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鏡遲笑着說:“是嗎?”
他牽着我繼續朝前走着,不知道何時我們竟然已經走到一處河邊,河邊坐滿了孩童,大人們在岸邊放着蓮花燈,許着願,空氣中有不知名的花香,穆鏡遲看向我問:“要許個院嗎?”
我本想說一句這種東西三歲小孩都不會信,可是話到嘴邊後,我便擡起頭看了穆鏡遲一眼,反問:“你想許嗎?”
穆鏡遲盯着河道飄着的荷花燈並沒有說話,他沒有說話,我便笑着說:“也對,你不信這些的。”
我朝河邊的小販走了去,然後問了對方買了兩盞蓮花燈,然後又將他拉着,拉到河邊後,便說:“我有兩個願望,只是我不知道老天爺是否會收到。”
我說完,便又立馬蹲了下來,然後用筆在荷花燈上一筆一劃寫着,字寫得極其小,穆鏡遲站在那瞧着,等我寫完後,他問了句:“寫的什麼。”
我沒有理會他,又拿起了另有一盞荷花燈,在荷花上我寫下自己另外一個心願,等兩個全都寫好後,我便從他目前起身,看向他笑着說:“願望是不能說的,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說完,便又小跑的朝不遠處的小碼頭跑了過去,跑的時候回頭看了穆鏡遲一眼,見他沒有跟過來,這才放心的將那兩個荷花燈緩緩放入了河道內,河道內荷花燈特別的多。
那兩盞寫着我願望的燈,很快便跟那些燈匯合了,我立馬蹲在那,雙手合十,雙目緊閉許着願,許了良久,我便從小碼頭上起身,又朝着穆鏡遲小跑了過去,等到達他面前後。
我笑着說:“走吧,已經許好了。”
我主動拉着他就想走,不過穆鏡遲卻反握住我,沒有動,他說:“我又要許的。”
我仰着頭看向他,穆鏡遲伸手擰了兩下我鼻尖說:“兩分鐘。”
也不再多話,接着他讓身後跟着的人去小販拿了一盞荷花燈,之後他便也在荷花燈上寫着,寫了什麼,沒人發現,很短,我想要去偷看時,穆鏡遲看了我一眼,我又只能裝模作樣的站在那。
他低笑了一聲,在荷花燈上寫完後,便親自走到岸邊,將那盞荷花燈放入了水中。
小河邊水光瀲灩,那盞荷花燈隨着水波晃盪着,不知會飄到何處,我站在那瞧着。
穆鏡遲的視線也落在荷花燈上,也不知道過去多久,當時間久到荷花燈已經不知去何處,他才說了句:“走吧。”
他最先轉的身,我便繼續跟在他後面走着,這個時候我們又走到了一條橋上,不遠處正放着煙花,我們同一時間停下了腳步,又同一時間擡頭看向天空。
那煙花極其的絢麗,亮眼,幾乎佔據了大半邊天空,一時間竟然迷了人眼,正當我看得入迷的時候,站在我身邊的穆鏡遲便開口說:“記得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晚上,我抱着你站在橋上看煙花,那時候的你,還很小,才六歲吧。”
我說:“是,六歲,那天我迷路,是你找到了我。”
穆鏡遲望着天空不自覺的笑着說:“是呢,把你送回去後,發現身上的衣服,全是紅糖手印。”
我說:“回去後的沒多久,姐姐便跟你訂婚了。”
我提到這,穆鏡遲便不再開口說話,可是他也沒有太多反應,目光依舊在停留在那些即將冷掉的煙花上。
我仰頭看向他,繼續說:“訂婚後,接着便是結婚,姐姐很喜歡你,我父母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當我們一家人都在以爲那是一樁良緣的時候,轉眼,婚禮變成血淋淋的兇殺現場,那一天,我家破人亡,我親眼看着姐姐穿着嫁衣,當着你的面從閣樓上一躍而下,而當時的你,就站在閣樓下方冷漠的看着,姐姐在你的面前摔了個細碎,臉幾乎都裂了,血在你腳下流了一地,她卻還在努力的,努力的朝你伸着手,可是在即將夠着你的那一秒,她還是沒能觸碰到你的衣角,她徹底的倒了下去,她死在了你腳下。”
我笑着說:“後來,你留下了我,把我姐姐給厚葬了,把她的牌位放入了穆家祠堂,日夜香火供奉到至今,其實我一直相問,你有沒有愛過我姐姐,那個時候你在跟她戀愛時,對她的感情是否存在一絲真心?”
這是過去這麼多年,第一次,第一次我如此直觀的問他,我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又像以前一般,對於我的話視而不見,或者冷冷掃上我一眼,對我進行警告,不准我再提這方面的事情。
可今天他卻只是沉默,沉默了良久,他竟然開口喚了兩個我意想不到的字,這是過去這麼多年,我再一次聽到他提起這兩字,那個兩個字便是清梧。
我姐姐的名字陸清梧。
他喚出來後,便低眸看向我說:“其實在很多年前,你姐姐同樣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在我們成親的前一天晚上,她問我是否是真的愛她,所以纔會想要娶她。”穆鏡遲勾着嘴角說:“當時我的回答是喜歡,她不信。”穆鏡遲勾着脣輕笑一笑:“可那句話確實是我穆鏡遲這一輩子說過最真的話。”
他忽然伸出手在我腦袋上拍了兩下,嘆了一口氣說:“人年輕的時候,總會犯下幾件無法挽回的錯誤,遺憾總會有的,漸漸的,你就會明白,一生中遺憾的事情太多,絕對不僅那一兩件而已。”
他說完,臉上難免帶了一絲遺憾的笑意,他轉身要走,我又說:“所以你愛的人是我姐姐,我是姐姐的替身,墨白也是對嗎?”
穆鏡遲本想踱步子要走,不過他在聽到我這句話時,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目光無比銳利的落在他身上,我說:“墨白和我姐姐三分相似,我跟姐姐四分像,你之所以把墨白帶回來就是這個原因對嗎?”
穆鏡遲笑容漸漸落了下去,他問了句:“誰告訴你的這些?”
我說:“我自己猜的。”
他說:“墨白是跟清梧有幾分相似。”
他說完這些,沒有再往下深說,繼續朝前走着,我站在橋上看上前方的穆鏡遲說:“如果,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在新婚當天,你還會殺了我全家嗎?”
穆鏡遲聽到我這句話,又再次停了下來,他望着前方的忙忙黑夜,不知道何時,對面的煙花已經沒了,巨響過後,周圍全是一片死寂。
穆鏡遲在那沉默了良久,他才說了個:“會。”字,不過說到這裡,他又添了一句:“那時候,我會選擇連你的不留,假如,當時我沒有一時仁慈,現在,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事。”
我說:“你現在還來得及。”
穆鏡遲笑着說:“來不及了。”
他笑容裡帶着一絲疲憊,他回頭看向我說:“當初的穆鏡遲可以毫不眨眼下這個決定,而如今的穆鏡遲卻未必能。”
穆鏡遲似乎不想跟我聊這些,他又說:“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他咳嗽了兩聲,便沒有再看我,邁着步子繼續朝着前。
我站在那望着他,卻並沒有動,而是依舊站在橋上看着對面寂靜下來的河岸。
穆鏡遲沒有等我,他最先回了穆家,我一個人站在河岸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天空泛着白,春兒她們來請,我這才轉身離開了這裡,不過,當她即將要上車的時候,回頭卻見到河道的閘口正有幾個人在那打撈着昨晚流到這邊的荷花燈。
這是河道的要塞,所有荷花燈在漂流一段時間後,均都會被擋在這閘口,再到第二天由工人們打撈,今年自然也是一樣。
春兒見我站在那盯着那些閘口的工人們發呆,便問了我句:“小姐,您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春兒,而是朝着那閘口走去。
密密麻麻所有的荷花燈全都被擋在那,未有一盞流到閘口下方去,我目光在水面上迅速穿梭者,可要從這這裡頭就如此分辨出誰是誰的,基本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便讓那些工人們全都打撈上,暫時不要丟棄,我要在裡頭找一樣東西。
那些工人一頭霧水的看向我,大約很不明白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決定,我讓春兒給他們幾塊大洋,他們將錢拿在手上後,這才按照我吩咐的做,將那些荷花燈全都打撈了上來。
等他們打撈上來後,我便蹲在那一盞燈一盞燈尋找着,從上午一直找到中午,每一盞我都看過了,並且確定不會有燈流入其他地方,可獨獨卻少了那三盞我和穆鏡遲的荷花燈。
我皺眉問那兩個工人說:“會不會是昨晚上閘口沒有關好,荷花燈不小心流竄了一些下去?”
那兩個工人看了一眼閘口門說:“說不定有小孩子在河道里玩鬧,拿走了不少回家玩耍,也不一定。”
春兒不知道我在找什麼,便在一旁勸着說:“小姐,您都找一上午了,所有的荷花燈全都在這了,肯定您要的幾盞燈,被別人一波撈走了,您就別再繼續下去了,倒時候家裡那邊要是還不見您回去要急的。”
我不知道那三盞荷花燈到底去了何處,爲什麼獨獨少了那三盞?
我不清楚,也許真如春兒所說,正好是那一撥被人打撈走了呢。
所有的全在這,那些工人們也把河邊的水草下方都檢查了一遍,之後再三跟我說每一盞荷花燈後,我這才作罷,未再繼續找下去,而是跟着春兒上了車。
之後我是渾身狼狽被春兒帶到穆家的,小魚兒正在客廳,一見我如此落魄的回來,也嚇了一跳,他剛想過來,不過桂嫂比他先一步,他又頓了兩秒,退了下去。
桂嫂一把抓住我手後,見我竟然是如此一副模樣,當即便皺着眉頭問春兒:“怎麼一回事?一夜未歸就不說了,渾身上下看上去像是垃圾堆裡撈出來的一般?”
春兒想說話,我先春兒一步對桂嫂說:“沒什麼,在外頭待了一晚上,本就如此,洗漱洗漱就好了。”
我轉移話題說:“桂嫂,我想吃酒釀圓子。”
桂嫂嘆了一口氣,她說:“好好,我這就給您去做。”
桂嫂一進廚房,樓下客廳角落裡的一個丫鬟,便迅速朝着樓上跑去,徑直進了穆鏡遲書房,等他到達書房後,虞澤正站在那,那丫鬟挨在虞澤耳邊說了些什麼。
虞澤聽了良久,便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吩咐丫鬟離開,緊接着,他便朝着臥室走去,穆鏡遲正坐在牀上劇烈咳嗽着,不過在看到虞澤進來後,他又第一時間停下動作,嘶啞着聲音問:“怎麼樣。”
虞澤在以一旁說了句:“小姐回來了,應該是在河邊找了一上午的東西。”
穆鏡遲聽到這句話,染着血的脣,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他說:“我就知道,她會有這一出。”他又咳嗽了兩下,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三盞荷花燈。
虞澤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將荷花燈拿了過來,穆鏡遲將燈接在手上說:“她找了一上午的東西,是這三樣東西。”
穆鏡遲單獨拎了兩隻出來,目光落在那細小的字跡上,上頭的字跡卻哪一國語言都不是,倒像是她自創的。
兩隻上都是一些難懂的字,穆鏡遲將那兩盞荷花燈,遞給虞澤說:“幫我瞧瞧,是否認識。”
虞澤立馬接過,他拿在手上研究了良久說:“屬下,沒見過這樣的字。”
穆鏡遲又笑了,他說:“也罷,就如她說的,知道便不靈了,便讓這兩盞荷花燈,好好替她實現願望。”
穆鏡遲不再執着於此,他對虞澤說:“收起來吧。”
虞澤說了聲是,正要離開的時候,他又想到了什麼,看向穆鏡遲手上剩下的一盞,便問他:“先生,那剩餘的一盞該怎麼處置?”
剩餘的一盞,是他的,穆鏡遲又盯着手上的荷花燈良久,他才說:“燒了吧。”
他那盞荷花燈上頭,卻只有平安喜樂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