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淺聽到人力資源經理帶回的“領導意見”時,還蠻意外的。
意外之餘,又有些感動。因爲對方的話講得很誠懇很漂亮:“林小姐,我們愛達既然向你提供了這份工作,就不會因爲一些臨時性的經營困難,違背承諾。如果你決定留下,薪水級別不變至於職位,需要等新CEO上任後確定。如果你選擇離開,我們也祝願你找到更理想的工作。”
在人力資源經理剛剛離開的這段時間,林淺已經用手機上網,百度了有關愛達的一切新聞。所以她想了想,也很誠懇地答:“謝謝,我回去考慮一下,明天給您答覆。”
離開愛達時間還早,不到中午十二點。林淺慢慢往家走,先在小區門口小飯館炒了兩個菜,悶悶地吃完。這才上樓,打開窗,也打開音樂,然後走到陽臺,給林莫臣打電話。
美國那邊正是華燈初上時分,林莫臣低沉的嗓音,彷彿也帶着曼哈頓特有的慵懶和倨傲:“你的電話,來得比我想象中晚。”
林淺頓時有些喪氣:“你當然早知道了。”
關於愛達的近況,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在華爾街做金融投資的哥哥,又怎麼會不知道?
林莫臣穿着鐵灰色手工西裝,正站在摩天大樓頂層的落地玻璃前,身後是還在埋頭做數據分析和投資報告的員工。
窗外是璀璨如星光般的滿城燈火,哈德遜河就在兩岸摩天大樓的掩映下,緩緩淌向遠方。
他輕笑一聲,問:“有什麼打算?”
林淺語氣更悶了:“反正我是不會去給你打工的。”
林莫臣在這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眉頭,語氣卻依舊疏淡:“哦?那你去哪裡高就?”
林淺答:“我在考慮要不要留在愛達。”
平心而論,儘管愛達現在陷入困境,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能否絕地反擊,還是個未知數。而且今天接觸下來,給她的感覺還不錯。
“我感覺就這麼放棄,挺可惜的。”她又說。
林莫臣望着對面樓宇頂上的星光,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林淺。”他開口,“感覺,是最無用的東西。你是我的妹妹,理應用更加理智客觀的方式思考問題。”
語氣有點冷酷,也有點傲慢訓人的意思。
但林淺不爲所動,而是順着杆子往上爬,軟軟地答道:“好嘛。那哥你給我客觀分析一下,究竟是否值得留下?”
林莫臣沉靜了一瞬,林淺的心也稍稍提起來。
“可以一試。”他不急不緩地給出答案。
林淺頓時笑了。也不去問他更深的原因,因爲他那些資產淨值啊收益率啊繁瑣的專業名詞,她聽着就頭疼。
“謝謝哥!”
這頭,林莫臣的脣角也微不可見地上揚了一下,又淡淡地說:“愛達董事長徐庸年老體衰,已經不管日常經營。大兒子徐以揚三年前車禍過世,以徐庸的性格,不可能再從外面請人。所以,最有可能接班的人,三個:一、顧延之;二、私生子徐澄晏,現在還在美國讀書;三、徐庸跟前妻還有個兒子,身份不詳。我會再查一查。”
掛了電話,林淺把頭埋在胳膊裡,望着遠方發呆。
過了一會兒,目光卻被吸引。
那是一輛軍綠色的大卡車,沿着公路,穿過市區,停到了愛達集團門口。
幾個穿着迷彩服的軍人跳了下來,都揹着行囊。大卡車開走,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人出來,領他們進去了。
是退伍軍人?
說起來,那批退伍士兵,是她這些天來遇到的唯一的好事了。
現在,他們中是不是也有人來愛達上班了?
她也決定了,留下來。
次日一早,林淺辦完入職手續,就被帶去見傳說中的顧延之了。
集團四處都瀰漫着一種無法言喻的頹喪氣息,所以當林淺走進這位權臣精緻奢華、敞亮大氣的辦公室時,難免覺得耳目一新。
顧延之坐在漆光暗沉的大班桌後,也正打量着這位新員工。
明明是厲致誠的助理備選人員,不需要他來見。可那傢伙昨天連夜就趕去療養院看父親了,這些事就只能丟給他。而且這位惜字如金的老闆,還淡淡地下達了一條指令:“暫不公開。”
這個不公開,指的自然是他的身份和他的到來。
顧延之就問:“爲什麼?”他接手集團,遲早要跟全體員工見面,什麼時候公開有何區別?
“我需要先了解情況。”厲致誠就負手站在窗前,眉眼淡漠地答,“以隱秘的方式。”
顧延之微怔了一下,聽懂了。
他講得高深莫測不動聲色,敢情……
還是把這當打仗似的,想要自己先秘密“偵察”一番啊。
想到這裡,顧延之忍不住笑了,擡頭看着對面的林淺,不緊不慢地說:“集團的情況,想必你也清楚。越是困難,越是用人之際。如果有才,自然會得到重用。但如果是個庸才,我們也沒必要留下增加負擔。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很常見的恩威並濟的話,所以林淺也很平和地點頭:“我會努力的。”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心想,看起來也不像傳聞中那樣陰險精明難相處嘛。
顧延之也沒什麼閒心跟她多聊,短暫交談一番後,當場拍板:她先去總裁辦呆着,把部門的一些日常工作承擔起來。
林淺在愛達的職業生涯,就這麼在一片兵荒馬亂人心惶惶中,默默無聞地開始了。
總裁辦聽着名頭漂亮,事實上現在包括林淺在內就三個人。其他兩個還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
人力資源部的職員這麼跟她解釋:“這個部門以前沒有,是前任CEO來了之後組建的,全盛的時候有十六七個人。後來陸陸續續都走了。”
林淺既來之則安之,按照顧延之的秘書的提點,每天早上,她會蒐集行業信息和新聞,做成日報,供領導層參考;公司各個部門每週的工作計劃和總結,也會抄送給她一份,而她會整理成一份獨立報告;當然如果公司內外部臨時有什麼大事,她也需要第一時間彙總相關參考消息。
一言概之,就是不停地寫報告、寫報告、寫報告……
這種工作當然單調又乏味,離公司的實際運作也有一定距離。林淺是不喜歡的。可後來想想,自己初來乍到,還是從競爭對手公司過來的,要是一開始把她放到重要部門安排重要工作,那才奇怪吧?所以也就釋然了。索性每天專心致志寫報告,幾天下來,倒是對愛達的基本情況倒背如流了。
只是每次報告送到顧延之秘書的桌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過。後來倒是讓秘書傳過一次話,讓她除了提交紙面報告,再發一份電子版到指定郵箱裡。林淺看那郵箱名:Apache2013126vipcom,“Apache”,是顧延之的英文名嗎?但不太像人名,可能是某個詞或者某句話的首字母簡寫。林淺心血來潮拼了半天,也拼不出個所以然。
週末,林淺起了個大早,搭車去了城市另一頭的療養院。
綠苑療養院是2010年後新修建的,無論房舍設施,都是全市最好最舒適的。林淺提着袋新鮮水果,在護工的帶領下,沿着綠茸茸的河堤走了一段,就見何清玲獨坐在一棵大樹下。
林淺不由得放輕步伐,走到她跟前:“媽……”
何清玲已經五十多了,尖瘦的臉上全是皺紋。臉色平靜地望着她:“嗯,回來了。”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大多數時候是林淺在說,何清玲聽着。沒多久,何清玲就說困了要休息。
“你工作忙,我就不留你了。”她說。
護工推着她的輪椅走遠了,林淺站在原地,靜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林莫臣打電話。
“我在療養院。媽看起來氣色挺好的。”她頓了頓,“你要不要跟她講話?”
林莫臣那邊大概已經是深夜了,聽着十分的靜,只有他平緩的呼吸聲。
“林淺”他說,“我不需要知道那個女人的近況。”
林淺就沒做聲了。
當年何清玲執意與丈夫離婚,各帶一個孩子。從那之後,林莫臣就沒叫過何清玲“媽”。
下午,林淺就在療養院周邊的小鎮上轉了一圈,又去看望了住在附近的一個老同學。等她從同學家裡出來,已經是九點多了。
她謝絕了老同學開車相送,也不想打車,一個人慢慢踱到公交車站。郊區的夜晚,很深很靜。空蕩蕩的站臺上,只有路燈稀薄微黃的光芒。
很快,末班車來了。
林淺在車廂後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因爲是始發站,大概還沒到出發的點兒,司機朝她吆喝一嗓子:“姑娘,再等等哈,還有五分鐘。”然後就趴方向盤上打瞌睡了。
林淺裹緊外套,望着窗外混沌的夜色,腦子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時,前方車門處傳來腳步聲,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走了上來。
林淺很隨意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望向窗外。
過了幾秒種,忽然又把頭轉回來,看向他。
車廂裡燈光挺暗,那男人穿着件深灰色衝鋒衣,黑色運動長褲,戶外鞋。林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全是頂級品牌的經典款。他還戴了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高高的鼻樑和線條簡潔的下頜。即使看不清臉,也讓人感到一種棱角分明的俊秀。
林淺心裡咯噔一下。
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心頭。那個人的體型身高跟他完全相似,而且這種強烈而獨特的氣場,怎麼形容呢?俊毅、桀驁又孤傲,即使安安靜靜呆着,也令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這時他已經邁開長腿,朝這邊走過來。林淺立刻轉頭望着窗外。
他的腳步很平穩利落,很快從她身邊走過。林淺看着窗玻璃裡模糊的倒影,他在最後一排坐下了。
車很快開了。
月朗星疏,夜涼如水。唯有大公交“哐當哐當”地行駛着。
林淺坐了一會兒,到底是好奇心佔了上風,索性轉頭直接朝他望去
呃……
他……又睡了。
高高大大的身體就這麼端坐着,一隻胳膊枕在前排座椅靠背上,臉深深埋在裡面,另一隻手似乎很隨意的搭在膝蓋上。鴨舌帽徹底深扣在腦袋上,把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因爲每隔幾排,林淺甚至能聽到他均勻低沉的呼吸聲。
Hi,大貓。
林淺忽然有點想笑。
她把身子向前傾,頭也壓得很低,想從下面看看他的臉,到底是不是。可車內光影幻動,只看到模糊的側臉線條……
“你看什麼?”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
林淺嚇了一跳,一下子直起身子,臉“騰”的熱起來。而他已緩緩從胳膊裡擡起臉,漆黑沉亮的雙眼,靜靜望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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