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點兒安靜, 被他一直抱着,有些熱。
諶冰推開他:“想多了。”
“嗯,是我想的多。”蕭致閒閒地坐上旁邊的沙發, 垂眼劃拉手機, 握着機身朝諶冰晃了晃, “硬照成圖下來了, 要不要看看?”
諶冰接過手機。
他在攝影棚內拍出來的成片。
穿着品牌的運動系列, 衣服太多簡單幹淨,運動休閒風穿在他身上特別的合適,眉眼的野又給服裝添了幾分力量感, 就差腦門上寫“酷哥”二字。
懟着高清鏡頭,他的眉眼完全抗得住, 甚至照出了更多細節。
諶冰:“好看。”
蕭致擡手摟着他, 隨意道:“吃晚飯了?”
“還沒, ”
諶冰想起剛纔的事,“我媽讓我這幾天回趟家, 估計又要慶祝。”
“升學宴?”蕭致問。
諶冰不怎麼感興趣:“應該是。”
諶冰爸媽比較好面子,現在諶冰通知書穩當,諶重華肯定得想個辦法昭告天下,四處推銷他爭氣的兒子。
蕭致應聲:“好,吃好一點兒。”
他站起身, 休息了這麼一會兒, 精神好了不少, “做飯了。”
諶冰第二天上午回去。
升學宴時間安排不算快, 之前諶重華就放過話要請客吃飯, 這會兒通知書正式下來,諶重華立刻將時間定在了三天後。
諶冰這三天都在家裡待着。
升學宴辦的很用心, 特意宴請在大酒店,請來的全是諶重華生意上的夥伴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燈火通明,應酬往來,諶冰待在當中覺得相當尷尬,但諶重華挺高興,喝得臉有些紅。
諶冰坐在席位上,許蓉穿了身水綠色的旗袍,在闊太太中侃侃而談育兒之道,眉眼含笑:“其實我們當父母的沒怎麼管,全靠他自己努力。”
其他人附和。
“實在太優秀了,小冰真的了不起。”
“你等着享福了,諶太太。”
“……”
諶冰仰回座椅,閉了閉眼,拿出手機看了看消息。
現在七點,蕭致從六點半沒回復了。
消息停留在上幾句。
蕭致:[我跟文偉他們吃飯去了。]
蕭致:[逼着我請客,說考上了大學。]
諶冰:[你去。]
蕭致那邊也算升學宴,不過只有幾個朋友,看他發來的照片,就在之前路邊的燒烤店裡。燈火暗淡,五六個男生坐椅子上喝酒,影子綽約,蕭致半隱在陰影裡。
他們忙着吃飯,蕭致也沒顧上回消息。
諶冰關上了手機。
一位叔叔過來:“諶冰,小諶總?要不要來喝一杯,等你畢業入職,我還要聽你的指揮,現在先來碰碰?”
那叔叔滿臉堆笑,像是開玩笑。
諶冰不知道說什麼,倒是許蓉聞言匆匆轉過來:“孟經理,諶冰他喝不了酒,身體不太好。”
那叔叔一臉驚訝,連忙道歉:“那不好意思了,我確實是不知道。”
“沒事兒,”許蓉滿臉社交微笑,“他還小,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
“……”
這倆舉着酒杯,一來一往地閒聊。
諶冰覺得空氣有些悶,起身想到陽臺,注意到迴廊一道高挑的身影。
西服筆挺,應該是剛上完班過來,眉眼有滄桑的痕跡,但遮不住神采間的鋒利和沉穩,正向他這邊走過來。
諶冰看着他,片刻,蕭賀雲擡起視線。
諶冰:“蕭叔。”
蕭賀雲驀地笑了:“哎,小冰,長這麼大了?我現在沒來晚吧?”
諶冰:“沒晚。”
“這是給你的紅包,恭喜你。”蕭賀雲遞完東西整理着西裝,因爲熱,他指間稍稍解開了領帶:“記得當初你還是個小朋友,蕭致老愛護着你,現在長大了,還在一起啊?”
話裡有些意味深長。
諶冰總感覺他知道什麼,點頭:“在一起的。”
“那就好。”蕭賀雲看了看別處,諶重華注意到他,丟下外套往這邊過來。
蕭賀雲接着說:“蕭致性格比較獨,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有時候路走窄了,你幫忙勸一勸,比誰說話都有用。”
他話裡的意思,諶冰大概明白,看來這位老父親已經知道這三年蕭致的遭遇了。
諶冰說:“好。”
諶重華走近了:“老蕭?”
明顯看他跟諶冰竊竊私語,很不愉快。
蕭賀雲笑了笑:“這不聽說諶冰升學宴嘛,我帶着禮物來了。”
諶重華看着他,暫時沒說話,表情也不能說不歡迎。
但他往角落瞥了一眼,似乎在注意什麼,攬着蕭賀雲往外面走:“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蕭賀雲順着他過去,不知道誰突然喊了聲:“蕭總?”
本來熱鬧的場面,部分人轉移目光,紛紛落到了這裡。
那些目光有驚訝,有迷惑,有嘲弄,還有感慨。但很快,更多人將注意力投向了另一邊。
角落的石竹花盆旁,坐着位穿長裙的女人,慢條斯理站了起身。
——楊晚舟。
今天來參加升學宴,她穿得比較休閒,裁剪的方格長裙襯托得身材玲瓏有致,頭髮鬆鬆地挽着,妝容清淡,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蕭賀雲順着視線,跟楊晚舟對上了目光。
他眼底似乎有波瀾掠起,不過稍縱即逝,跟着笑了笑:“這不是晚舟嗎?”
楊晚舟穿着窄細的高跟鞋,過來:“老賀,哪天的事?”
“大半個月。”
楊晚舟笑道:“你也不聯繫我。”
“聯繫你幹什麼,知道你忙的很,怕打擾你。”
楊晚舟說:“不忙,要是你,還能見一見。”
蕭賀雲笑了:“怎麼,想見我,商量復婚?”
“……”
安靜了一會兒。
楊晚舟笑了,笑得特別漂亮:“你說話還是這樣啊,不正經。”
他倆客客氣氣地交流。
“是啊,因爲我一直不太長記性。”蕭賀雲嘆了聲氣,“我就說老諶怎麼不請我,原來是因爲你在。”
“那這就是老諶不對了,我倆有什麼見不得的?”楊晚舟看了看他塞給諶冰的紅包,“你封了多少?”
蕭賀雲說:“沒錢,就封了200。”
“那確實有點兒少了,”楊晚舟淡淡道,“我封了十萬。”
話說出來,氣氛有些尷尬。
許蓉繼續招呼人吃飯,說:“沒事兒沒事兒,大家喝酒……”
諶重華站在旁邊看這倆,視線警惕,免得當場鬧出亂子。
但蕭賀雲一直很溫和,要笑不笑地跟楊晚舟說話:“給這麼多?你好有錢。蕭致也考上大學了,不知道你準備了多少?”
“……”
他聲音平穩。
楊晚舟本來臉上無波無瀾,莫名有了點兒裂痕,直直盯着他。
蕭賀雲笑意收起來,眼底的尖銳的情緒放出:“晚舟,你不給。那等着,以後我來給。”
這句話意味不明。
楊晚舟擡眉:“行。”
他倆沒再說話。
蕭賀雲轉向諶冰:“那沒事兒叔叔先走了,不耽誤你們繼續吃飯。剛纔我跟你說的,你仔細聽聽。”
無非是讓諶冰拿着點兒蕭致。
諶冰沒說話,倒是諶重華先皺眉:“你跟他說什麼了?”
蕭賀雲:“沒說什麼啊。老諶,你過來我和你說兩句話。”
“……”諶重華站了會兒,還是跟了過去。
他倆往走廊上走。
楊晚舟朝諶冰笑了笑,往回走,不知怎麼又轉過來,隨口問:“蕭致,考什麼學校?”
諶冰當沒聽見,直接去走廊透風。
……
面對面的玻璃鏡裡,楊晚舟神色怔忪幾秒,隨即轉過身去。
她背影窈窕,似乎有一秒鐘的疲憊,隨即恢復了高高在上。
諶冰到走廊通風,掏出手機百無聊賴地看消息。
隔了幾米,蕭賀雲跟諶重華不知道吵架還是幹嘛,聲音非常激動。
蕭賀雲說:“老諶,你真的對不起我!你他媽兒子升學宴不請我請她?”
諶重華脖子都紅了:“你就差這一頓飯?”
“這是差一頓飯的問題?我們什麼交情?”
“我他媽跟你什麼交情?你趕緊讓蕭致離我兒子遠點兒!不然我跟你只有債務關係。”
“好啊你……”
剛纔在楊晚舟面前還能頂着,但蕭賀雲現在氣得聲音都抖,“老諶,白認識你這麼多年了。”
“你還白認識我?我他媽養這麼大的兒子都讓你兒子拱了!你就說我當時撈沒撈你?好說歹說,怎麼說都不聽,你一意孤行還怪我?自作自受!”諶重華聲音激動,“你白認識我?我沒請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請你?”
“我不知道!”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諶重華揉着眉心,“不跟你說了,你想跟她爭口氣?那你好好想想,你拿什麼跟她鬥。”
他倆聲音緩和下來。
注意到前一句話,諶冰側頭看去。
蕭賀雲額頭綻出青筋,被諶冰視線波及,還是決定要臉:“不稀罕吃你這頓飯!走了,我兒子考的也不差。”
“……”
諶重華直直瞪過去,直瞪到他進電梯。
諶重華點了根菸,抽了半截,往廳室這邊走。
諶冰叫住他:“爸。”
諶重華轉過來:“嗯?”
“你當時幫蕭叔了?”
似乎沒料到諶冰會問這個,諶重華低頭掐滅了煙,免得二手菸薰到諶冰:“幫了,但他不聽勸,我就沒多管。”
諶重華一直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無損自己的利益,他可能搭把手,要是太麻煩,也就不再繼續幫忙。當時他知道蕭賀雲被算計,勸他反打楊晚舟,蕭賀雲捨不得,這事兒諶重華懶得多費口舌,就決定不再插手了。
但以前諶冰一直以爲,諶重華袖手旁觀完全沒伸手幫忙,眼睜睜看着蕭賀雲進去。
這是真相。
……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諶冰說不清心裡什麼情緒,轉頭撐着欄杆,從二十幾樓看底下的江景。
諶重華眼角有淡淡的細紋,斯斯文文的,看他:“你問這個幹什麼?”
諶冰:“不幹什麼。”
安靜了一會兒。
諶重華沒多說,轉頭回了大廳。
諶冰給蕭致打電話。
掛斷,蕭致換了視頻切過來。
先聽到歡呼,對面場面特別熱鬧,滿桌的小龍蝦,盤子裡還放着五花肉,肥牛,烤魚,牛筋和各種各樣的肉串,啤酒瓶,吃得散落一地。
蕭致聲音低,有些醉意:“完了嗎?”
諶冰:“沒呢。”
那邊隱約響起傅航的聲音:“高興,我哥們兒,在北航,以後我他媽一天吹十遍這個牛逼!”
光影搖晃。
鏡頭裡本來是蕭致的下頜,場景移動,燈光搖晃,變成了他的正臉。
眉眼被細碎的陰影塗抹,逆光看不分明,但有種深沉又慵懶的氣質,長腿伸出去橫在過道,氣質極野。
諶冰說:“你喝酒了?”
“喝了,”蕭致低聲反問,“怎麼不喝?”
“少喝吧。”
“嗯,”蕭致聲音懶洋洋的,“到你面前保管幹乾淨淨。”
文偉聽到諶冰的聲音,瞬間興奮:“冰冰,你咋不出來跟我們吃飯?是不是看不起我們了?”
“……”諶冰好笑,“我爸媽這邊忙。”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啊?出來碰一碰?”
蕭致指尖拎着瓶子,往他那邊輕飄飄推過去:“碰你馬碰。諶冰不喝酒。”
“啊?”文偉一拍腦袋想起來了,“那我們喝酒你喝水也行!其實就想着你也過來,大家待在一起熱鬧。”文偉特別喜歡熱鬧,特別喜歡跟朋友聚會。
諶冰思索:“過幾天我回來,跟你們吃飯。”
“一言爲定啊,不來你孫子!”文偉直接膨脹了。
蕭致瞥了他一眼,擡腿一腳踹上凳子:“沒大沒小,怎麼跟你小爸說話的?”
諶冰:“……”
文偉:“……”
文偉:“我特麼——”
諶冰嘖聲,好笑,話裡還嫌棄:“我沒這麼大兒子。”
文偉直接罵:“我有一句狗男男現在就要講!”
吵吵鬧鬧。
夜風微涼。
諶冰換了隻手拿手機,側頭,燈火通明的大廳內升學宴還在繼續。
手機裡,蕭致他們這頓飯已經吃到了盡頭。蕭致搖搖晃晃起身:“我結個賬。”
他氣息微醺,眉眼也有幾分醉意,呼吸沉沉的。
諶冰說:“你結完直接回家,別到處跑了。”
“知道。”
蕭致往回走。
那邊文偉開始招呼:“蕭哥,蹦迪去不去?”
“……”蕭致扯了下脣,“不去,從來不出入這種地方。”
“哎,行吧,男德班典範。”他揮揮手,“那我們自己去快活了?”
蕭致走近,推了推他肩膀:“你他媽趕緊去快活吧。”
他們都是,不玩到凌晨三四點不回家那種。
就,特別野,特別能玩兒,心根本收不住。
蕭致沿路往家走:“我現在回去。”
諶冰:“我也快了。”
蕭致仰頭,喉結的陰影半掩,他對着天色深呼吸:“什麼時候回來?”
諶冰:“可能還要過幾天。”
蕭致聲音沉沉的:“想你了。”
諶冰:“哎。”
蕭致靠近揚聲器,繼續那句話:“想你。”
諶冰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融化,聲音還算平靜:“知道。”
蕭致百無聊賴似的:“想你想你想你。”
“……”
諶冰嘆氣:“那你想着吧,也沒辦法。”
對面倒是安靜了一會兒。
蕭致說:“有辦法的。”
“嗯?”
蕭致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頭左右張望:“我想現在來找你。”
“……”諶冰怔了一秒。
蕭致聲音很低:“行不行?”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
諶冰側頭,看了看大廳裡舉酒應酬的諶重華和許蓉,收回視線:“你不是醉了嗎?”
“小問題,不礙事。”
蕭致住的地方,離諶冰這邊隔着區,還是遠。
但現在坐地鐵,一個多小時也能過來。
諶冰猶豫了一秒。
他安靜的過程中,蕭致沒說話,就等着他的回答,鼻息淺淺的。
諶冰莫名,感覺自己像是淪陷了。
“你來。”
簡單兩個字。
諶冰坐電梯下樓,打車去地鐵站,再買到其中的中轉站,等着跟蕭致匯合。
四十多分鐘,他在來往的人羣中看到了高挑的身影。蕭致拿着手機,行色匆匆,左右尋找着人,隨即走到他身邊。
諶冰跟他重新買回程的票。
夜較深,地鐵上全是加班的打工人,滿臉疲憊,放個座位就能睡着。
蕭致身上有淡淡的酒氣,戴着口罩,因爲醉意較容易犯困,在地鐵的搖晃中將額頭搭在諶冰肩膀。
他穿了件乾淨的白T恤,鎖骨清瘦,眼尾勾出一道淡淡的陰影,氣質消去了平時的野和撩人,倒是安安靜靜的。
“……”
諶冰側頭看他。
蕭致睡着了,睡得很熟。
地鐵上大家各顧着自己,都不太注意別人。
諶冰伸手,慢慢扣入他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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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出租車,許蓉的電話來了。
“先回家了?”
諶冰看了看到上車又睡的蕭致,他長腿橫放着,侵佔了狹窄車間的大部分位置。諶冰說:“嗯。”
“那你回去休息,我和你爸送送客人。”
聽到這句話,諶冰跟司機說話:“改一下目的地,去江景別墅。”
別墅阿姨都睡了,沒通知不會等着。
諶冰帶蕭致進來,開門,開燈,讓蕭致洗漱後才準他上牀:“睡吧。”
誰知道,蕭致現在反而精神了,坐上牀沿撩開眼皮:“嗯?”
諶冰:“不困了?”
蕭致不困,但酒也沒太醒,狀態有點兒燥熱:“不困。”
諶冰走近。
蕭致喝酒不上臉,神色如常,只能從眼底的晦暗分辨出情緒,幾分散漫,幾分失神,幾分燥熱,所以諶冰剛靠近,他直接伸手撩諶冰的衣服。
“……”
諶冰後退一步:“幹什麼?”
蕭致站起身。
他高挑挺拔,逆着光線身影垂落,眼底跟着了火似的,修長的手指再次握住諶冰的手腕,力道說重不重,跟着過來就咬他的頸側。
諶冰垂眼:“……你真的。”
還沒說出句整話,耳畔,蕭致的熱息隨着低音,一字一句極具繾綣:“想你。”
朦朦朧朧。
諶冰還抵着他的手,被推就,倒回在柔軟的牀鋪上。
被那寸高溫一點點地碾壓。
明明是蕭致的熱度,逐漸傳遞到自己身上。
很熱,熱得諶冰耳頸熱紅,滲出熟透的蜜桃色。
身畔,蕭致繼續碾壓。
他下頜流汗,指尖撫過諶冰發燙的眉眼。
聲音帶着笑意,極低,吹着熱氣。
“好熱……”
不知道是哪裡熱。
他頓了頓,聲音嘶啞:“我們冰冰,化成水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