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翔靈離開漁村後,在凡塵俗世中找着失落的記憶,過着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活。炎熱的夏夜,他以天爲幕,以地爲席,與鳴蟲共眠於野草叢中;寒冷的冬天,他蜷縮在鐵匠鋪的牆角,燒鐵火爐隔着厚牆散發的微溫不足以幫助他抵抗刺骨之冷。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着。白雪堆積在他頭髮上、衣服上。他快成了一個雪人!
“嘎”一聲,門開了。一位虯髯漢子走出來,好心地問:“可憐的孩子,進來吃點東西吧!看你都凍僵了!”虯髯漢子高大強壯,人過中年依然精力旺盛,眼神很純粹,讓海翔靈想起湛龍的海水,想起去世的慈祥的爺爺……他接受了虯髯漢子的好意,喝了點熱湯。那虯髯漢子是鐵匠,看到海翔靈眉清目秀,精乖伶俐,心裡很是喜歡,便勸他留下當學徒。虯髯漢子一個人守着鋪子,活子多的時候經常忙不過來,的確需要學徒。
海翔靈答應了虯髯漢子。虯髯漢子滿心歡喜打了十斤酒回來。那一夜,兩人喝得爛醉如泥。這是海翔靈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酒,以前爺爺從來不許他喝的。
每天,海翔靈看到虯髯漢子燃起鐵炭,拉起風鼓,輪起小鐵錘,用力甩着胳膊,在那砧板上,叮叮噹噹地敲打着燒紅了的鐵坯。而海翔靈的任務只是用那柄比虯髯漢子大上好幾倍的鐵錘,把燒紅的鐵坯打成所需的最初形狀。成形的關鍵階段總是虯髯漢子獨自完成的,海翔靈在一旁細心看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海翔靈揮打着大鐵錘,經常出神地看着那堆熊熊熊燃燒的爐火,卻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力大無窮。
鐵匠鋪有各種各樣的客人,有的客人要農活的工具,有的客人要殺人的武器。無論什麼鐵器,只要客人想象得到的,虯髯漢子一定能打造出來,因爲他是天下第一鐵匠。有一日,虯髯漢子自豪地對海翔靈說:“這輩子,我最得意的作品,是軌龍刀!”訂造軌龍刀的客人非常神秘,不透露面容、聲音,卻給了他十倍報酬。據客人說,軌龍刀是用於屠龍的,所以要特別鋒利,鋒利得連靈魂都能軌斷。海翔靈心口一痛,不形於色。
第二日,海翔靈不辭而別。虯髯漢子唉息:“你跟隨我已有兩年,我的這身本事,相信你也學得七七八八,臨別都不肯叫我一聲師父……”
海翔靈又繼續流浪的生活。不知多久沒吃東西,終於餓暈在街上。人販子把他帶走,賣給一戶姓杜的有錢人家。海翔靈隨遇而安,在杜家規規舉舉地做着低等僕人,每天砍柴、燒水、掃地、洗廁所。臉上總是髒兮兮的,油烏和塵垢掩蓋了清秀的容貌,在人羣中極不顯眼。那一年,他十四歲。
杜家當家主人叫杜天。杜天有個漂亮的女兒叫杜明月。明月小-姐看上非常年輕,卻經常與杜老爺吵架,有一次起了大爭執,便索性搬出杜府。作爲一個勤勞守規的下人,海翔靈是被明月小-姐選中帶走的下人之一。明月小-姐在離杜府相距十里的萬松山上蓋了座碧遊居,從此定居在此。
明月小-姐每天撫琴吟詩,日子逍遙自在。多少公子哥兒邀明月賞花醉月,被她冷冷拒絕。一日,明月小-姐撫琴,琴聲傳到柴房裡。海翔靈被琴聲吸引,不知不覺便走到小-姐窗前聽得入神時,手中柴刀鬆落,“當”聲落地,打斷了琴聲。
明月小-姐的丫環小翠氣鼓鼓地衝出來,指着海翔靈罵:“好個大膽的下人!柴房的活兒你不幹,跑來這兒偷窺小-姐!快來人哪!”
明月小-姐緩緩走出來,平和問道:“你爲什麼鬼鬼崇崇站在我窗前?”
海翔靈答道:“小-姐撫的這首曲子吸引我來。”
明月小-姐輕輕一笑:“呵呵,你也懂得聽曲?那你告訴我,這曲子講的是什麼?講對了,這事我便不追究你。”
海翔靈道:“置身於山青水秀的美景,與有情人終成眷屬,本應幸福快樂,不知爲何卻滲透着淡淡的悲哀、彷惶和不安。”
明月小-姐點頭婉笑:“小時候,我住在湛龍海對岸,那裡有一條餓龍江,江上的漁民流傳着這首優美而傷感的曲子。曲子是白龍郎君所創,白龍郎君撫琴,美麗的妾子爲若吟唱。後來那片土地鬧乾旱,不能住人了。我們一家搬遷到這裡。可我仍然不能忘記這曲子。”言罷,遂走至琴前,調琴而唱:
一日海空清,爲若水邊嬉。盈落美少年,自稱白龍君。爲伊所傾心,此生魂相系。
龍君拂素弦,曲調送幽思。含情脈脈許,玉手纖纖依。臨別贈寶珠,約定三日娶。
帝聞爲若名,詔曰赴秦晉。無奈哭老夫,老父動無明。拋珠還碧海,妖怪何娶人?
紅妝抹淚娥,轎內暗輕泣。此生留清白,真情不敢棄。揮匕刺玉項,相思惜別離。
……
曼妙的琴音突然斷絕了!
海翔靈心頭一顫,急急追問:“白龍郎君和爲若後來怎樣了?”
明月小-姐臉色一沉:“死了……”
“爲什麼?”
明月小-姐臉色變得很難看,身子微微發着抖。小翠趕緊扶着她,急切問:“小-姐,您沒事吧?”
明月小-姐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我沒事。”又對海翔靈道:“年紀輕輕便能看懂這曲子,看來你很有天賦呀!告訴我,你懂詩嗎?”
海翔靈直截了當地回答:“不會,因爲我不會寫字。”海狗子老爺爺不會寫字,海翔靈自然也不會。
“那實在太可惜了,從明天起,我教你寫字。”明月小-姐溫柔道。
小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嘟起小嘴巴。明月小-姐偷偷一笑,心裡道,小翠呀,小翠,難道你忘了是我教你讀書識字呀!現在怎麼看不起僕人了,看來平時我太寵你了。
小翠當然沒忘記,不然她早就對海翔靈開罵了。她只是吃醋,擔心小-姐和這位有天賦的下人好上了,就把自己冷落了。
從此,海翔靈由低等下人,升到陪讀書童。與其說書童,更不如說是明月小-姐寵愛的小弟弟。洗去臉上的烏垢,換上光鮮漂亮的衣服,海翔靈成了位白淨秀氣的小少爺。就連一直在吃醋的小翠,也情不自禁悄悄地觀望起這位曾經被她看不起的低等下人。
(這一回:特別感謝廢殼友情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