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上

關深:(是你陪我等到清晨第一道光)

今年的春節特別晚,直到2月4號纔來到,今年的春節前夕異常溫暖,不像往年時常下雨,瑟瑟的冷風總是追着人撲來,以往我都不敢走到街上,因爲我沒足夠保暖的衣服,這麼喜慶的日子親戚都會坐在一起,而老頭帶着我去到這種家庭聚會只會遭到白眼和難聽的話。我知道的,從奶奶到叔伯姑嬸眼裡,我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老頭只會喝酒賭錢,喝多了,難免會鬧事闖禍,警察第一個通知的肯定是他們,哪天打麻將把錢輸光了,還要找他們借錢。

對我的成見從我出生的時候已經形成了,我是族裡算命先生篤定的小鬼投胎,會給族人和祠堂帶來不幸,可況我還是麻煩人的兒子,更加有足夠厭惡我的理由。

當一衆親戚坐在一臺有說有笑的時候總是無視我的存在,他們吃他們的,只要我每次夾菜,他們總冷不丁瞟我一樣,大概是責怪在混吃混喝吧,因爲每年除夕飯,老頭一塊錢也不出,帶着一瓶酒和我就來到奶奶的家裡。

同輩的兄弟姐妹裡面跟我都不親,他們都圍成一團玩,我也自覺不去打擾,只不過讓我身冷心也冷啊。

我從來不會在人前哭,也不會求人,我的眼淚換不來憐憫,我的哀求只會是徒勞。

我只會躲在空曠的樓頂,那裡是我的秘密基地,天台的入口是一間小小的房子,連接着樓梯,每當下雨我都會躲在這裡哭。

沒有人會來這裡,下雨的聲音也會遮蓋我的哭聲,雨下完了,我也該哭完了。

今天除夕夜老頭加班出差,剩我一個人更不想舔着臉去奶奶家參加所謂的團年飯,老頭這次還算有良心,給我留了個紅包,裡面是十塊錢,是老頭這些年來最大方的一次。

足夠我一個人好吃好喝幾頓了,一個人的除夕夜也該有點模樣吧,去菜市場繞了一圈,買了些牛肉,買了條排骨,買了一條小鯽魚,還有廣州人過年一定要有的雞,再買斤青菜熬湯喝,因爲明天菜市場是不開門的所以我也準備多一點。

剛到五點菜市場的商販就心急着叫賣着,最後半小時收攤回家吃飯了!要買就趁早啊!

聽得出這是一份渴望早點回家與親人團聚的聲音。

回去的時候街道幾乎空蕩蕩的,僅有的幾個路人也快快的腳步趕着回到自己的家,大概是有人在家裡等着他歸來吧。

我卻不用急,我走入祠堂的直街,經過好幾個窗戶都能聽到屋子裡面的熱鬧聲,是多麼嘈雜,可又多麼溫馨。

大人在打麻雀拉家常,小朋友在打鬧笑哭,還好今年的新年不怎麼冷,不至於感到那麼淒涼。

一個人竟然把三肉一菜全部做出來了,家裡的桌子很少放滿那麼多菜,我看着幾個菜發呆,沒有想吃的衝動,正到七點聽到遠處有炮竹的響聲,電視機播着新年的喜慶節目,對面樓的街坊家一頓大笑,但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只有這三肉一菜陪我過這除夕夜。

有人敲了敲門,我打開門就立馬被推着向後幾步。

“哎呀,來得剛好~”

小莘帶着他的爹地媽媽走了進來,他們依舊是穿得那麼得體,與我家陳舊泛黃的牆壁很不相配。

沒來得及等我問爲什麼,小莘就自覺跑到廚房那碗筷,她爸爸媽媽也坐到桌前。

“關深啊,我們給廚師放了假回去陪家裡人吃飯,所以沒人煮飯了,今天就來打擾你,蹭頓飯,你不會不歡迎我們來蹭飯吧。”

我搖搖頭說:“不會,不會,只是我煮了幾個簡陋的小菜,我怕你們吃不慣呢。”

“說什麼呢,我以前小時候跟你爸烤過田鼠,捉過田雞炒菜,摘過野菜野果,什麼都東西沒吃過啊,更何況你一個人做那麼多菜,有牛有雞有魚的,真的很棒了。”

叔叔抿着微笑的時候真的很親切,和小莘一樣讓人感受溫暖。

“天啊,這個牛肉太辣啦。”

說完小莘把一杯沙士汽水,咕嚕咕嚕喝光了,伸出舌頭用手扇風。她爹地媽媽呵呵大笑。

她的媽媽說:“讓你和一直搶着吃,這回知道錯了吧。”

“都怪深深啦,做得又辣又好吃。”

說完她又夾了一塊牛肉:“辣就辣吧,我就是要吃。”

剛嚥下去又辣到衝到廁所漱口。

連我忍不住笑了。

她媽媽連忙夾了兩塊牛肉給我。

“趕緊吃,別讓小莘一個人把吃完了,你那麼辛苦做得菜。”

我點頭嗯了一聲,夾起牛肉匆匆再扒兩口飯下嚥。

可能是吃得太急了,被牛肉梗到喉嚨了,她媽媽緊張幫我拍背,叔叔連忙給我倒水,小莘卻在一邊笑我太笨了,“讓你剛剛笑我!”

好不容易順下口了,叔叔阿姨才放鬆着急的表情。

“沒事了,嚇死我們了。”

體內一股情緒涌出,它從心臟直衝我上下左右各處,頭皮發麻,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匆忙別過頭害怕被看到。

小莘發現了,“你幹嘛想哭。”

“我纔沒有哭呢。”

“你就是有啊,你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媽媽來圓場說:“哎,小莘,不要亂說話,深深說沒有就沒有。”

“深深啊,以後你爹地不在的時候你要多過來我們家吃飯,不用不好意思的,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叔叔幫忙的,也儘管開口,我和你爸爸的就像親兄弟一樣,你也是叔叔的侄子。”

這些更加難以控制住情緒,一瞬間被哽咽住呼吸,狠狠的咳嗽了幾聲,淚水也隨即掉落。

我嗆到了,“我去廁所洗把臉。”

匆匆跑進廁所關着門,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這眼淚水第一次在人前出現,從前多難過孤單都忍得住,現在有人陪伴安慰,反而脆弱得放下防線。

晚一點她們要離開的時候我陪着小莘在後面走着,是她說要我陪着走回去。

“愛哭鬼!醜八怪!”

我瞄她一眼,“你夠了。”

她又說一遍,“愛哭鬼!醜八怪!”

“寶貝啊~等下你自己回來哈,我和你媽媽先回屋了,你就陪深深玩一玩吧。”

“走吧,我們去逛一逛花街吧,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她捉住我的手,興奮地往直街的路口小跑

我們家門口的西湖路廣州每年的農曆廿八到除夕夜一連三天的花街慶典。

這裡是臨時搭建的一條商業,小吃,文化街道。

木棚搭起的花街入口,足有十幾米高,橫跨兩個車道,木棚上有很多裝飾,今年是猴年所以有與猴子的模型好圖案。

入口已經是洶涌彭拜,小莘帶着我硬擠才能從面前的人縫中進入,中間是兩排背靠着的臨時店鋪,分隔開兩面的人流,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今晚是花街的最後一夜,因此今晚的人流也是最密集的,真的是寸土必爭。

兩個小小少年在蜂擁的人浪裡,根本是沒人留意到的塵埃,我們根本不用自己向前走,完全被後面的人推着走,不過小莘一直捉緊我的手腕,捉得死死的。

“你要跟緊我啊,等下跟丟了,我就找不着你了。”

不管被人擠得走起來多艱難,甚至被人隔開了,她還是沒有放開我的手。

“棉花糖~甜又甜的棉花糖喲~”

她聽見棉花糖,兩隻耳朵豎起來,穿過人浪來到棉花糖的攤位身上。

“我要兩串棉花糖,謝謝。”

“剛剛在你家蹭完飯,現在到我請你吃東西了,不許不吃哦。”

我也只好默許了,結果她遞過來的棉花糖。

在狹小的空間裡,兩個人拉着手,她微微走前一點點,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拉住我,我左手拉着她,右手棉花糖,小碎步隨着大部隊緩進。

來回逛了幾圈,吃了幾樣小吃,還一人頭上夾個小猴子的頭飾。

逐漸人潮開始散退,我們可以自由的走在花街上了,我們的手一直忘記放開。

我們吃飽喝足玩得盡興了,回到她的家前。

“你要回去了嗎?”

“是啊,已經玩了一整晚了,已經好晚了,再不回家,爹地媽媽回擔心的。”

我淡漠的說了一聲好。

她還是滿心歡笑得邊走上臺階邊回頭跟我揮手告別。

直到她關上門的一刻,我的淚水隨着一句輕微的謝謝一起掉落,這的確是我過得最溫暖的一個團年夜。

直街上只剩我一個人,踩在這岩石上沒有腳步聲,我將圍巾摘了下來,吐出一口鼻息,覺得舒服多了,周遭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我有些耳鳴。

原來這就是過節的感覺啊,有人陪着我吃飯,有人陪我逛花街,有長輩給我紅包,有人用熾熱的話拉着我的手。

“啊~”

你瞎叫什麼~把我嚇一跳了。

“怎麼是你,你不是回家了嗎,三更半夜突然在後面拍人肩膀會把我嚇死的。”

“深深耶,我沒想到你這麼膽小啊哈哈哈,真是愛哭鬼又膽小鬼。”

“我纔不是呢!”

我們左一句右一句爭辯着,樓上的街坊大喊,“都快三點了,樓下那兩個要耍花槍回家耍吧,你們不睡別人還要睡呢。”

我們來到我家樓上的天台,她帶着一個大袋子,從裡面拿出一塊大布鋪在地上,倒出好多的吃的喝的,前後左右各點一根蠟燭照亮着。

我們就一起等着看新年的第一個日出吧,說完遞給我一個蛋糕。

我們時而坐坐,時而架手在圍牆上,才發現大部分窗戶沒有暗下來,都有微微黃色的,紅色的燈光,那是每個家庭爲了迎接新年亮着的燈籠和串燈,天上是漫天繁星,地面也是一片星光。

“滴答,滴答。”

頭上被滴到些什麼東西,導致我艱難的張開了雙眼,原來我和她靠在牆邊依偎在一起睡着了,她還靠在我的肩膀。

她的頭髮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香,她的眼睫毛是那麼濃眉那麼長,摸着自己的眼睫毛做比較根本不如她的一半。

牆壁上已經被破曉穿過,我纔想起我們呆着這裡的目的就是爲了看看那太陽劃破雲層的第一刻。

“快點醒過來啦,日出要來了。”我抖抖肩膀讓她醒過來。

我們注視着從雲層縫隙噴出的光,開始的太陽基本被雲層遮蓋,然後露出頂端一些,再出現一半,直到整個太陽完整照射着我們,一道無邊無際的巨光衝到我的身後。

此刻將一整晚通宵的疲倦睡意打散,本來沉重的眼皮不再渴望蓋上,數個小時在深夜的等待終於帶來回報。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什麼這麼臭!”

“好像是耶,我也聞到了。”

“你的頭啊!有兩坨白色的東西。”

我伸手過去一抹,是兩坨粘稠的鳥屎。

小莘捏着鼻子向後退。

“你別想跑!”

“走開,你別碰我啊。。。。”

關莘:(我想去的地方希望你也在)

深深給我講述他昨晚看得足球比賽有多精彩,我沒見過他這般興奮,就像是她親身參與一樣。

我根本一點聽不明白,什麼瑞典歐洲盃,什麼絕大冷門,什麼丹麥童話,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東東,只是難得見他那麼興高采烈說着,我也不忍打斷他。甚至裝着樂在其中的樣子給他看。

“爲什麼?”

“真的嗎?”

“好厲害啊!”

一臉驚訝的聽着他在講,我並不是在敷衍他,我想讓深深多一點像此刻這樣開心,因爲就連我都很難得見到他說話一句超過五個字。

很快小學的最後一年就開始了,剛開始我們並沒有覺得和以往不同,一樣是每天在熟悉的小學裡嬉笑怒罵,彷彿我們永遠都會是小學生,可是我們忘記了,我們也是會長大,看着學弟學妹們,瞬間醒悟過來,我們已經是這間學校最年長的學生了。

過了今年,我們還能上同一間學校嗎?

“我不知道。”深深很淡然回答我的問題。

我問他如果我們不在一間學校了,你會不會交上其他的朋友?

“不會。”

“那你想不想和我去到同一間學校啊?我到時候想要去念七中!”

然而關深沒等我說完已經趴在書桌上睡着了,一點回應也沒有。

從那天之後,關深又開始逃課了,旁邊的位置常常空了出來,雖然他在的時候不是睡覺就是望向窗外,只是少了他在旁邊,我總是很難專注上課,會在想他到底去了哪裡。

他是不是討厭我了,是不是和我做朋友會有壓力,我厚着臉皮去問了問小肥最近有沒有見過深深,一聽到我是問深深,小肥就是一頓嗤之以鼻,“那個小啞巴,誰想知道他去哪裡了,要說也很久沒碰見過他了,讓我見到他就給他一頓胖揍。”接着和他那班烏合之衆哈哈大笑。

我試想過去他家找他,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去,如果他不想見到我,勉強去找他,只不過讓他更討厭我,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對於厭惡的東西,他會盡力去躲開。

深深遇到自己害怕的,討厭的人事物,只會想盡辦法去逃避,窩在沒人找得到他的地方,永遠不會正面去解決,這是深深唯一不可愛的地方。

就像四年級時候我幫他暑假補習,他找了各種的藉口,寧願蒙着頭睡一天,或者趁我未到就溜之大吉,也不肯乖乖坐着聽我說幾道數學題。

把心事堆積在心底,生怕說出來會被人取笑。

我很喜歡看着他訓練的樣子,不留餘力的去奔跑,一次又一次,都繃緊兩隻腿往終點衝過去,就算累倒在地上,大字型的躺着,不由自主急促喘氣,就算有時候狀態不如人意,被教練罵的狗血淋頭,把衣服都弄得髒髒的,都不會有一份遲疑,那目光如炬的堅定,比起平時的他要勇敢的多,那是他暗藏心底的力量,或許不停的奔跑是他最自信的時候。

對了,這半個月他沒上課的時間,也沒看見他訓練,就連體育課都不是馬教練來上了。

我越想越不解,他們能夠時間那麼統一不來學校,一定有些什麼關聯,我白天偷偷到過關深門前貼着耳朵上去偷聽,家裡是沒有一些聲響的,我確定關深不是逃課藏在家裡。

我還向班主任歐陽老師問過深深的消息,她只說馬教練來過幫深深請了一個月的假,具體說是什麼原因也沒有,我猜應該是因爲訓練的緣故,所以也沒去多問。

聽完我更加確定深深不是無緣無故的逃課了,如果只是訓練的話沒必要突然間不見人了,像是有心避開我似的。

一天早上我無聲無息躲在正對關深家門出口的木棉樹後,等了我將近一個小時,八點鐘的時間關深步履不穩,雙腳像是踩在雲上一樣軟綿綿的,肩上的黑色運動包送我硬塞給他的校運會冠軍禮物,過去深深只用一個塑料膠帶裝着自己的運動鞋和訓練服,袋子都快被撐破了。

他還揹着我送的揹包,那就證明深深沒有討厭我,那爲什麼他突然就不見人了,只是普通的訓練,又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隨着關深後邊左躲右閃的走着,他也沒多留意,佝僂着腰偶爾捏捏自己的肩,滿是疲憊的步伐,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尾隨着深深來到一個運動場,上面寫着越秀區工人體育場,他跟門衛說了兩句,門衛就打開門讓他進去了,等了一會我也走到門前,門衛站在門衛室裡端着抱着,翹着二郎腿,一副悠閒的模樣。

”叔叔,你好,麻煩開一下門~“

他優哉遊哉的放下抱着,把頭伸出窗外,“你是誰?來幹嘛的?”

我是剛纔前面進去的那個男孩子的同學,他漏了東西,我專程拿過來給他的,“哦,對了他叫關深。”

他撅起嘴似信非信,臉上寫着問號。

“他是叫關深沒錯,但是他沒交代我有人要拿東西來給他,而且體育場這裡不是公園,不是可以隨便進來的,你有什麼東西要給他放在我這裡就可以了,不然你就回去吧。”

說完他縮回同想要回到那個悠閒的門衛室裡,我喊住了他。

“等一下!這樣可以了嗎。”

我拿出了一張五十塊捏在手上伸過鐵門揚了揚,他眼睛瞪得極大,左顧右盼一眼沒有人,就迅雷不及掩耳拉過五十塊揣進褲袋裡了。

“咳咳,送完東西你可要趕緊出來了,不然等下被人捉住就不要怪我了。”

“嗯嗯,一定的,把東西給他之後我就立馬走人,而且就算被捉住也不關你的事,請您放心吧。”

他把鐵門打開了一點點,擺手讓我快點進去。

今天烈日當空熱得過分,我只能一路上打着雨傘用來隱蔽自己和擋住太陽,

運動場很空曠,面積很大,有一條橢圓形的紅色跑道,中間是長方形的草坪,場地質量比學校的確要高出很多倍。

運動場上有着不少的人在訓練,可是跟平時體育課一窩蜂混亂追逐玩鬧相比,這裡在場的人都是嚴謹認真,專注的神情旁若無人,一個教練帶着數個的學生,井然有條,各自又各自的訓練,雖然同是一個運動場,卻像是躲進自己的世界裡面訓練。

我本以爲要在那麼多人之中找到深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偏偏就是一眼就從人羣裡看見他。

他兩隻腳橫跨,左右分腿的開胯拉筋,上身向前傾,兩隻手臂頂在地上,教練還把一隻腳踩在他背上,發力壓深深下去。

深深疼得身體在顫抖,臉上的汗珠一顆顆直接砸在地上,雖然儘量忍着痛楚,他的眉頭還是緊緊鎖到一塊。

我差點就想跑到他的身邊,讓教練不要對他那麼嚴苛,跑了兩步又停下來了,因爲我明白這是關深自己選擇的,就算再痛再苦也有他堅持的原因。

他把長至肩膀的頭髮綁起,五官更加秀氣,暴烈的陽光沒有把他曬黑,只有把他皮膚曬得手也通紅,臉也通紅。

明明天那麼曬,他還是執意穿着黑色的訓練服,哦,不,深深幾乎任何時候,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真的符合他深沉陰鬱的性格。

我撐着雨傘躲在觀衆席看臺的角落位置,看着關深賣力的訓練,在百米跑道上留下無數足印。

太陽到正午的時候變得更加惡毒了,我看見地面都像是蒸發出煙來了,大多人都已經訓練一上午,受不住疲倦和高溫的酷刑,陸續離開運動場,最後就剩下教練和深深還在重複跑着,我都忘記他跑了多少遍了,他好幾次都像沒有力氣半跪再地上,一隻手摸着胸口,一隻手扶着地上,大口大口的吐氣,他一直是這樣高強度的訓練嗎,看着太辛苦了。

教練對着關深訓斥,“呼吸,呼吸,你的呼吸節奏完全不對。”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關深爲什麼早上出門時候連走路都那麼腳軟,怕不是這段時間連續經受這超高強度的訓練。

我只是坐着都覺得昏昏欲睡,被太陽曬得我頭暈腦脹,帶來的水也喝完了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胸口被什麼壓住一樣難受,想要去找點水喝,一站起來雙腳像是不屬於自己一樣,搖搖晃晃突然眼前一黑。

睜開眼躺着時已經睡着牀上,頭有些裂開的痛感,一個身穿白大掛的人走到牀邊。

“你醒來啦?”

“請問這裡是哪裡?”

他看看我牀邊的輸液瓶,正連接到我的手背上。

“這裡是醫療室,你沒事跑來這裡坐着幹嘛,現在雖然是十月了,看着今年的夏天還沒有結束語的意思。”

“咿呀~”

有人推開門進來了,

醫生一隻手捂着嘴巴小聲跟我說,“你的小男朋友來了。”

我馬上閉上眼睛假裝還沒醒。

“醫生,請問他怎麼樣了?怎麼這麼久都還沒醒啊。”

深深的聲音有些啞,慌張的語氣讓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了。

“唉,她的情況可能有點麻煩啊。”

“哈?!她不是中暑而已嗎。”

“小朋友,你要知道中暑嚴重起來可能會死人的。”醫生的演戲惟妙惟肖,凝重的口吻讓深深一點都沒有懷疑。

深深像是在糾纏着醫生救我,說着說着竟然哽咽了,說話都帶着淚腔。

“我求求你救救她,你要我怎麼做都行,要不我給你跪下了。”

“別別別,她要是不醒你跪到明天也是沒用的。”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怎麼樣她才能不死?”

“或者你可以試試靠近她耳邊說一些感人肺腑的話,或者會喚醒她的求生意志,總好比你現在嚷嚷來得有用。”

突然靜了半響,我感覺的深深在向我靠近,他的鼻息傳到我的側臉上。

“小莘,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不該躲開你的,我也是逼於無奈,我知道你是因爲找我才一個人來到這裡,爲了不讓我發現躲在角落,直至被太陽曬到暈倒,我知道錯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醫生在旁補了一句,“感情很豐富了,可是態度還沒夠誠意。”

“那我要怎麼做嘛!”

你或者試試緊緊捉着她的手,會來得更加有力量一些,可能她接受到你的誠意就越多。

我很想微微睜開眼睛偷瞄深深,看他現在是怎麼樣的表情,是淚流滿面,是慌張失措,還是痛苦惆悵,我始終不敢有動作,怕他察覺其實我是在裝暈。

啪一聲,深深猛一下用力握緊我的手掌,他的手指很細很長,把我整隻手掌包裹住了,掌心很熱,還有些冒汗,把我的手都握得有些疼了。

可他又一直不說話,只有一些嗚咽,吸鼻水的聲音,真的把我急死了,你倒快點說話啊,我的手都累得不行。

聽他深吸一口氣之後終於開聲了。

“自從那天你跟我說你初中想要念七中,我就一直想着這件事情,我去問過教練了,以我的成績和在校操守,去七中唸書根本是癡人說夢,這幾年以來我已經習慣跟你在一個班上課,習慣坐在你的旁邊,還習慣偷偷看你。”

說到這些深深的聲音就更啞了,像是被眼淚打溼了喉嚨,難以好好說話。

“要是突然之間要和你分開兩間學校,我是沒辦法接受的,對我來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親人,這世上除了老頭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沒了你我該怎麼辦啊!我求你醒一醒好嗎,只要你醒過來要做什麼都行!”

深深徹底失控,嚎啕大哭,抽泣着說出這些話。

到這裡我是真的憋不住笑了,想要忍住笑聲還是岔氣了,隱隱作笑把老舊的醫療牀都搖晃出吱吱吱的聲響。

“啊哈哈哈哈哈哈。”最終還是憋不住氣仰天大笑起來。

深深一臉愕然,對於我突然活過來有點懵了。

“你不是中暑暈過去了嗎?他還說有生命危險?”

深深的鼻子還掛着一捋鼻涕,痛哭流涕過的面龐全是淚水的痕跡,雙眼通紅。

我笑着說深深是愛哭鬼!

“原來你是沒事的?!”

“深深是愛哭鬼!”

深深憤然站了起來,坐着的凳子都被推倒了,又再皺起憂愁的眉頭,留下一個幽怨的眼神給我就跑走了。

我怎麼叫他都沒停下來。

我問醫生他是不是生氣了?

他回答,“可能是我們太過分了,你快去追他吧。”

我一跨下牀順便穿好鞋子大步跑出門,可是深深已經不見人,我只能邊跑邊大喊他的名字。

他原來沒有跑遠,只坐在剛剛我坐着的觀衆席位置,我有些害怕的坐到他旁邊。

“深深,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只是跟你開玩笑。”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我根本就沒有生你的氣,我是生自己的氣,因爲我你就在這個位置被曬到暈倒,如果我全市比賽中不拿到好成績,和你一起進入七中,我就辜負了你對我的好!”

我鬆了一口氣,一起望向開始落幕的夕陽,陽光已經變得暖和照人。

因爲是你,我相信一定可以的。

1988年-下1993年-下1995年-上1995年-上1992年-下1988年-上1994-下1993年-上1995年-下1992年-下1989年-下1987年-上1989年-下1995年-上1996年-上1996年-上1994年-上1990年-上1990年-下1996年-上1992年-下1991-下名字篇1991年-上1995年-下1992年-上1987年-下1993年-上1994-下1994-下1988年-上1987年-下1988年-下1989年-下1992年-上1988年-下1993年-上1992年-下1996年-上1991年-上1992年-上1992年-下1992年-下1989年-上1989年-下1987年-下1988年-上1989年-上1993年-上1996年-上1992年-上1988年-下1991-下1995年-下1987年-下1992年-上1993年-上1987年-上1988年-上1987年-上1988年-上名字篇1987年-上1991-下1995年-下1994-下名字篇1991-下1989年-上1987年-下1989年-上1988年-上1994年-上1992年-下1992年-上1994-下1991-下1992年-下1987年-上1992年-下1996年-上1993年-下1991-下1993年-下1988年-上1990年-上1990年-下1991年-上1987年-下1992年-下1996年-上1991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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