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行走江湖一向憑好看打底,容易讓人在直觀上產生好感的人,總是做什麼事都更容易些。
親傳弟子曲冬兒的先天條件一點不差,嬌俏可人的小模樣,純真無邪的治癒系笑容,還有一雙藏着星辰的明亮大眼睛……
她還有山溝溝裡考清華的腦子,那可是部分初中老師本身學歷也就高中畢業的學校裡考出來的。
她還有被江老師帶偏了的思維模式。江老師說了,騙人是不對的,不過咱們是好人,有時候騙一下也沒關係。
有句老話說江湖裡幾個怕,其中之一怕孩子,因爲假設一個孩子是高手,出乎慣常思維,往往最難防。
同樣的道理,因爲只有八歲的年紀,小丫頭比起師傅大概還要更無往而不利一些。
記者們聽了就信,熱忱地給市長和縣長鼓掌、感謝。
市長和縣長在閃光燈裡努力微笑着,心裡苦,很想說:“這個事,它大概有點偏差,請讓我解釋。”
但是已經沒法解釋了。
同時,被這麼一個小女孩站在身邊仰頭望着,看見自己的樣子落在她澄澈的眼神裡,莊民裕和張市長明知報道一旦照這樣的描述發出去,自己會很爲難,但就是生不出任何意見和不滿。
老實說這件事對於他們本身的形象建設好處也很大,若不太爲難,兩人都會很樂意把力所能及的部分都爲茶寮和麪前這些小女孩做了。
可惜人在官場,難免身不由己。
“大家別哭了,沒事的,家裡有江老師呢,怕什麼?”隊員裡年紀最小的曲冬兒伸小手替姐姐們抹眼淚,一個個安慰、鼓勁。
茶寮小學退場。
還未離場的觀衆集體起立鼓掌,就連拿了冠軍的鋼鐵一小也一樣,教練和隊員一起站在場邊,爲這些大山裡的小女孩鼓掌加油。
…………
良種場的房子建了一個圈,雖然老舊,是大躍進年代留下來的,但是論牆論瓦,其實用料一點都不差,那個年代留下的東西幾乎都是集體汗水的結晶。
院子裡七八棵生長了幾十年的老樹,當年走運沒被劈了當柴鍊鋼鐵,在這個早冬裡落葉凋零,光禿禿枝幹沖天。
房子肯定不夠住,第一批安排老人,然後是孩子,婦女……
年輕人身板硬,就在樹下面搭棚住,只要不下大雨,夜裡點上火堆,其實問題也不大。沒有人太沮喪,尤其李廣年和麻弟這撥年紀輕的,他們反倒有些興奮,激情燃燒,覺得這趟下山像是跟着江老師闖江湖,改天換地。
另外村民還用石頭壘了一個圈,雞鴨和小豬仔什麼的都關一起,外頭綁了兩條狗看着,叫聲此起彼伏,熱鬧得不行。
女人們撿來了柴枝,馬東強又幫着運了一車,竈臺不夠,搬兩塊石頭,架上鍋,山裡女人就是這樣,不論什麼條件都有辦法讓男人們吃上熱乎飯。
村裡的屠戶把一頭被泥石流砸到半死的半大肉豬殺了,剖洗剁開下鍋……也沒人去辨認和計較豬是誰家的,全村一起吃肉。
剛剛遭遇了厄難的小山村,僅僅一天一夜過去,意外的並不缺乏生氣和希望。
江澈用樹枝和良種場舊倉庫裡找來的塑料布搭了幾個小帳篷,自己分到一個,坐在帳篷門口一邊捧着碗吃飯,一邊跟一樣捧着碗的孩子們叮囑:“江邊不許去,知道了嗎?這可不是咱們山上的小河溝,去了危險。”
“知道了。”孩子們含着滿口的飯一起回答,拖着長長的尾音。
江澈把一塊肉夾進哞娃碗裡,繼續說:“現在大人們都忙,你們要特別聽話。”
“嗯”,孩子們整齊應完,豆倌問:“江老師,我們還會有學校嗎?”
“當然會有。”江澈篤定地迴應,說:“會有更大更漂亮的學校。”
說着話,天色有些暗了,準備睡在院子裡的茶寮年輕人正在生火堆,江澈看看,催促身前的一羣孩子說:“天要黑了,都回爸媽身邊去,今天他們要是看不見你們會慌的。”
孩子們聽話的散去。
哞娃很快又跑回來,跑到江澈身前站住,把肉夾他澈碗裡,給江澈展示自己手裡的空碗說:“江老師你看,我不用吃肉就把飯吃完了。”
說完他開心地扭頭跑去,小小的身影在火光裡跳躍着。
江澈就那麼看着,腦海中不自覺再次浮現出前世泥石流過後,那具裹滿泥巴,小小的身體……前世支教第一個學期,江澈一共有12個學生,泥石流過後少了4個。
“謝謝。”
擡頭望着遠處天邊只剩最後一抹的霞光,江澈小聲說了聲謝謝。
其實前世今生都沒做錯過什麼,但是這一刻,坐在角落望着滿院子的孩子、老人,篝火、少年,大家手裡的碗,碗裡的飯……
它依然像一樣救贖被完成。
江澈重生至今,第一次感覺這樣輕鬆和愉快。
…………
吵嚷的聲音突然傳來。
李廣年跑出去一趟,很快又跑回來,一臉憤怒拿了銃衝出去,茶寮村滿村男人打頭,剩下婦孺隨後,跑到良種場外院門口。
江澈跟過去,立即有幾個村裡男人過來護在他身邊。
“你們這是幹嘛?”之前那一下,年輕人之間就已經衝突上了,爲了避免衝突擴大,老村長攔住村裡人上前道。
三十幾個男人正在良種場門口刨坑斷路的男人拄着鋤頭鏟子站那兒,其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歪着頭開口道:
“開沙場啊,不行?你們茶寮村什麼時候在這做主了?”
這話老村長一下沒接上來。
一旁留下吃晚飯的馬東強忙把江澈拉到一邊,有些着急說:
“麻煩了,這人叫朱二炮,是咱們下灣鄉朱鄉長的堂弟,整個鄉什麼便宜都只能他家佔的主。”
“這不是最近蓋磚房的人家開始有一些了嘛,就想到開沙場了,前陣子還來找過我,說是以後要長期僱我的拖拉機,不過這人潑皮賴賬的,我不能給他幹。”
“我尋思着,他們今天這麼急跑來,就是怕咱們把良種場佔住了。不然有朱鄉長的威風在,他們不聲不響拿去用,沒人敢往上捅……”
正說着話,前面的吵嚷聲突然大起來。
老村長不知道說了什麼。
“怎麼着?你們住這,問過鄉長了嗎?”朱二炮面色得意,嘲諷說:“都收拾收拾,隔兩天給我滾回山上去。”
果然還是遇到傻子了,換一個網絡和信息稍微發達點的年代,怕是再沒文化的人都清楚,這個時候跟災民過不去,簡直等於找死。
但恰恰就是這樣的年代,信息閉塞,偏遠鄉村土霸王很多,村霸、鄉霸囂張的程度簡直難以想象,別說是驅趕災民了,就是欺男霸女,強取豪奪,甚至私設黑牢他們都敢。
這其中有不少就是鄉村幹部,覺得天高皇帝遠,隻手遮天。
剛有個安身地就被人找事,罵滾,李廣年一怒之下把銃端起來了,村民們也是羣情憤慨。
對面也有銃。
江澈上前把李廣年的銃壓下來,微笑看一眼對面的朱二炮。
朱二炮挑釁地回瞪一眼,“怎麼,要不要我請鄉長來看望下你們?”
江澈點了點頭說:“也好。”
朱二炮愣一下。
“都回去吧,累了一天了早點睡覺。”江澈先勸村民,勸完村民回頭對朱二炮說:“繼續挖,有本事沿着這……一直挖斷到那。”
朱二炮梗着脖子說:“你別以爲我不敢。”
江澈說:“我就覺得你不敢。”
朱二炮手一揮,“……挖。”
一聲令下,三十多人一起動手。
江澈笑一下,帶着村民們回了院裡,因爲是他開的口,倒是再火大,再不服氣的人都暫時把火壓了下來。
“我正愁外面這條路太小太泥濘,修路費錢費工呢……這都有人送上門,好事。”回到院裡,江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