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第二天,這軍帳纔再次被人撩開,外頭進來一個人,是個士兵,那士兵瞧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走上來便替我解着身上的繩子,我也沒有問,接着他帶着我走了出去,當我們停在一處軍帳前,那士兵對我說:“您進去吧,你要見的人在裡頭等着你。”
我沒有立即動,而是站在那沉默了幾秒,我才撩開帳子從外走了進去。
屋內正背對着我站了一個老人,我腳步微微一頓,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後,我輕聲喚了句:“外公。”
他聽到我這句外公,很快便轉過身來看向我。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和他到底有多久未在見過面了,就算上次見過一面,也只不過是隔着一扇屏障,如今終於站在他面前,我才發現他老了不少,兩鬢都是白髮,臉上也全是皺紋,可唯獨那雙眼睛卻亮的出奇。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傻站在那裡望着他,他臉上帶着一如以前的慈祥,沒有絲毫改變,他說:“你來了。”
可即便他和以前一樣,可現在的我早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我和他保持着疏遠的距離後,才說:“外公,我們好像已經有兩三年沒見了,您老了不少。”
他笑着說:“人怎能不老,你倒是長高了不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你去國外的那一年。”他擡手比劃了一下高度說:“當時纔到我腰的位置,沒想到幾年不見,竟然一下竄到我肩膀了。”他搖着頭說:“也不知道是我越來越矮了,還是你越來越高了。”
他拄着柺杖,朝不遠處的椅子走了過去,那邊生着炭火,他僵硬着身體坐了下來,然後對我說:“要是你阿爹阿孃見到你如今這亭亭玉立的模樣,也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大約是我和阿孃有三分像,他看我的眼神帶着幾絲懷念之意,可終究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說:“好了,不說這些傷心事了,你坐吧,我們說正事。”
其實阿孃和阿爹的模樣我幾乎都有些記不清楚了,所以當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裡竟然沒有一絲悲傷,反而是沉悶的壓抑。
我按照他的吩咐,在他面前坐了下來,他直接說:“霍長凡並不知道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所以這次纔會一不小心把你綁了過來。”
我說:“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他會放我走嗎?”
外公說:“不急,既然事情成了這樣,若是放你過去,那不就間接性的告訴穆鏡遲,你和霍長凡關係不菲嗎?所以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全。”
我說:“上次仙樂閣金陵河畔的舞姬刺殺袁成軍的幫辦金赤,這件事情可是您策劃的?”
外公說:“不是我策劃的,但是確實是霍長凡所爲。”
我說:“外公,您確定這件事情是霍長凡所能策劃出來的?”
他看向我問:“你話的意思是?”
我說:“當時我在場,那些舞姬訓練有素,而且殺人的手段準確無比,根本不像是霍長凡能夠培養出來的人物,他身邊是否還有人出謀劃策?”我想了想又問:“外公對霍長凡這個人又有多少了解,您怎會幫這種人?”
外公聽了我這些話,沉默了半晌,他說:“其實我和他接觸的時間並不長,就這一年纔開始熟絡,我之所以會選中他,不過是看中他敢於和袁成軍爲敵的那份勇氣,其餘倒並無其他,至於你說他身邊是否有人在出謀劃策,我倒是知道一些,他有兩名軍師,一位姓何,一位姓丁,一直是他身邊的良將,如今這個軍閥四起的時代裡,沒有一點背景的霍長凡,能夠突起,並且成爲袁成軍的勁敵,他身邊的兩個師爺功不可沒,所以這次他們纔會冒着巨大的危險去穆家把你扣了出來,至於你說這次刺殺,我估計便是出自他那兩個軍師之手。”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並不認同外公後面那句猜測,雖然我從未見過霍長凡的那兩個軍師,也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可那些舞姬明顯是精雕細琢而成,根本不是那兩個整天跟着霍長凡行軍打仗的軍師能訓練出來的,而且,他們也不會有這個時間去教那些舞姬琴棋書畫,有這種風花雪月的時間,估計早就已經助霍長凡奪得了江山。
我莫名覺得這場刺殺背後的主導者,另有其人。
外公見我沉默,便問我:“怎麼了?可是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說:“外公,雖然我和霍長凡並不怎麼相熟,這次見面也是我們初次見面,但我還是要和您說一句,您還是先查清楚他的底細再選擇和他結盟,雖然您和霍長凡抱團一起,對於我們來說是有利而無一害,可若是不弄清楚他這個人,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種近乎毀滅的摧殘。”
他說:“你說的這一切我自當都清楚,所以目前我也只是和他短暫的接觸,並未有深入的牽扯,我也在查他這個人,等查清楚後,我纔會做長久的打算。”
我說:“也許,您可以查查仙樂閣。”
外公看向我問:“怎麼?你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有蹊蹺?”
我說:“我懷疑策劃這場刺殺的不是霍長凡的兩個軍師,因爲那些舞姬目標無比明確,爲的不過是直取金赤的性命,那些舞姬說是殺手,其實更像是死士,她們誰都沒有想過要活着離開,她們目標明確的殺了金赤之後,便一一被袁成軍的士兵殺死,連反抗都未有,袁成軍想留一條活口都來不及,用這麼多舞姬去殺一個金赤,你覺得這個成本有多高?袁成軍和霍長凡打了這麼多年仗,在經濟上都有些吃不消,所以纔會捆綁上一個穆鏡遲,何況是土匪出身又沒什麼背景的霍長凡呢?他有這麼多時間和錢去培養這麼精細的東西嗎?那些舞姬潛藏在仙樂閣,琴棋書畫可是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您不覺得很可疑?而且仙樂閣連袁成軍都查不出來背後的老闆是誰。”
外公聽我如此說,便沉默了良久,他擡起炭火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然後端起了其中一杯,喝了一口說:“我會派人去查查仙樂閣的底細,剛開始我還覺得沒什麼,如今經你這樣一分析,還真是不對勁的很。”外公又說:“不過,你還有事情未完成。”
我看向外公。
他說:“現在先不管我和霍長凡的關係到底有多深,目前擺在我們面前的有一個共同的明確目標點,那就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和他有合作關係,所以你暫時走不了,甚至還需要辦一件事情。”
我看向外公。
他遞了我一張紙條,當我將紙條打開後,還沒一秒,我猛然緊握看向外公,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我的驚愕,而是淡聲說:“你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而且你別忘了,你的孩子是怎麼流掉的。”
外公的話讓我捏住紙條的手緊了緊,他說:“清野,你忘記了我之前的話,我時刻告訴你,要成爲穆鏡遲永遠都無法得到的女人,你不聽我的,和他越了雷池,如今怎麼樣?我的話驗證了吧?你們之間發生關係還未有十天,他就把你送回了袁家,並且還娶了親,讓你懷了孕,卻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這就是你不聽外公的話,所付出的代價,若是你從未和他越雷池半點,後面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沒有說話。
外公也不逼我,他低聲說:“你自己去想清楚,我說的是否有道理,如今的你不一樣,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讓自己愛上他,所以這一步是你下面要走的,我知道很冒險,可是如果成功了呢?這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
我反問外公:“如果我失敗了呢?”
他無比肯定的說:“他也不會殺了你,你最多被他遣送回袁家,不會有任何傷害,這就是你唯一有恃無恐的地方,所以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面前的那杯茶,就在這一分一秒中,在我未察覺中,冷了下來。
外公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答案,我將那杯水往脣內狠狠一倒,冰涼的液體之間滑過我喉嚨內,我放下手上空掉的茶杯對外公說:“這件事情我有的選擇嗎?如果我說不呢?”
外公沙啞着聲音說:“在你說不之前,你先好好想想你的姐姐,你的阿爹,你的阿孃,以及陸家那二十幾口的人命。”
外公永遠都知道我的弱點在哪裡,他也永遠都是輕而易舉的用三言兩語,將我逼上一條我本不願意走的路,就像他讓我待在穆家,也是用的這樣一句話。
我輕笑了一聲。
外公說:“這就是你我的宿命,他們是你的至親,所以不能白死,外公拿着這條老命在這裡給你父母報仇,爲的不過是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安心,而你是他們的女兒,這種事你豈有遲疑的道理?”
我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我握緊茶杯說:“好。”
他聽到我這句話,似乎是安了心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們兩個人都相互沉默的在那坐了一會兒,那盆炭火在我們之間燒得豔紅,外公再次開口說:“你回去吧,不管這次的事情能不能成,一旦成了,你也重獲自由,去過你任何想過的生活,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如果成不了,清野,我們的計劃還遠的很,也許之後外公都沒那個時間幫你,畢竟外公年紀已經大了,以後陸家就剩你一個人。”
他眼底帶着深深的滄桑,在炭火的照耀下,竟然還透露着絲絲的疲憊。
那隻茶杯被我握得咯吱咯吱作響,最終我又鬆開,我對外公說:“您放心,這件事情我會努力的。”
他:“嗯。”了一聲,然後對我說:“去吧。”
我從椅子上起身,看了外公一眼,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外公忽然說了一句:“等等。”
我稍微停了停,側眸去看向他,外公說:“過幾天是你爹孃的忌日,若是你成功了,別忘了給他們上幾柱香。”
我說了一個好字。
我再次回到了那捆住我的帳中,那裡面依舊是兩個士兵在鎮守着,我走了過去後,他們看了我一眼,我伸出了手,他們明白了我的意思,迅速用繩子再次將我捆住。
之後的那幾天臥繼續被人捆在了那營帳之內,除了依舊每天有人給我送飯,之後便再也沒有人進來看我,和之前沒有任何不一樣。
差不多又過了三天,霍長凡又來了一趟,他帶着兩個士兵到達我的營帳內後,便看向地下躺着的我,他說:“你姐夫還沒帶人來,你要不要寫封信過去。”
我躺在草堆裡問:“霍軍長之前可有遞信過去。”
他說:“遞了,一直沒有動靜。”他皺了皺眉頭,嘶了一聲說:“按道理說,他也是該有動靜了,難道他還能不顧的死活不來?”
我說:“是軍長對我用的手段太溫和了。”我這句話一出,他眉頭皺得更加深。
我仰起頭看向他問:“您認爲將我捆在這裡,就能讓他帶人過來換我?你錯了,在這樣的情況,我的生命不僅沒有受到危險,而且還不用受皮肉之苦,在這餓殍遍地的年代,還被您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換做是任何人都不會着急。”
他聽出了我話內的意思,不過還是問了句:“你的意思是?”
我說:“把我束在那軍旗之上,他來不來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他竟然半晌都沒有說話,我莫名覺得有絲嘲諷,反問他:“怎麼?霍軍長不敢?”
這句了話讓他瞬間變了臉,他大聲說:“老子有什麼好不敢的!若不是因爲你是個女的,嫩皮細肉不禁凍,老子早就把你掛了上去,還任由你在這營帳裡享清福?”
接着他又說:“不過既然如此,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如你所說的那樣,不過如果是這樣,你可能會受點苦。”
我說:“既然來了,我不怕白來,軍長只管動手便是。”
他聽我如此說,便沒再猶豫,迅速對身後兩個士兵說:“架起來,給我束在那最高的軍旗之上。”
兩個士兵說了一句:“是。”然後走了上來將我從地下架起,便把我帶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凍,是我想象不到的寒冷,連那兩個經歷過風霜的士兵,都有些發着抖,他們將我捆在了軍旗之下後,然後用繩子將我一點一點拉了上去,他們將我捆在了最高的地方。
那上頭的風,比地下的更爲喧囂,我在那頭之上,能夠感覺到寒風似刀子一般隔着我的雙頰以及我身體的某一處,霍長凡在地下走着說:“你好好給老子在上頭待着,若是你姐夫不帶着老子那兩個軍師過來,我告訴你。”他指着我:“那你就給老子在這上頭待上一輩子。”
接着他派了重兵把守在我周圍,又在我周圍裡三層外三層準備了埋伏,等這些都準備好後,大約是外面的風颳得他都冷了,他踹了一腳身邊冷得發抖的士兵說:“給老子精神一點。”
接着,他自己打了個寒顫,緊着衣服,迅速入了軍營。
之後我便被人一直捆在了上頭,起初還覺得寒冷,後來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竟然一點知覺也沒有,我只覺得身體像是被冰封了一般,除了腦袋還有點意識以外,基本上我的全身已經成了冰塊。
讓我們所有人都所料未及的是,還不到晚上我便有些奄奄一息的跡象,我的身體太弱了,又加上身體至今都還沒恢復,這樣的冷天裡,完全不用費一兵一卒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底下的士兵也發現了我的情況,快速的揹着槍進了霍長凡的軍營,去請他出來,等霍長凡再次到達軍旗之下後,他擡眼瞧了過來問:“什麼情況?活的還是死的。”
我好半晌沒有回答,他身邊的士兵說:“這種鬼天氣,連我們都凍個半死,何況是一女的呢,軍長,她剛纔還有氣呢,不會現在死了吧?”
霍長凡看了那士兵一眼,當即猛的擡手拍他頭說:“別給老子胡說!老子還等着她換我的軍師呢。”接着他又說:“去,給我上去一個,探探她的鼻息,看是活着還是死了。”
很快便有個士兵爬了上來,費了好大力在我鼻尖探了探之後,他纔對底下的霍長凡說:“軍長,還有點氣,不過,我估摸着再這麼凍下去,也到頭了。”
這件事情就將霍長凡給難住了,他取了軍帽,用手抓了抓腦袋,咦了一聲,似乎在想着該怎麼辦,他想了許久,便毫不猶豫的說:“把那娘們給我弄下來,這樣下去要是死了,老子哪裡還有籌碼。”
旗杆上的士兵得了命令剛要給我鬆綁,把我給弄下來,這個時候我終於動彈了兩下,用兩個人的音量對那士兵說:“跟你們軍長說,堅、堅持……”
那士兵給我鬆繩索的手頓了頓,他看向下面的霍長凡,這個時候霍長凡說:“等等,先別鬆,老子要是現如今鬆了,那不就拿那袁成軍跟穆鏡遲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他們都不心急,老子在這裡心急什麼。”他指着士兵說:“捆着,給老子繼續捆着,要是真的死了,那也不是老子的人,看誰弄得過誰。”
那士兵聽到霍長凡的話後,又看向我,便很快又迅速爬了下來。
霍長凡沒有在猶豫,在下頭走了一圈後,便又快速朝軍帳內走了進去。
之後仍舊是寒風肆掠,不知道何時竟然還下了雨,那落在我身上無疑是雪上加霜,我感覺有什麼東西似乎開始結冰,將我凍住,一直到大半夜霍長凡又出來了一次,站在軍旗之下看向我,見我一點反應也沒有,他越發着急了,而穆鏡遲那邊始終都沒有消息。
他撐着雨傘在下頭站了一會兒,問身邊的士兵:“穆鏡遲那邊有什麼動靜?”
他身邊的士兵說:“自從他們知道人被捆了後,我們那邊的線索也就斷了,收不到那邊的情況。”
霍長凡來回走着,走得更加焦急了,大約在這樣的關頭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選擇,放我下來,和不放我下來,都是一種錯。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大雨裡有一個士兵騎着一艘馬狂奔了過來說:“報!”
霍長凡眉頭一動,便看向那士兵,那士兵進了軍營,便從馬上一翻而下,對霍長凡行了一個軍禮說:“軍長,穆鏡遲的車馬就在一百米之外。”
霍長凡一聽,他笑了,對那士兵問:“人來了?”
士兵無比肯定的說:“來了。”
這個時候霍長凡是一點也不急了,便讓士兵去裡頭搬了條椅子過來,然後坐在那椅子之上,垮着個腿,坐的跟山大王一樣說:“贏了,兄弟們別急了,好好給我打起精神來給我對付!”
整個軍營如海嘯一般咆哮着一個字:“是。”所有人挺拔着腰身以軍人的面貌站在這場大雨裡。
莫名的,我忽然明白了,霍長凡爲什麼會成爲袁成軍最大的死敵,正當我迷迷糊糊想着這個問題時,穆鏡遲的車停在了軍營之外。
他從車內下來,黑夜裡他穿着一襲月白的長衫,溫潤的面容,站在雨夜裡倒像是個教書先生,他身後跟着周管家,在後頭替他撐着傘。
穆鏡遲擡眸看了一眼軍旗之上的我,只是一眼他收回了視線,對霍長凡說:“霍軍長,不如先把人放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就算是這個時候,坐在椅子上的霍長凡沒有動,他和穆鏡遲年紀並不會相差多大,可行事作風完全不同,他靠在椅子上,用藐視一切的氣勢說:“穆先生說談,我怎麼知道您是要怎樣一個談法,老子的人呢。”
這個時候穆鏡遲也沒有絲毫猶豫,很快便有人架着兩個人出來了,是霍長凡的何軍師還有丁軍師,他一瞧見如此,便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冷聲問:“活的還是死的?”
穆鏡遲笑着說:“當然是活的。”他話微微一停頓說:“不過,那就要看軍長之後是要活的還是死的了。”
接着,穆鏡遲的兩個人,便用槍頂住了那兩個軍師的腦袋。
霍長凡不敢輕舉妄動,又擡頭看了一眼軍營之上的我,很快他便對身邊的士兵說:“去,替我把人給放下來。”
那兩個士兵聽到吩咐後,迅速爬上了旗杆上迅速把我給放了下來,不過,他並未先把人交出來,而是問穆鏡遲:“我怎麼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軍師,這大晚上的,我須得確認他們的面容。”
穆鏡遲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很快,霍長凡便派了個人過來進行查看,等他查看完後,又跑了回去,跑到霍長凡面前說:“是兩位師爺。”
霍長凡這才放下心來,他靠在椅子上晃盪着二郎腿說:“是你先放還是我先放。”
穆鏡遲說:“一起放。”
兩方的人便架着各自的人一起走了上去,到達軍營的門口後,所有人全都止住了腳步。
穆鏡遲站在後面靜靜看着。
霍長凡的人,用槍對準我的腦袋將我遞過去後,穆鏡遲人自然也用槍對準那兩個師爺遞到了軍營門口的那道防線內,雙方交了人,便各自提着各自的人朝回走。
等我被人提到穆鏡遲的面前後,他撩開我垂在面前的頭髮一看,眉眼有些陰寒,不過很快,他將我扣在懷裡,接過一旁人手中遞過來的衣服迅速將我裹着,就想帶着我往車上走,不過他停了兩秒,對身邊的兩個人說:“殺了。”
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正當霍長凡的人急着給那兩個師爺鬆綁時,忽然穆鏡遲的人忽然擡手瞄準那兩個剛站起來的師爺,嘭的一聲,一人開了一槍。
那兩個軍師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晃盪了兩下,便當着霍長凡的面,倒在了他的面前,霍長凡錯愕的盯着。
穆鏡遲連頭都未返,抱着我直接上了車,坐入了車內,當霍長凡的人就要追出來之時,這個時候,忽然有士兵從後頭衝了出來,衝到霍長凡的面前說:“報!軍長!袁成軍正帶着人在攻打我們的後營!”
還沒等霍長凡反應,忽然一顆炮彈轟了進來,就在那一瞬間之間,霍長凡身後的軍帳炸得稀巴爛。
他身後的士兵一把將他護住在地,炮彈四起,接二連三的轟炸,我聽見霍長凡罵了一句奶奶的,便拔槍帶着身後的士兵們便衝了過去。
穆鏡遲抱着我在車內坐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看向車窗外混亂的一切,許久他對司機說:“開車。”
不過在他剛說完開車這兩個字時,我一把刀子直接紮在了他心口。
穆鏡遲悶哼了一聲,有些些始料未及,他好半晌都沒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稍微一用力,又把刀子戳進了他胸口一寸。
車內沒有人發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坐在前頭的周管家都未發現。
空氣極其的安靜,穆鏡遲沒有驚動任何人,他低眸看向我,看了我好一會兒,我的手在發抖,無止境的發抖,我的腦袋挨在他胸口處,衣服將我整個人遮蓋,幾乎只露出上半邊臉。
他握住我手後,我以爲他喊人,或者直接讓人斃掉我,可是他沒有他只是低眸瞧了我許久,忽然捂住了我的脣,將我手上的刀子忽然無聲的往外一拔,他將我摁回了衣服內。
然後目光淡然的看向前方,像是什麼事情都未發生。
我人依舊在他懷裡。
車子不知道行駛了多久,當我感覺我身上溫熱的血液越來越多時,穆鏡遲仍舊沒有鬆開捂住我的脣的手,我在他懷裡掙扎着,掙扎了好一會兒,沒有掙扎得開,穆鏡遲忽然直接將我提了起來,手便掐在我了我脖子上。
我瞬間不敢再動彈,不過坐在前方的周管家聽到了動靜,當即便回過頭來看穆鏡遲問:“先生,我們是連夜趕回去,還是暫時進城入客店休息。
穆鏡遲蒼白着脣說:“暫時休息。”
周管家盯着穆鏡遲的面容看了好一會兒,見他抱着我一動也不動,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便又說:“好,那我讓司機找一家客棧停下。”
穆鏡遲微閉着雙眸,他嗯了一聲。
當我們不知道保持了這樣的姿勢多久,一直閉着雙眸的穆鏡遲,忽然在昏暗的光線裡睜開了雙眼,他聲音還是一如之前的清亮,他問:“老周,到了嗎。”
周管家在前方環顧了一圈說:“快到了,再轉個彎。”
他嗯了一聲,再次垂下了眸子,但我感覺學越流越多的他,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可他掐住脖子的手並未有動。
不知道過多久,當車子停了下來後,司機最先下車,穆鏡遲卻沒有動。
司機來到了我們車門旁,他將車門給拉開後,便提醒了一句:“先生,到了。”
穆鏡遲抱着我還是沒有動,司機還想說話的時候,穆鏡遲聲音虛弱的說:“阿寺,去找個醫生,別驚動任何人。”
可這句話纔出來,阿寺忽然看到穆鏡遲的座位下全都是濃稠的血,他腳邊有一把被鮮血浸沒的刀,身爲一個保鏢的警覺,他迅速把遮蓋住我的衣服一拉,他看到穆鏡遲那月白的長衫上全都是血,他忽然掏槍對準了我的腦袋,剛要開槍,穆鏡遲忽然嚴厲的大喊了一句:“阿寺!”
那保鏢的手一頓。
周管家看到這邊的動靜,便也接着下車走了過來,他看到那一地的血,還有雪裡的一把刀,以及穆鏡遲掐住我頸脖的手。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將那保鏢的手緩緩壓了下去。
穆鏡遲深吸一口氣,平復下情緒,陰冷着臉說:“扶我下車。”
周管家說了一聲是,很快便將他給扶住,穆鏡遲仍舊沒有鬆開我,手始終扣住我的脖子,我整個人隨着他從車內下來後,他依舊用衣服將我們身上染紅的地方給包住。
當週管家開好房間,當我們到達房間內的那一刻,我感覺穆鏡遲再也支撐不住了,我用盡全身力氣,就想逃竄出去,可還沒逃離他身邊一米,我感覺腦袋後面被人用槍給頂住。
我回頭一看,是穆鏡遲。
他的臉色竟然已經接近了透明,他對我問:“你想去哪裡,嗯?”
我不動,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他笑着問:“想離開?”
他發出低低的笑,森然而讓人背脊發涼,他說:“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說完,他對旁邊的周管家說:“扣起來,別讓她跑了。”
接着,他將槍往地下一扔,捂着胸口便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這一刻他再也支撐不住了,捂着流血的傷口,一步一步朝着不遠處的牀走去,接着,到達牀邊後,他整個人軟在了牀上。
周管家立馬衝了過來,一把扶住他,大喊了一聲:“先生!”
穆鏡遲那件月白的長衫全是血,他連蒼白的脣上都沾染着觸目驚心的血,他被周管家扶了起來後,便又說了一句:“別傷她。”接着穆鏡遲便冷靜說:“準備紗布以及消毒液,還有盤尼西林,醫生趕不到,所以先做處理。”
周管家看了他一會兒,如今的他也陷入了慌亂的境地,可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周管家立馬說了一聲是。
然後迅速出了門,去了樓下,大約幾分鐘,他從車內拿出來一個急救箱,將穆鏡遲之前要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
他額頭上明明已滲透出許多冷汗,可那傷卻好像不是在他身上,他依舊冷靜的吩咐周管家該怎麼做,當週管家按照他的話,一步一步將傷口包紮好,血暫止住時。
他整個人躺在那喘着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吩咐:“阿寺,把她帶過來。”
那鉗住我的阿寺,忽然押着我直接往地下一扔,我整個人摔在了地上,穆鏡遲低眸看向我,他擡起蒼白的手,將我下巴擡住,我只能仰着頭看向他。
他看到了我眼裡這赤裸裸的恨意,莫名的輕輕笑出了聲,他說:“這一刀你等了很多年了吧。”
我沒有動,依舊沒有說話。
“我也等了好多年了。”他像是自我呢喃一般說出這句話,眼裡竟然帶着一絲輕鬆。
他嘴角帶着盈盈的笑意說:“從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起,我就不斷在心裡想,這一刀,她是會留在我三十歲這一年,還是四十歲那年,或是我五十歲呢?沒想到,這麼快,我還沒過四十,你就迫不及待的下手了。”
他咳嗽了兩聲,咳得牀都是震動了,過了良久,他喘着氣,用帕子捂住脣角咳出的血。
他閉上了雙眸,語氣略帶疲憊與悵然說:“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好,終究抵不過你對我心裡的恨。”
他眼尾滑落一滴淚,直接沒入了枕頭內的棉絮,無聲無息,以極快的速度。
一時間,房間裡安靜極了,穆鏡遲也不再說話,靠在那裡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匆匆趕了過來,他已經暈了過去。
之後屋內一團糟,我被阿寺給帶了出去,他們將我關在了一間屋內,門口全是人。
我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聽着那邊的動靜,看向外面的窗戶,天已經漸漸亮了,帶着朦朦朧朧的大霧,我擡起那雙沾滿穆鏡遲鮮血的手,去觸碰那些冰冷的陽光。
我輕笑了一聲,接着我哭了出來,我縮在角落害怕的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被人關在這邊的房間多久,那邊慌亂了一晚上,之後那幾天都是一片死寂,我不知道情況是怎樣。
我只是那樣呆滯的看着日升,月出,反反覆覆。
終於那扇門被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周管家,他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看向我,我幾乎以爲他那眼神是要將我殺死,可是他沒有動,又只是對外面守住我的人吩咐:“把門關上。”
接着他出去,門又被合上。
到第二天,我不吃不喝,漸漸的體力也不支了,我躺在冰涼的地上,迷迷糊糊的也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睜開眼醒來,人不是在那家客棧,而是在穆家的房間,周媽坐在了我牀邊,她哭紅了雙眼。
她見我醒了,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慈愛看向我,而是哭着說:“小姐,你真是快好生糊塗啊!”
我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看向她,她似乎不想再看我,從我牀邊,便捂着脣跑了出去,沒多久屋內進來一個人,是青兒。
她坐在我牀邊,手上端着一碗湯,便吹涼了,舀了一勺遞到我脣邊,我麻木的動了兩下,接住,才喝一口,我問青兒:“他死了嗎?”
青兒扣住碗的手一緊,便不說話,又繼續給我喂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又進來一個人,這次進來的人是王芝芝,她滿臉冰冷的站在我牀前,她看向我。
我也看向她,她說:“陸清野,你應該死在外面,不該回來。”
青兒停下了手上的勺子,坐在一旁不敢再有動作,只是低頭聽着。
王芝芝見我只是看着她,她居然抓起青兒手上那隻盛湯的碗往地下狠狠一擲,指着我說:“你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他現在已經被你那一刀刺得只剩下半條命,他對你這樣好,千里迢迢去救你,可是你卻這樣回報他,陸清野,你不是人!”
我疲憊的轉過了頭,不想看她,也不想聽她說任何話。
平時不怕王芝芝的青兒,此時竟然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王芝芝哭了出來,她說:“陸清野,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要你賠命的,你記住我的話。”
接着門便是驚天動地的一聲響,門被合上了,王芝芝從這間房內離開了。
我閉上了眼。
青兒蹲在了地下撿着那些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