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一樣攏在懸鏡鎮鎮民頭頂的迷蹤林,是他們絕口不提的禁忌。每五年,就會有不同的人家承受失去至親的痛楚。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繼續獻祭,且在接到赤金紋鏡牌的時候,走進迷蹤林。
死亡固然可怕、消失也讓人恐懼。但隨之而來的是數家人,甚至整個鎮子的繁榮奢華。
破舊的石橋之後,連着的是一個連官府都不曾見過的繁華之處。
要是有誰見過白天的懸鏡鎮,定會想要留下來捨不得離開了吧?金磚鋪就的地面,最上等的佳餚……
這一切,都是懸鏡鎮最常見的模樣。
有些日子一旦過上,就離不開了。哪怕是會付出血的代價,他們也在所不惜,只爲了保住昔日的榮華。
在這裡,不必受官府管束,自由自在。
不過,身爲天下一等一的匠人所在,要維持繁華可不是送上幾條人命就可以的,交易是必須的手段。
那些河流成了將鏡子運出去,並把大把的錢財運進來的“財路”。
石橋不過是個擺設罷了,不修是基本,能有多舊就有多舊。總之,越舊越好,最好是看不出來後面的懸鏡鎮有多富有。
當然,爲了保證鏡子暢銷天下,和官府的聯絡倒是沒有斷過。
該給的好處也沒少給,還交了大頭的稅,就是想讓官府在打通財路上用點勁。不過,那些雁過拔毛的東西精明得很。
做是照做了,但暗地裡也沒有放過摸清楚懸鏡鎮的任何機會。
至少在成玉龍懂事後的幾十年,就親眼見過不少關於如何對付官府的鎮民大會。每到這種時候,鎮上頭腦最多的人都會選擇一戶人家聚起來,各出奇招。
然後,又會在三到五年的時間持續使用不同“戰術”保全自己的利益。
他從小玉龍長成了大成頭,鎮上的人面貌變了不少,但有三件事雷打不動。其一,和鏡神接觸。
其二,同官府周旋。
第三,把鏡子賣向天下,並爭取每五年送一次最上等的寶鏡去楚國皇宮或者是司幽國和其他國家的皇宮。
獻寶,是傳遞名聲最好的辦法。
配上各種傳說和逸聞,加之架在入鎮口的那座古老石橋,神秘感驟然提升。沒有人能真正走進懸鏡鎮,除非有人帶路。
畢竟每五年送一次價值不菲的祭品給鏡神,不止是有賜寶鏡一種護佑。
鏡神,確實是整個懸鏡鎮的“神”。唐鏡是神使,但唐言和這件事沒關係,鏡湖邊上的小院子一瞬間變成仙宮。
嘖嘖,那個藏在最深處的神,不會是在鏡湖底下吧?
沅鬆撩起一捧水拍在臉上,又用力將水珠抹去。想着這次的歷練會不會並不是一次簡單的歷練,而是,他註定會遇上的劫?
那種跨得過是坎,跨不過是墳的劫。
“時辰到,諸位請更衣。”兩隻淡黃色的四羽、雙尾鳥各自飛進男池和女池,嘴裡不時說着略顯僵硬的人類話語。
沅鬆總覺得這種鳥很是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他多看了幾眼在水霧瀰漫中轉了一圈的鳥,這才排最後慢慢擦乾身子,穿上衣服。在方纔的堂間,遇到了正在綰髮的兩個女人。
有了成玉龍的記憶,沅鬆迅速分辨出她們是誰。
鵝蛋臉是鎮上方家掌家娘子,五年前夫君入迷蹤林沒再出來的方大夫人。高瘦的女人則是方家死對頭,林家的長女林仙窈。
前些年,兩家長輩還鬥得你死我活,現在她們兩個看起來倒是情同姐妹。
方家大夫人沒了夫君,林家長女也死了爹孃。一個未再嫁,另一個又自梳髮髻立誓不嫁,只爲自家生意拼盡全力。
隨着另外幾家勢力的崛起,林家和方家現在是聯手關係。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沅鬆並未多看她們,只是自顧自的梳好髮髻,不過他往日裡梳的頭髮並不是他們的這種,動作慢了不少。
好在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在唐鏡領着衆人離開前衝到門口。
“各位,你們折騰了這麼久,定然累了。這裡是進食的地方,先填飽肚子,稍作歇息。”唐鏡將衆人帶到一個通體雪白,但卻不單調的房間。
屋子中央放着一張桌子,六把椅子。
都是質地不凡的東西,但形狀和紋飾卻讓人熟悉——都是鏡子。桌子是明亮的鏡面,只有一個“腳”連接着厚重的底盤。
款式和其他的四隻腳桌子不同,但又同樣穩當。
邊緣和背後都雕着複雜又栩栩如生的纏枝花紋,白玉雕成的花朵在枝丫中間綻放,工藝精湛。
那六把椅子也是鏡子所成,款式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椅子也只有一隻腳,配合桌子的紋飾雕上纏枝花紋也嵌了玉石。坐的地方是一面鏡子,靠背也是一面圓鏡,但周圍有簡單的花枝盤繞。
除去整個屋子最明顯的擺設,剩下的就是花鳥蟲魚。
白淨的屋子裡,地上鑿了個數尺寬、彎彎曲曲的水廊,裡面全是游來游去的五彩魚兒。
衆人剛落坐,周圍的美景就徹底顯現出來。
方纔還是白茫茫一片的屋子裡,多了不少景色宜人的盆景。參差錯落的放着,既能體現出每一種植株的特色,又極好的和周圍協調起來,融爲了一體。
從純白到景緻錯落層層疊疊,不過是數步之間的事。
“不愧是鏡神的神殿,太美了。”林仙窈朱脣微張,就連眸子裡都閃耀着羨慕和敬仰。
方家娘子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用鏡子做成座椅,在人間那可是聞所未聞!
剩下的幾個男人雖爲了保持好形象努力壓制住了驚歎,但傾羨的目光還是泄露了他們此時的心境。
沅鬆甚至在這些植株裡面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常被他背在背上的松樹。
在最遠的角落,孤然傲立。此時,沅鬆的神元全在那顆樹上,但意識潛入了成玉龍的識海。
這是他們、特別是他這支松鼠妖的特殊能力,外族並不知道。
收回小小的驚訝,沅鬆從善如流的跟着他們坐下。唐鏡一直安靜的侯在一旁,眸似點漆的她看不出半點柔弱和善。
像一面置身事外的冰冷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