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的廂房內。
杜明雪剛坐下,尚未來得及喝口熱茶壓壓驚,房門已被許嫣兒推了開來。
看出許嫣兒面色中所帶着一抹不悅,杜明雪暗自皺了皺眉頭,卻還是壓下心頭的那抹不被尊重的怒意,淺笑着開口,“嫣兒怎麼來了?”
許嫣兒走到杜明雪面前,冷目俯視着眼前的杜明雪,冷聲質問道:“明雪姐姐好快的速度,眨眼間你竟與堯郡王走到了一起。”
見許嫣兒年歲比自己小,卻仗着身後的大長公主對自己屢番不尊重,杜明雪心底怒火強壓不下,漸漸也冷了臉色,帶着一絲淡漠道:“只是湊巧遇到的,方纔姐姐已經解釋過了,難道妹妹聽清楚?”
許嫣兒見杜明雪表情坦然,似是不像故意說謊的模樣,加之之前湛然亦是點頭同意了杜明雪的說法,許嫣兒一時間失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扶着桌面緩緩坐下,許嫣兒定睛看了杜明雪半晌,直到看到杜明雪眼中浮現明顯的疑惑之色,許嫣兒這才收回目光,帶着一絲讓人摸不清的遺憾慢慢開口,“明雪姐姐,我知你心儀堯郡王,只是……”
杜明雪見許嫣兒突然點明自己的小女兒心事,原本微冷的臉上頓時浮上一層紅霞,眼底不由得劃過一抹羞怒,卻又聽出許嫣兒言語中的吞吞吐吐,讓杜明雪心頭瞬間閃過一絲不安,頓時隱去心底對許嫣兒的怒意,強讓自己露出一抹淺笑,小心翼翼地開口問着,“嫣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語畢,杜明雪雙目緊緊盯着身旁的許嫣兒,想從她的隻言片語細微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許嫣兒雖蠢笨,卻深得大長公主寵愛,自己雖聰穎,卻畢竟不是大長公主血脈,一層血緣關係便註定兩人在大長公主心底的差別對待。總是大長公主喜愛自己,但與許嫣兒所得到的寵愛相比,卻是微不足道的。有些事情,大長公主寧願對許嫣兒提及,怕也不會對自己說道。
尤其此時見許嫣兒欲言又止的模樣,杜明雪心底更是升起一抹疑惑,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襲向心頭,不禁想從口無遮攔的許嫣兒口中挖出一些消息。
許嫣兒見杜明雪因爲自己的表情緊張了起來,腦中頓時響起祖母的叮囑,心頭一緊,臉上趕忙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平和道:“沒事,姐姐莫要多想了。只是,皇族與四大藩王府自來便涇渭分明。姐姐既得祖母寵愛,也應當注意分寸。我雖知姐姐心儀堯郡王,但一旦涉及朝政之事,兒女私情怕是……”
許嫣兒口中的話尚未說完,杜明雪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無蹤,嬌美的小臉上一片蒼白,比之之前所受的驚嚇還要難看,想來許嫣兒今日這番話正是戳痛了杜明雪心中的隱患。因着大長公主的喜愛,她自出生便由一名三品戶部侍郎的女兒搖身一變成爲尊貴的郡主。只是,卻也是因着大長公主的緣由,她被拉入大長公主陣營,想來這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仗着郡主的身份而挑挑揀揀。
一時間,所有的念頭劃過心頭,杜明雪面色愈發難看,垂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絞着衣袖,即便絲綢衣袖已變了形亦無所覺。
“再說,如今隨兩位貴妃前來永寧寺祈福的小姐公子們,哪一個不是尊貴異常?姐姐心中即便再喜歡堯郡王,也不該做出今日之事,平白落人口舌,連累了自個的名聲。”許嫣兒雖蠢笨,但卻是自小與杜明雪一同長大,看着此刻強忍心痛的杜明雪,許嫣兒面色亦是不太好看,卻還是好心出言勸着,只希望杜明雪能夠自己想清楚。
聞言,杜明雪雙手驟然緊握成拳,修剪地圓潤修長的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中,直到劇痛傳來,杜明雪這才險險壓下心中撕裂的痛,勉勉強強揚脣露出一抹難看的淺笑,低聲開口,“多謝妹妹提點。姐姐以後定會多加註意。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許嫣兒見杜明雪臉色實在難看,又聽出杜明雪此刻不願再與自己深談,點頭起身,轉身出了裡間返回自己的廂房。
“郡主,許小姐這是何意?”許嫣兒一離開,杜明雪的貼身丫頭珍兒立即關上廂房的大門,快步走到杜明雪身旁,望着自家郡主面色慘白的模樣,十分擔憂地問道。
杜明雪對珍兒的問話卻是充耳不聞,只見她雙脣緊抿地坐在原處,原本充滿疑惑的雙目中此刻卻已盈滿怒意,加之此刻她鐵青着臉色,神情讓珍兒心頭一顫,不禁產生一絲畏懼之意,不敢靠近杜明雪。
“以後,你多多與嫣兒身邊的幾個大丫鬟相處相處,仔細打聽大長公主對嫣兒說了些什麼。”半晌,杜明雪咬牙切齒地開口,雙目不禁半眯了起來,折射出一絲冷芒。
“是。”珍兒不敢不從,忙低聲應下,隨即纔將晚膳送入裡間,伺候杜明雪用膳。
第二日,寅時三刻。
早在前一日,衆人已得到兩位貴妃卯時祈福的消息,衆人寅時一刻便起牀,寅時三刻已候在永寧寺大殿外恭候兩位貴妃。
雖已是六月,但永寧寺位於九萬大山山頂,地處極高,加之又是早上,氣溫極低,衆人呼出的氣息中竟還能看到白氣。衆人身上皆是披着一件披風,按照官品大小依次排列。
男女分開站列,男子以湛子慕爲首,隨後是湛然、簡珏、沐靖一、商之燁、沐清一、商之隱等人。
女子則是杜明雪這個郡主站在第一的位置,隨後是玉輕塵、宋書瑤等人。
休息了一夜,簡珏神色卻依舊不見好,依舊是懨懨的表情,身上裹着一件純黑的披風,立於玉樹臨風的湛然身後,顯得極爲深沉冷峻。
尤其在注意到衆人所站的位置後,簡珏平視前方的眸子微閃,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與湛然立於一排的玉輕塵,眉心不着痕跡地一皺,隨即收回視線,轉而望向大殿內金光燦燦的佛像,藉以平復心頭升起的不明情緒。
山頂清新的空氣中透着透心的冷,衆人不禁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只盼望着兩位貴妃早點到來。
直到寅時三刻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見葉貴妃與赫連貴妃在五皇子六皇子的護持下款款走了過來。
今日葉貴妃一身藕色宮裝,不似平日在宮中光鮮奪目的裝扮,既然是誠心爲大夏祈福,自是要從外由內地表現出誠意。只是,葉貴妃衣裙顏色雖素淡,雲發間簪着的金簪卻顯示出皇妃的尊貴,金簪上鑲嵌着一顆進貢的東海明珠,若非平治帝寵妃,怕是不會擁有這樣奢華的首飾。
六皇子一手託着葉貴妃的手,兩人率先走入衆人眼簾中,母子二人容貌有着幾分相似,此刻的表情亦是同樣的虔誠沉靜,每走一步均是透着皇妃皇子的氣度與教養,讓人不敢小覷。
赫連貴妃緊隨其後,在宮女的攙扶下,赫連貴妃一身淡紫色宮裝緩緩走來,深邃的精緻五官一出現,頓時吸引了多數人的視線,均是沉浸在這位匈奴公主的美貌中。
奈何赫連貴妃神色太過冷漠,目光中透着傲然冷氣,讓衆人皆不敢多看,只看過一眼便收回視線,垂首對走近的兩位貴妃行禮,“見過葉貴妃、赫連貴妃。”
“起來吧。”開口的是葉貴妃,衆人只覺葉貴妃藕荷色的宮裝裙襬劃過自己的眼簾,待直起腰身時,葉貴妃與赫連貴妃已率先踏入大殿,與今日主持祈福法事的一誠法師簡單地交流了幾句,便見二人率先走到巨大的佛像前跪下。
衆人見兩人已準備妥當,在五皇子與六皇子的帶領下踏入大殿,列隊站好,緩緩跪在一早便準備好的蒲團上,隨着兩位貴妃的舉止而做着相同的動作。
一誠法師則在衆人敬香磕頭完畢後,帶領衆多永寧寺僧人開始唸經,一聲聲如魔咒的經文自衆僧口中快速念出,聽得人頭昏眼花。
玉輕塵本就不信鬼神之說,更不信佛祖之言,此刻跪在大殿上,雖面顯虔誠之色,心思卻早已轉向了別處。
一道暖光卻在她跪下後便黏在她的側臉,玉輕塵自是感受到這道無法讓人忽略的視線,半垂的臉微側向左後方,果然見簡珏正大方地擡眸凝視着她。
見她轉目看過來,簡珏忽然微揚起脣角,略顯得蒼白的薄脣往上揚起露出一抹完美的淡笑,引得右邊臉頰酒窩若隱若現,竟是有些秀色可餐。
玉輕塵微蹙眉,下意識地微睜大雙目瞪了簡珏一眼,卻不想竟換來他幅度更大的淺笑,酒窩更見明顯,更見美色。
玉輕塵轉過頭,不再理會簡珏,徑自垂首跪在蒲團上,寧願聽那些咒文般的經文,也不再東張西望。
簡珏見玉輕塵竟不理會自己,瞬間收了臉上所有表情,只望向她背影的目光微微透着一股暖意,微白的薄脣小幅度地撅了下,半晌才收回視線直直地望向面前那座金光閃閃普通衆生的佛祖,心底則默默許着願,希望佛祖能夠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