故意用錯藥的事情。他的心思很難猜,但此刻見他看商穎的眸光,我終於有些懂了。
我質問他爲什麼要給歡顏用錯藥,他並不否認,冷呲一聲道,“你不是想得到她嗎?那就沒有站起來的必要了,否則她怎麼會跟你?”
歡顏對歐陽一直還心存感激,因爲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救治了她。但此時此刻,她可能什麼都明白了,怒不可遏地盯着他,氣得一身哆嗦。
“歐陽,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就爲了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你是她的傀儡?”
歡顏的話令歐陽眼神一陣恍惚,他低頭看向商穎,動了動脣想說什麼又打住了。他轉頭看向我們時,又是滿臉陰毒猙獰的樣子。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拳頭揍向了他的腹部。
這一拳我用盡全力,打得他頓時就蜷了下去,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反手又是一拳把他打地下去了。其實我也就這點力氣了,用來虛張聲勢的,今天我的身體很不舒服,也不敢跟他們硬碰硬。
此地不宜久留,我知道商穎的本性很詭異,她一旦發怒恐怕會再下手,所以我準備帶歡顏離開了。
剛轉身,商穎就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馳恩,你就這樣護着這女人?”
這一聲“馳恩”,令我心頭熊熊烈火又小了些。我低頭看了她一眼,都不敢去想當年我是如何的愛她,爲她醉生夢死,爲她肝腸寸斷。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道,“曾經我也是這樣護着你,可你並不珍惜,小穎,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已經做得非常過分了。”
這一次歡顏可能不會饒恕她,可我始終不願意眼睜睜看到她這樣自掘墳墓。我不會阻止歡顏復仇,但也不想商穎死在她的手裡,很矛盾。
我還是想能盡最大的能力幫幫她,就怕她等不到那一天。
我又說了下關於小浩辰的事,但商穎似乎很不以爲然,於是我也不想多說了,摟着歡顏轉身就走。
就在此時,我聽到商穎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賤人,我他媽的要殺了你!”
我就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
我霍然回頭,瞧見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銀色手槍,毫不猶豫就朝歡顏轟了過去。我本想抱着歡顏躲開,但無奈身體不許,於是在這千鈞一髮之時,我把歡顏護在了懷中。
一股灼熱的痛感從我背部直接穿透,我低頭看了眼胸前,紅紅的血直接從我襯衣上浸透了出來。居然打穿了,而我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疼痛了。
這次會死麼?
老天爺已經讓我很多次死裡逃生了,我自己都覺得活下去不太可能,因爲這次痛得我都要麻木了。歡顏抱着我的身體隨着我一點點往地下倒,她抱不住我。
“三哥,三哥……”
她忽然就哭了,抱着我哇哇地哭,像個無助的小孩。我此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死死捂着胸口冒血的地方,怕噴涌的鮮血嚇到歡顏。
多想抱抱她,揉揉她滿頭白髮,告訴她往後的路很長,自己一個人走要堅強一些。可是我無能爲力,即使一個寬慰的笑容都做不出來。
不過我也很欣慰,好像真應了那句話,“我別無所求,只希望在我油盡燈枯的時候有你陪伴足以。”此情此景真是這句話的真實寫照,是老天垂憐,還是在譏諷我?
我好像很困,也很冷,想堅持着不睡,但奈何神經彷彿不受控制一樣倦怠了。我聽得到歡顏的哭喊,她似乎在喊歐陽救我,再咒罵商穎。
我很想告訴她不用這樣徒勞,我能死在她身邊也是一種幸福。真的,我此時此刻滿心都是幸福,爲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去,我甘之如飴。
歡顏,若有來世,我一定會先一步到輪迴道上等你,獨佔你往後的三生三世。
這樣的話我沒法跟她說了,我都能感覺到身體在慢慢僵硬,唯有眼底的淚怎麼都止不住,從我緊閉的眼角慢慢流出,彷彿燃盡的蠟燭在淌最後一滴燭淚。
而後我就彷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想是被囚禁的幽魂,哪裡都去不了。但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在這黑暗中牽着我,不讓我迷失方向。
這一定是歡顏,一定是我最愛的那個女人。她雖然口口聲聲說着不愛我,但其實她很在乎我,若不然怎麼會爲我垂淚,爲我傷悲?
我還有那個福分陪她海枯石爛麼?就這樣病入膏肓的身體,即使沒有被槍打死,也一定會被病痛折磨死的。我罪孽深重,老天爺不會讓我善終的。
這一次我的意識比以往重傷都要清晰,我彷彿能看到那個被送進手術室的自己,滿身的血,就那樣奄奄一息地躺着,蠟黃的臉彷彿死了無數次一樣。
我被開膛破肚,裡面的五臟六腑我看得一清二楚。我那病變的肝臟已經沒什麼用了,看起來爛糟糟的。醫生們把穿透我肝頁的子彈取出來過後,都盯着我那病變的肝頁唏噓不已。
我他媽這是靈魂出竅了麼?怎麼會看到自己死去後的樣子?
醫生們聒噪地在我耳邊討論病情,說的說是酒精性肝炎中期,說的說是酒精性肝癌晚期,總之一個結論就是我沒得救了,怎麼着都是個死。
我很想硬氣地告訴他們,我不怕死,早就無所謂生死了。可看到裡面那病變的肝臟時,忽然間很想把裡面爛糟糟的肝臟換了,就用秦斐然的肝。
我不想這樣千瘡百孔地死去,怕到了輪迴道上都這樣落魄不堪,歡顏看到了怎麼辦?我想活下去了,就算不爲自己,也爲即將臨盆的歡顏。我說過要照顧她和孩子呢,還不能夠倒下。
不過沒有人聽到我的心聲,在他們眼裡我等同於將死之人,這樣的搶救不過是例行公事。他們在看了我胸腔半天又合上了,而我又慢慢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