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穆鏡遲竟然會如此吩咐,就連青兒都愣了幾秒,有些不明白穆鏡遲爲何我讓她如此做,她擡頭看向穆鏡遲,而穆鏡遲已經轉身抱住了小魚兒,青兒只能照做,將手從扶住我手臂的手上緩緩拿了下去,一時間我沒有可藉助的,背後的傷一瞬間便現行了,我有些站不穩。
青兒和碧玉在一旁都發現了這個問題,第一是時間又想過來扶,抱着小魚兒已經坐下的穆鏡遲,在那淡說:“讓她自己下牀。”
穆鏡遲再次重複了那句話,青兒和碧玉只能又再次站在緊張的瞧着我,因爲如今的我在她們眼裡確實是危險的很,儘管我的手已經抓住了桌角,可還是有些戰戰兢兢,彷彿一個沒站好,人便要摔下去了般。而我身體也在此刻,承受着自己難以承受的痛楚,我再也裝不下去了,整個身子重重坐在了牀上,然後在那瞪着穆鏡遲。
他抱着小魚兒坐在不遠處,手上正拿着小木馬逗着小魚兒玩,他涼涼瞥了我一眼問:“不是自己能行嗎,怎的,站不起來了?”
我說;“我只是累的。”
穆鏡遲顯然不信我的鬼話,轉而問小魚兒:“叔叔問小魚兒,昨晚姐姐睡好了嗎?”
小魚兒立馬搖頭說:“姐姐沒睡好,她還做夢了。”
穆鏡遲挑眉。
這個破孩子,這是怕什麼來什麼,我生怕他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來,便立馬先開口問小魚兒:“小魚兒,姐姐昨天給你佈置的作業,你都做完了嗎?”
小魚一聽,立馬乖乖的回答我:“小魚兒都完成好了。”
我說:“姐姐口渴你能不能去外頭給姐姐倒杯水。”
小魚兒很聽話的點頭說:“好,小魚兒去給姐姐倒。”
接着他從穆鏡遲懷中溜了出來,便朝着外頭走了去,在我外面叮叮咚咚,大約是在努力的給我倒水,青兒怕他打算茶壺,便趕忙出門去幫他了,這時候我才覺得鬆了一口氣,想着終於把這小子的話題轉移了。
沒過多久,小魚兒便在青兒的協助下,從外面端了一杯茶進賴給我,到達我面前後,他便說:“姐姐,你喝。”
我無比的欣慰,覺得這個孩子太懂事了,除了不會說話以外,便趕忙從他手上接了杯子,小口的喝了起來,我以爲那個話題止住後,小魚兒應該也不會再提了,自然便對他放下心來,可我沒想到我那杯水還沒喝完,小魚兒便又朝着穆鏡遲走,對穆鏡遲說:“姐姐昨晚做夢一直哭哭,一直喊着叔叔的名字,小魚兒沒睡好。”
我一口水卡在喉嚨沒嚥下去,聽到小魚兒那句話,毫無預兆的噴了出來。
小魚兒還在對穆鏡遲說:“姐姐哭得好可憐,一直和叔叔說着疼疼。”
我只覺得頭暈腦脹,恨不得用針去把小魚兒那張破嘴給縫好,還沒等我緩過神來時,穆鏡遲再次將小魚兒抱在了懷裡,看向小魚兒的小臉蛋問:“小魚兒說的可是真的?”
我尖叫着否認說:“當然是假的!你怎麼小孩子的話你都信,我什麼時候做過夢,我睡覺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了,哪裡還知道哭!”我又萬分激動的對小魚兒說:“小魚兒,你才六歲,學什麼不好!非要胡言亂語,你要是再這樣亂說,姐姐生氣了,我告訴你。”
從小魚兒來這裡起,我便從來沒對他如此兇過,連重點的語氣都未曾有過,這是第一次,所以嚇得小魚兒憋了憋嘴,水汪汪的眼睛裡,積讚的全是委屈,接着他哭着說:“小魚兒沒有說謊,是姐姐說謊。”
下一秒,他撲在了穆鏡遲懷裡嚎啕大哭,哭得委屈極了。
穆鏡遲抱着小魚兒,皺眉對我說:“既然知道是小孩子胡言亂語,何必還如此大聲兇他。”
我也沒想到小魚兒會哭,我只是語氣重了點兒。
誰知道小魚兒哭得停不下來,接着又吵鬧:“我不要在這裡,姐姐總是說謊,還怪小魚兒說謊,小魚兒從不說話,伊萊恩院長說,小孩子不能說謊!”
小魚兒掙扎着就要從穆鏡遲手上下來,我只覺得頭皮發麻,也覺得自己似乎過了一些,想過去給小魚兒道歉,可是身子動彈不得我只能坐在那乾着急,任由小魚兒在那哭鬧着。
穆鏡遲瞪着我,他把哭鬧中的小魚兒遞給了青兒,然後對青兒說:“把孩子抱出去冷靜下。”
青兒說了一聲是,便迅速接過穆鏡遲手上的小魚兒,帶着碧玉離開了,順帶還把門給關上,我想讓碧玉把門給打開,可碧玉和青兒走的很快,根本沒給我這個機會。
穆鏡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我說:“這就是你教孩子的方式?”
我沒說,只是悶不吭聲的坐在那。
他說:“若是你對孩子只是一時興起,如此沒耐心,我便讓伊萊恩重新把孩子接回去。”
我說:“孩子不聽話,說他都不能說了嗎?以前你不一樣也這樣對我?”
穆鏡遲說:“是嗎?你自己想想,我對你如此時,是你自己有錯,還是我無故拿你發火,大人若是在小孩面前對錯都不分,小孩以後還會分對錯?”
我說:“我說的本來就是對的,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就是沒說過這樣的話,我不認爲自己是錯的。”
穆鏡遲見我竟然還死不悔改,走到我面前說:“小孩從不撒謊,往往最會撒謊,最常撒謊的,是他身邊的大人。”
我氣得不行,我說:“我說了我沒說過那樣的話!”
穆鏡遲懶得理會我,他看了一眼牀,對正坐着的我說:“躺好。”
我沒有理他,而是坐在那沒動。
穆鏡遲又說了句:“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我這才動了兩下往牀上躺了去,他坐在了我牀邊,然後將我身體抱着趴下,用手揭起了我背後的衣服,我看不到後面是怎樣,只覺得疼得不行。
穆鏡遲許久都沒說話,好半晌,他才問:“傷怎麼來的。”
我說:“撞的。”
“哪裡撞的。”
牀上不小心滾下來,撞在牀前的腳踏前,我不知道穆鏡遲是否會信我這句話,所以我萬分緊張,可是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他說話。
我見他不說話,又趕忙擡起臉去看他,穆鏡遲眼睛內藏着一些火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不過很快他的火氣便散去,也沒有再多問,而又將碧玉喚了進來,讓她去給賽醫生電話,賽醫生如今一直在調養我的身體,不過他不時長在,經常去義診,藥沒了,便會寫單子過來讓青兒他們抓藥,但是有時他人在金陵還是會來看我,不過,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再來過。
碧玉聽到穆鏡遲的話,便趕忙點頭又退了出去,去前廳打電話請賽醫生過來。
碧玉一走,我又趴在那,儘量避免和穆鏡遲有任何的視線交匯,因爲我怕泄露出些什麼,此時他竟然也不像之前那樣訓我了,臉上的神色雖和平常沒兩樣,可總覺得帶着點涼。
賽醫生恰巧這次在金陵,所以被碧玉請了過來,當他看到我後背那一塊傷後,哎呦呦的叫了一聲問:“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我看不見後背,所以也不清楚到底是怎樣慘烈的形狀,竟然讓醫生都發出如此的驚詫聲,我本想回答,這個時候坐在那悠悠喝茶的穆鏡遲說:“她說摔的。”
賽醫生卻觀察了一眼我後背的傷說:“看上去怎麼不向,倒像是被誰給打的。”
我趴在那趕緊說:“誰會打我,真的是摔的。”
賽醫生大約覺得和我爭論這些沒意思,便對穆鏡遲說:“這一下可用了不少力,也不知道是否有傷到脊椎。”
穆鏡遲說:“勞煩您檢查檢查。”
賽醫生哎了一聲,便放下肩上的藥箱,來到牀邊開始檢查着我身上的傷,他檢查了好久,摁了我後背很久,他這纔對穆鏡遲說:“還算好,只是皮外傷看起來的嚴重點,骨頭倒是沒傷着,不過這一下,也夠重的,估計要疼上好幾天。”
等賽醫生開了方子後,便又走到穆鏡遲面前問:“穆先生,可否讓老生替您把一把脈象?”
我不知道賽醫生爲何會突然如此問穆鏡遲,畢竟現在的穆鏡遲看上去正常的很,沒有一點生病的跡象,一個正常人,賽醫生爲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誰知道穆鏡遲卻想都沒想,笑着謝絕了賽醫生的好意說:“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賽醫生不用擔憂。”
那賽醫生嘆了口氣說:“您要好好保重才行,別太勞累,要注意休養。”
穆鏡遲笑着說:“鏡遲明白。”
賽醫生對着穆鏡遲揖了一禮,便沒有再停留離開了,我完全不知道賽醫生剛纔的那些話是什麼,便扭頭去偷看穆鏡遲,可誰知道這一扭頭便被穆鏡遲給抓了個正着,我又立馬轉了過來。
可就在這時,穆鏡遲忽然問了我一句:“手鐲呢。”
我想了想說:“我沒帶,現在每天都要帶小孩,磕磕碰碰的多不方便。”
穆鏡遲沒說話,我又趕忙轉移話題說:“我想休息了。”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交談,我迅速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腦袋,穆鏡遲竟然也沒在說什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確保他走後,我這才從牀上緩慢的起來,一點一點挪到不遠處的鏡子前,我將衣服揭開,後背的傷果然猙獰的很,一大片淤青橫跨在整個背部。
我嘆了一口氣,又將衣服從背後放了下來,沒多久青兒又抱着小魚兒進來,見穆鏡遲沒再裡頭,便問我:“先生走了?”
我嗯了一聲說:“走了。”
我又看了眼小魚兒,他下意識的躲了躲,我想了想,還是朝他伸出手說:“剛纔姐姐不是故意要兇你的,小魚兒,你過來姐姐這裡。”
他臉上還掛着淚珠,顯然是剛止住哭聲沒多久,他站在那沒動,似乎有點懼怕我。
我再次輕聲說了句:“小魚兒,你過來。”
青兒將他放在了地下,對他哄着說:“過去吧,姐姐是對小魚兒最好的了,你忘記了?”
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才朝我走了過來,我將他抱在了牀上,然後撫摸着他臉說:“姐姐剛纔確實說謊,所以小魚兒以後不要學姐姐這種壞習慣好嗎?”
他看了我良久,這才點頭。
我又說:“那小魚兒會原諒姐姐說謊嗎?”
他還是點頭。
良久,他又搖晃着手說:“姐姐,小魚兒沒有撒謊。”
我笑着說:“我知道,是姐姐自己說了謊。”
小魚兒歪着腦袋不解的問:“姐姐爲什麼要說謊?”
我沒有說話,只是替他理着身上的衣服,然後將他深深地摟在了自己懷裡。
小魚兒也沒有再多問,他還不明白,小孩子不會說謊,是因爲他的世界黑白分明,不需要說謊,可當有一天一天長大,他慢慢長大,黑白分明的世界被外面的五光十色,照射得渾濁不堪,真話越來越不容易,而怎樣把謊話說成真,成了保護自己的必修手段。
我抱了他很久,久到小魚兒有些喘不過氣來,在小幅度掙扎着,我依舊沒有鬆開他,而是摸着他小腦袋說:“姐姐希望我們小魚兒的人生中,只會有真話,從不要去強迫自己說謊,畢竟說謊比說真話難太多太多。”
我鬆開了他,摸着他臉笑着說:“去和青兒阿姨她們去玩吧。”
小魚兒說:“外面有蛐蛐,我去給姐姐抓蛐蛐。”
這個年紀正好是愛動的時候,他又快速從牀上爬了下去,似乎完全忘記了之前我兇他的那回事,這孩子真好,竟然也不記仇。
那幾天我也懶得出門,每天便帶着小魚兒在院子內玩耍,有個孩子的日子,總是比平時容易過多了,青兒和碧玉整天忙着縫製衣服,而我親自教小魚兒認字。
這孩子果然聰明,才六歲,有些簡單的字教他一遍,就能夠記得牢牢得。
就這樣過了三天,羅慧慧帶着孩子又過來一趟,那天我正帶着小魚兒在樹下畫畫,小魚兒特別的喜歡,拿着毛筆竟然難得認認真真在那畫着,雖然畫得實在不怎麼樣,可他表現出極大地興趣,所以叫起來也不是太困難。
羅慧慧站在那好一會兒,她便笑着說:“這個孩子我沒瞧見過,可是誰家親戚的孩子?”
我聽到羅慧慧的聲音,便立馬擡起了頭去看她,見她抱着淳兒站在那,我也趕忙站了起來,笑着說:“你怎麼來了。”
她抱着淳兒笑着說:“過來看看你。”當媽媽的人,對孩子都是格外的喜歡,羅慧慧一瞧見到小魚兒,當即便將自己兒子遞給了青兒,走了過來蹲在小魚兒面前問:“這孩子還真有幾分像你,可是誰家親戚的?”
我替羅慧慧倒着茶說:“我領養的。”
羅慧慧一聽,立馬看向我,大約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我才這麼輕的年級便領養了孩子。
我摸着小魚兒的頭說:“這孩子和我投緣的很,也聰明,所以便自己留了下來。”
羅慧慧打量了小魚兒幾眼,又問:“他爹孃呢?才六歲吧?”
我說:“他娘生他難產而死,爸爸是參軍的,不過戰死了,剩下一個年邁的奶奶,不過奶奶前段時間也去世,本該是送到慈文福利院,不過因爲我喜歡便送到了我這裡。”
羅慧慧說:“你還別說,現在這個年代,就我們金陵城平安一些,其餘地方是遍地屍骨,餓死的,戰死的,生病死的,活生生堆在那些路上,倒不像個人間,像個地獄,這個孩子也真可憐,這麼小的年紀便父母雙雙去世。”
羅慧慧也越發的憐憫了,將他抱在了懷裡。可誰知道她還沒抱多久,一旁的淳兒吃醋了,張嘴便大哭着,伸出手朝着羅慧慧焦急的吐着單子:“抱、抱、”
我和羅慧慧愣了幾秒,均是大笑了出來,她趕忙把小魚兒抱到了我懷裡,然後又抱住了吃醋的淳兒一陣好哄,這才把那吃醋的小屁孩給哄好。
可誰知道淳兒讓羅慧慧抱了一會兒後,又朝我伸出手,似乎是讓我抱,小魚兒一見,當即也死死抱住我,警惕的瞪着淳兒說:“這是我媽媽,你有媽媽。”
我跟羅慧慧笑瘋了,只覺得現在這些小孩子,比以前的我們有趣多了,都才這麼大點,便知道了爭風吃醋,分誰是誰媽。
淳兒還在朝我伸手,小魚兒死都不肯讓我去抱他,無奈之下,我只能抱着他哄着說:“好好好,姐姐不抱淳兒,姐姐只抱小魚兒。”
這個小魚兒又說:“你是我媽媽。”
起初我以爲他是衝動之下才說出我是他媽媽的話,沒想到他又再次重複了一遍,讓我愣了幾秒,一時間竟然感動莫名,我本想說小魚兒有媽媽,我只是姐姐。
誰知道他又說:“淳兒也有媽媽,小魚兒也有媽媽,我們都有媽媽。”接着,他便用手死摟着我,對着淳兒示威。
一時間,我竟然感慨萬千,抱着小魚兒有好一會兒沒說話,我不讓他喚我姐姐,不過是希望讓他能夠清楚的記得自己的親生母親,可現在想想,也許在孩子的心裡很多東西都分得清清楚楚,別人有的東西,他沒有,他只會難過自己與別人的不一樣。
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心情,因爲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
很小的時候,我也問過自己,爲什麼只有穆鏡遲,我沒有爸爸媽媽,爲什麼所有人都有爸爸媽媽抱回家,我卻是由着周媽來接,穆鏡遲有時候會偶爾來接我一兩次,都是以姐夫自稱,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成爲了一個永遠都不會再有父母的人,所以從那以後,爲了讓自己和別人一樣,我總是不讓穆鏡遲來接,總吵鬧着要周媽,嚴重的時候,甚至會鬧到不肯去上學,後來穆鏡遲大約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沒再將我送去學校,等我到八歲時,家裡便請了老師,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學習,有時候穆鏡遲會親自教授,比如畫畫,比如認字,再後來,家裡請的老師已經將我小學的課程全都教完,穆鏡遲便將我送出了國。
六歲,已經懂得很多了,比起讓他永遠去記住自己母親的死,其實他更需要的重新擁有一個愛他,護他,只抱他的新母親,死亡對於他們來說,這兩個字太過沉重。
我心軟得如泥,將他緊緊摟在了懷裡。
羅慧慧也有些感慨說:“這個孩子像是你親生的一般。”
我說:“跟我投緣的很。”
羅慧慧笑着說:“很難找到一個這麼投緣的孩子。”
淳兒見我不抱他,哭得更加大聲了,羅慧慧哄了他好久,才把他哄好,羅慧慧大約是還有話要對我說,便將不哭的淳兒遞給了一旁的碧玉,讓她帶去一旁玩會,我想了想,羅慧慧一般沒事是不會來的,便也將小魚兒抱給了青兒,碧玉和青兒便把淳兒還有小魚兒抱去了別的地方。”
等所有人離開後,羅慧慧才認真看向我說:“是外公讓我過來的。”
我說:“我已經猜到了。”
我端起桌邊的茶杯,喝了一口。
她說:“其實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也許會很自私,只是淳兒才這麼點年紀,在這條路上如此多的風險,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定,我不想讓他將來變成小魚兒那種孩子,那……真是太可憐了。”她眼裡是星星點點的落寞:“可顯然我的意見並不重要,也從來沒有人問過,至於宋醇,其實我清楚的明白,他嘴裡雖然也同樣和我們說着外公的執迷不悟,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你以爲他放下過你姐姐的死?其實他一次都沒有,至今都沒有,很多次晚上他醒來,都是驚呼着你姐姐的名字醒來的。”
羅慧慧望着不遠處的一樹海棠說:“有時候我甚至會在想,他到底是不能釋懷你姐姐的死,還是不能釋懷你姐姐這個人,我明知道你姐姐去世了,再去計較這些,可有些時候,我實在做不到那麼大度。”
這是羅慧慧第一次對我說這些話,我一直以爲她是大度,理解,包容的,可我沒料到,原來她也不是真的不去計較,而是那些計較的話從她從來不說而已。
說句不該說的,這些事情本就不關宋醇的事情,可宋醇這麼多年爲了姐姐的死,在這兜兜轉轉,再大度,還是會難過吧,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卻隨時準備爲另一個女人失去生命,卻從不考慮她和孩子。
若我是羅慧慧,都未必能夠做到她這樣的地步吧?
我放下手上的茶杯,握住她的手說:“我理解你,可很多事情我們都做不了主,至於宋醇,我會多和他去說說這方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別管這件事情。”
羅慧慧搖頭說:“沒用的,他不會不管,我瞭解他。你也別去找他,不然他還以爲我來找你說他什麼,這點事情,我們之間說說便算了,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情,那也只是我羅慧慧的命。”
我小聲問了句:“你後悔嗎?嫁給宋醇?”
這句話倒是把羅慧慧問的沉默了,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後悔的,只是她從不愛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我手從她手背上離開了,笑着說:“其實現在的你和當初的我是一樣的心情,表哥這個人什麼都好,他很有擔當,特別是對我,小時候,外公懲罰我的時候,他總是護在我前頭,那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年幼的緣故,他竟然成了我情竇初開的啓蒙者,只是我知道,他心裡沒有我的,包括到後面,有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姐姐,又像是在看我,我和你一樣總覺得不甘心。”我笑了笑,笑得無比釋懷的說:“可後來,我竟然想明白了,自己對他,也許只是一種依賴,這種感情大約連愛都算不上吧,我只是依賴他總會在外公面前護着我,被外公罵了,安慰我,還有那一次他醉酒後,把我當成姐姐——”
說到這裡,我想了想還是停住了,笑着繼續說:“說的那些話。”
羅慧慧似乎暗自鬆了一口氣,我說:“姐姐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存在,他們是一起長大的,聽外公說,以前他們小時候,連先生布置的功課都要頭挨着頭一起寫,宋醇對姐姐,更多的是對朋友的懷念,若是當初死的人是我,活的人是姐姐,他也會如此做的,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特殊。”
羅慧慧說:“你千萬別說這樣的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死誰都不重要,不過說到這裡,我有個疑問,清野,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你。”
我不知道羅慧慧要問我什麼,只是看向她。
她說:“你姐姐是怎麼死的?穆鏡遲殺的?”
我說:“是從穆家閣樓上跳下去的。”
她又問:“當時誰在場?”
我說:“穆鏡遲,當着他的面跳下去的,當時我才六歲。”
我問她:“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羅慧慧說:“聽說穆鏡遲常年身體不好,有這回事嗎?”
我說:“有的,聽說是因爲中了什麼毒。”
羅慧慧試探性的問:“你有沒有覺得他中的毒,和你姐姐有關係?”
我有些不明白羅慧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說:“關係?”
羅慧慧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我查過這方面的事情,穆鏡遲並不是一開始身體不好,而是從你姐姐死去那年開始,聽說當時的穆鏡遲幾度頻臨死亡,穆家網羅了不少的名醫名士入府中,都說他活不成,可不知道後來怎的,竟然又好了,只是之後便一直身體虛弱的很,不過外界的人都說他是孃胎裡帶出來的病。”
我說:“可是外公和你說過什麼?爲何你會如此懷疑?”
羅慧慧說:“你不覺得你姐姐死亡的時間,和他病危的時間很接近嗎?也許那端時間你姐姐跟穆鏡遲發生了什麼,也說不定。”
我說:“可外公從來沒和我說過穆鏡遲身上的毒,也沒有說過,他和姐姐之間有什麼,我只記得姐姐嫁給他的那天還高高興興的,可是,嫁過來後,我們陸家二十條人命便全被他給殺了,姐姐受不住那個打擊便跳樓身亡了。”
羅慧慧又問:“穆鏡遲和你提過你姐姐嗎?”
我說:“他從來沒跟我提過,甚至還和不喜歡我提我姐姐。”
羅慧慧似乎也從中找不到什麼漏洞,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也許是我亂想了。”
我皺眉說:“你是不是在懷疑,穆鏡遲的身體毀壞,是跟我姐姐有關係?”
羅慧慧說:“我只是這樣懷疑,因爲總覺得,這其中似乎有什麼說不過去,可聽了你剛纔說的,我又覺得是自己亂想了,你姐姐那個時候已經絕望無比,會跳樓身亡是很正常的事情,至於穆鏡遲身上的毒,也許是被人下的,或者真是他孃胎裡帶來的病,也說不定。”
羅慧慧如此說,我卻同樣覺得奇怪極了,外公爲什麼從來沒提過穆鏡遲中毒的事情,他是不知道這件事情?
而且穆鏡遲的身體也確實是在姐姐死後,突然便虛弱下來的,若是外公他們下的,可也不應該啊,當時那個時候整個陸家二十幾條人命全都被殺,而外公他們正是四處逃命躲避的時候,哪裡還有那個精力那樣的本事去給穆鏡遲下毒,可若是姐姐下的毒,按理說,他身體應該是在姐姐沒死之前毀壞,爲何會是在姐姐死後,一天不如一天?
我弄不明白這其中的一切到底是什麼,可我覺得外公告訴我的那些並不是全部,他們一定還從中隱瞞了什麼,或者外公那天告訴我陸穆兩家的恩怨都有可能是假的,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原因在哪裡?
當年我們家和穆家到底生了怎樣的事情?
羅慧慧怕我多想,便及時的打斷我混亂的思緒說:“清野,我們也別在這胡思亂想,既然外公怎麼和你說,你便怎麼聽便是了,無論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陸家二十幾口人是絕對不會錯的,你姐姐的死也是親眼所見,這一切全都騙不了人。”
我覺得去理清楚那一切,整個腦袋都是疼,便點了點頭。
羅慧慧說到了正事上,她說:“你知道袁成軍就任總統大典是什麼時候嗎?”
我說:“我聽府內的丫鬟們說了,聽說總統府竣工,便就任?”
羅慧慧說:“離總統府竣工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而穆鏡遲爲了慶祝他就任,聽說撥了一個億給袁成軍作爲建立軍校的資金。”
我說:“一個億?”
羅慧慧點頭說:“是的,我聽外公說,是一個億。”
我半晌都沒說話,顯然羅慧慧也知道我被這個數字給驚到了,羅慧慧說:“當然是劫,並不是給,只是這筆資金,袁成軍那邊並未給他做任何相關的手續簽字,想來這個給跟借是沒有任何差別的。”
我說:“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穆鏡遲在後面替袁成軍掏錢,包括新政府,總統府,以及各種水利工程,和救濟災民的款,都是從穆鏡遲這拿,袁成軍行軍打仗這麼多年,國庫早就空虛得不成樣子,若是沒有穆鏡遲他要想就任總統,估計也得晚上十年。”
羅慧慧說:“他和袁成軍如今不過是互惠互利,你以爲穆鏡遲是省油的燈,白白給他這些?商人和軍人最大的不同是,商人會算計利益和回報,而軍人只求身下這個位置坐的舒坦穩當,聽說袁成軍給了穆鏡遲所有他管轄的城市絕對的經商便利,現在的穆鏡遲不僅是金陵的商會會長,聽說金陵市市長這個位置都有可能撥到他身下坐,你想現在的金陵可是全國的金融之都啊,若是穆鏡遲坐上市長這個位置,不過是一人之上,一人下,他和袁成軍,便是並排的兩處皇帝,不過袁成軍卻比穆鏡遲還要危險得多,給他這麼多東西管轄,自己卻做着光溜溜的椅子,實權還沒穆鏡遲多,現在整個金陵城的經濟都掌控在穆鏡遲手上,他要想翻袁成軍的天下,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關鍵在於,穆鏡遲的野心是向着錢還是權那便不得而知了。”
羅慧慧端起桌上的茶杯說:“不過袁成軍也並不笨,他先登機爲王,這種平定藩王的手段,日後慢慢籌劃,他也不是沒有掌控先機的可能,就看他和穆鏡遲之間,誰更聰明,誰的手段又更高明,現在不過都是和對方共搭同一艘船,安全到岸後,便是分贓的時候,若是分贓不均,必定是一番你死我活的絕對。”
我沒想到羅慧慧將這一切分析得如此透切,我望着她良久,她見我盯着她發呆,她笑着問:“你如此看着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花?”
我說:“我覺得你可以去做個女諸葛,竟然知道如此之多,這些事情連我都不知道。”
羅慧慧立馬笑着說:“我爹是個帶兵打仗的,所以我對這方面清楚一些。”
難怪羅慧慧看似溫婉,卻遠不是王芝芝那種柔弱的溫婉,她的溫婉中帶着一絲大氣,和男人氣度。
我說:“以後你要常來和我談談,我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的,如果不是外公逼着我在這旋渦裡轉,我是什麼都不想去了解的人。”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說:“這些你還是不要了解的好,免得自己捲入進去,反而惹得自己抽不出身。”她又說:“我來是有正事和你說的,你可聽說穆家的基地?”
我也放下了手上的杯子,皺眉看向羅慧慧。
我不是很明白問:“穆家基地?穆家有什麼基地?”
羅慧慧見我一臉不明白的模樣,她說:“你不知道嗎?穆家有個專門存放金條的基地?那裡幾乎裝着全國大半富豪的錢,你以爲穆氏銀行的錢全都是存放在銀行嗎?”
我說:“不放在銀行那會是在哪裡?”
羅慧慧說:“他們有專門的一級金庫,是專門存放大量金條和金錢的地方,可是至今都沒有人知道那基地的位置在哪裡,曾經有人找到過,不過,人還未進那基地,便被亂槍打死,聽說那裡面的防衛是你想象不到嚴格,十個軍隊都不一定能夠炸開,基本上踏進那一邊地界,沒有活着出來的,不過卻依舊每天有保安車將錢運過去存放。”
我說:“可外公爲何要我去打探這種?”
羅慧慧說:“因爲霍長凡要盜取。”
我說:“什麼?霍長凡?”
我只覺得可笑至極,我說:“這種事情連袁成軍都做不到,何況是如今的霍長凡,外公怎麼還跟他有來往?而且穆鏡遲從來沒和我說過這方面的事情,就算我真的替你們找到了那金庫的位置,也不過是雙雙去送死的,這種事情你們太異想天開了,要是真這麼簡單,袁成軍現在也不用被穆鏡遲給牽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