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冰以前在的一中和附中經常有聯動, 學科考試、競賽聯賽,成績拔尖的那一撥賽場不知道見過幾回,彼此叫不出名字但都面熟。
諶冰禮貌性回道:“學長好。”
一直站在陳塵旁邊玩手機的男生擡頭, 掌中手機旋轉, 瞥了陳塵一眼:“什麼學弟?”
“……”
莫名聽出了……硝煙味?
陳塵擡手輕輕搭上他肩膀, 追着少年的眼睛, 笑着說:“這是一中高二的第一名, 上次省聯賽見過幾面,你沒參加。”
韓深壓了下眉梢:“嗯。”
陳塵安撫完了他的情緒,轉向諶冰這邊開始寒暄:“這都是你一中的同學?你們好, 歡迎來附中玩。”
他滿臉春風極其溫柔,但又不會給人任何過於親密之感, 疏遠距離把握的剛剛好。
大家懵着沒說話, 章鳴直接皺眉:“一中那羣傻逼啊?幹嘛來我們附中的地盤?是不是想搞事情?”
潛意識裡的危險感, 畢竟一中附中互相打校架不是一兩回了。
諶冰說:“不是一中,我現在在九中。”
“……”
對面挑眉怔了幾秒, 接着集體失語。
他們面面相覷,似乎思索着什麼,李斐撓撓下巴探頭道:“九中是什麼學校?”
“……”
“我們市還有個九中麼?”
“……”
這句話殺傷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儘管他不是故意的、且九中的確籍籍無名,但真的非常他媽欠揍。諶冰眼皮跳了下, 道:“九中在順直區東民路小安街13號, 佔地355畝, 創辦時間1983年。”
“……”
他懟的也明顯。
李斐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孤陋寡聞一時沒聽說過, 8好意思。”接着又問,“九中這學校是不是還可以啊?”
對面再次沉默。
李斐意識到說錯了話, 被陳塵一把推到背後,看向諶冰岔開了話題:“下週四的物理決賽,過來踩點?行,現在附中校門已經開放,吃完飯可以進去看看。”
諶冰早就在想這寒暄什麼時候能結束,眼皮總算擡起來:“好。”
陳塵笑了笑,說:“祝你取得好成績。”
“謝謝。”
陳塵和幾個男生推推拉拉去了另一桌,剛纔玩着手機被陳塵好言安慰的男生看了諶冰一眼,隨即,警告性地用力拽了拽陳塵的校服。
這幾個人走遠,留下滿桌的安靜。
點的菜和飯早上桌了,文偉目光還追逐着陳塵的背影:“那人誰啊,長這麼帥還附中第一名,這他媽是胎生娘養的地球人吧?”
沒人迴應他。蕭致揀了只茶杯倒開水,沒說話,喝完給杯子放桌上,翹着腿像個大爺。
管坤察言觀色,看出蕭致心情不好,於是乎開吼文偉:“你他媽傻逼吧,就這還帥?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靚仔。”他推着蕭致的肩面向大衆,“看清楚,這才叫投胎趕趟生出來的大帥逼。”
“……”
蕭致臉上沒什麼情緒,推開管坤,指尖開始敲打手機。
不知道爲什麼他心情不好,而且在拼命掩飾,還掩飾得並不成功。
諶冰不知道該說什麼,吃了幾分鐘,手機特別關注的消息響了。
滿桌人笑笑鬧鬧,諶冰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看。
love冰發的新朋友圈。
-雖然知道自己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但心裡還抱着這種幻想。原來他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走得離我好遠。
“……”
蕭致大號廢話很少,凹着冷酷哥人設,小號才肆無忌憚深夜電臺。發完這條蕭致關了手機,沒事人似的,聽文偉講笑話還高貴地牽一下脣。
所以……諶冰纔想到那個距離他來說很遙遠的單詞。
——蕭致,吃醋了?
因爲陳塵跟他聊的這幾句?
諶冰沉默地繼續動筷,旁邊蕭致起身:“我去抽根菸。”
他拉開椅子去了衛生間。
遲遲不出來,諶冰待了兩分鐘,起身跟進去。
蕭致對着鏡子鞠冷水衝臉,他凍得蒼白的指節穿過髮絲撥了兩撥,眯窄視線盯着鏡子,脣角弧度壓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麼。
諶冰進來,他動作很快擦乾淨手,準備出來。
明顯的迴避讓諶冰有些不爽,抓着袖子用力往回一拽,衛生間空間比較狹窄,距離瞬間拉到很久,能感覺到他起伏發燙的呼吸。
無聲對峙。
諶冰感覺到蕭致現在非常煩躁,極大耐心剋制着才能不甩開他。諶冰想了想直說:“我跟他不熟,之前聯賽在決賽區見過幾面,他人還可以。”
蕭致:“跟我沒關係。”
……對,跟你沒關係,高貴的love冰可是不當舔狗。
諶冰咬了咬牙,雖然覺得沒必要慣着他,但還是想把事情說清楚:“我和他不熟,沒任何關係。何況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喜歡——”
蕭致看着另一頭,突然轉過來:“像我一樣怎麼,喜歡男的?”
諶冰有些難以啓齒,沒想到他說這麼輕鬆。
下一句蕭致甩出髒話:“你傻逼?”
他壓低聲,視線收斂,“也就你看不出他跟旁邊那男的是一對。”
諶冰:“?”
他微微擡起視線,眸底全是迷惑,但蕭致已經繞過他出了衛生間。
諶冰半晌才接受這句話,回座位時無意看向靠近窗戶。陳塵他不熟,只清楚成績牛逼到快活成傳說級別的人物。現在他坐椅子裡吃飯,和同伴開玩笑,說不了兩句話就朝他笑一下。
旁邊男生反應很冷漠,但被他輕輕牽手卻沒甩開。
回到座位聊了沒多久,進附中逛了一圈。場面跟劉姥姥進大觀園差不多,附中什麼“優秀學校”“優秀學生”“省三好”獎項拿太多,教室門外好多獎牌都貼着吃灰,文偉看了直感嘆:“這要是拿一個給九中,估計裱起來天天燒香!”
逛了不到半小時就出來了,到校門商商量量回九中。文偉打車時就看見蕭致蹲馬路牙子上,叼着根菸,臉被棒球帽擋住了半截,正在那兒給蕭若的小裙子拍灰塵。
他眉眼被煙霧掩的隱隱綽綽,從剛纔起話就很少。
本來準備打車回去,諶冰臨時改了主意,轉頭道:“你們先回去,我還有些事情,想和蕭致去忙。”
蕭致擡起視線:“忙什麼?”
諶冰敷衍地找了個理由:“一會兒告訴你。”
顯得有什麼秘密的樣子。文偉不好多問,點頭:“行,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忙。”
蕭致此時此刻開始唱反調:“有什麼好忙的我怎麼不知道?”
“……”
諶冰看着他沒說話。
“我跟你們一起回去。”他輕描淡寫,“車打好了嗎?”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朝他走近,壓低聲儘量心平氣和:“你別走,我有事找你幫忙。”
他站着沒說話那麼幾秒,蕭若意識到有故事,不太樂意但還是跑到了文偉身邊,開始拽他的衣襬。
蕭致站了幾秒的功夫,不知道想了什麼,點頭:“行。”
溜煙的功夫,一羣人都走了,蕭致給煙取出來掐滅丟到了垃圾桶裡。
周圍環境比九中好,但其實好不到哪兒,就一個普普通通的校園大門。諶冰走近說:“要不要找個地方玩兒?”
蕭致:“啊?”
諶冰掃了眼說:“好不容易進趟主城區。”
蕭致看了他兩秒:“你不是有事嗎?”
諶冰不太會說話,屬於打小嘴就笨那種,之前因爲性格冷還能當話少來掩飾,其實他真就單純地不會說話。
諶冰看了他好幾秒,脣瓣小幅度抿了抿。
半晌,聲音挺輕的:“事情就是哄你開心。”
“……”
蕭致眼皮跳了下,明顯想說“你是不是又傻逼了”,但莫名其妙嚥了下去。
從小打打鬧鬧,吵架次數數不勝數,吵完了互相杵着尷尬的情況的也很常見。蕭致脾氣還大得很:“哪兒有你這麼哄人開心的,輕描淡寫一句哄我開心,我就開心了?那我豈不是很沒臉。”
他說這句話諶冰就知道有鬆動,配合地問:“那你還需要什麼?”
蕭致低頭思索了幾秒,道:“去給我買顆糖。”
“……”
莫名幼稚又好笑,諶冰去最近的店買了一把椰子糖。
遞到蕭致面前,他垂眸看了兩秒,說:“剝了。”
很過分的提議了!
諶冰直直看他兩秒,取出一顆剝好,放到他手裡。
他手很乾淨,指甲微尖,總之相當的賞心悅目。
蕭致四下掃了一圈。
虧的是人多,不然諶冰猜到他肯定要自己投喂。
蕭致咬着糖,勉強算心情好了,邊走邊說:“那男的看就像只花孔雀,三言兩語讓我聞着一股騷味兒,真的煩得很。”
“……”
諶冰靜靜聽他說話,沒回答。
現在下午兩點,蕭致看了下手機,轉頭問:“去哪玩兒?”
諶冰:“隨便。”
蕭致也沒主意,半晌問:“要不要去看電影?”
諶冰不愛看電影:“不想看。”
“那也好,”蕭致拿手機開始搜,“至少先去個熱鬧的地方。”
附中地理位置比較好,附近就有地鐵站,沿着扶梯下去,蕭致回頭朝他豎起兩根手指招了招:“再剝一顆。”
“……”考慮到他剛纔心情不好,諶冰只能繼續給他剝。
不過遞過去時,蕭致拿着糖突然笑了下:“你今天好乖。”
“……”
諶冰破防了。
在電梯上不方便動作,等到平地才抓着他衣襬推了把,說:“噁心。”
說完,沒忍住又道:“煩。”
“亂說話。”
“……”
蕭致沒事人似的,回頭搭着他肩膀,感慨:“我終於擺脫了蕭若。”
邊買地鐵卡,諶冰邊轉過去。
蕭致突然問他:“一個十七八歲的人了,出門還要一直帶妹妹,你怎麼看?”
卡掉出來,諶冰拿手裡,隨口道:“還行吧。”
“還行?”
諶冰說:“可以理解,她現在只有你了。可能剛上初中朋友也少,就喜歡黏着你。”
畢竟蕭若還小。
蕭致抓了下領口往入口過去,過了安全檢查口,他背影在前,突然低聲說了句話。
“對啊,她只有我了。”
人來人往,諶冰站在底下,地鐵駛來時傳出轟隆隆的聲音,似乎掩蓋了一切聲音。
諶冰不知道該說什麼,擡手搭他肩膀:“走了,今天好好玩半天。”
“行,好好玩兒。”
氣氛恢復如常。地鐵里人挺多,人挨人擠着,蕭致個子高,彎着脊樑玩手機。
因爲距離近,不可避免察覺到彼此的氣息。
蕭致身上的味道不像正常少年那麼清澈乾淨,帶着淡淡的菸草味,似乎有着灼燒的烈度。
起初諶冰感覺陌生,像動物回巢時嗅到並非同類的味道,但現在卻覺得待在這樣的他身邊更安全放心。
地鐵到節點時停頓,因爲慣性諶冰往前走了一步。
隨後被他手臂攔在懷裡,蕭致出於無意識的動作,手臂繞過他腰身攬好,但目光還停留在手機上。
諶冰想轉移視線,但沒忍住多看了幾眼。異常分明削挺的鼻樑,眉眼深刻,嘴脣的形狀也很性感,逐漸長出成人的輪廓和氣質。
一恍惚覺得他很成熟,但下一個恍惚,他還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
“不然還是去看電影?”蕭致找到娛樂項目,擡起視線,不經意跟諶冰直直的目光撞上。
他挑了挑眉:“你看什麼?”
“……”
被抓包,諶冰相當鎮定地搖頭:“沒看你。”
蕭致不覺得他老看自己會有好事,轉移話題:“問你看不看電影,感覺沒什麼好玩的。”
事已至此,諶冰沒有別的選擇:“可以。”
最近的電影院在附近的商業大廈,買完票距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等待的間隙,他倆一人點了杯奶茶坐着喝。
不知道怎麼,蕭致坐了會兒,可能是閒的無聊了:“你糖還有嗎?”
諶冰:“……”
蕭致很是得寸進尺:“再給我剝一顆。”
諶冰對他簡直沒脾氣,大庭廣衆也不想打架,冷冷坐着:“自己沒長手?”
蕭致:“你剝的比較甜。”
“……甜是吧?”
桌底下,諶冰朝他重重踢了一腳。
桌面還爆米花,這麼一震頓時倒得往外直翻涌。蕭致嘶了聲,那邊保潔阿姨過來:“怎麼回事啊,弄得滿地都是,給我們增加這麼多工作量?”蕭致只好邊安撫諶冰邊收拾桌子,同時對阿姨說好話。
諶冰跟着起身收拾爆米花,收拾完沒臉待着,離開場還有20分鐘直接跑去排隊。
排好諶冰還是沒解氣,又拽蕭致的衣服。
蕭致只能宣佈停火,免得又比劃起來:“好了好了,剛纔是我話多,先休個戰?”
“……”
爲了避免打架,諶冰的手率先被他握住,燥熱的溫度直接抵達掌心,直至捂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諶冰色澤淺淡的眸子盯了他幾秒,隨後抽出了手。
——不知道以前在哪本書看過,男人都是感官動物,不要總看他說什麼,更要看他做什麼。蕭致平時話裡話外顯得很嘴硬高貴,但靠近時總情不自禁拉他的手,牽制動作不兇殘,特別喜歡逗他。
……雖然諶冰覺得不好玩。
有時候牽來牽去也怪煩的。
但是,這樣拉拉扯扯卻讓他感覺分外的……熱鬧。
自己被他用力拉住,還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
電影熒幕的光線落到眼底。諶冰對電影不感興趣,聽着無聊的臺詞,中途莫名其妙犯困睡着了。
電影題材有一段涉及醫院的儀器電鳴聲,諶冰聽着聽着,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
好像又回到了重生前他待在醫院的時候,每天昏迷一陣醒一陣,許蓉千方百計逗他開心,拿出他從小到大珍藏寶物的盒子。
裡面好多東西都和蕭致有關。
許蓉說:媽媽知道你和他關係好,一直想去找他。
以後你要是走了,去另一個世界就能找到他了。蕭致等着你,可以陪你玩兒,逗你笑。
你們是最好的朋友,有他陪你,媽媽放心。
……
諶冰手指無意識攥緊,喉頭滑動着顫了顫,睜開眼時,視線裡落滿漆黑的陰影。
“怎麼了?”
諶冰重新閉上眼,手指緊緊抓至肌肉顫抖、嵌入傷痕,才反應過來是蕭致的手。
蕭致一直沒鬆開,仍由諶冰握緊。
耳邊聲音清晰,蕭致氣息拂過鼻尖:“是不是不舒服?”
他聲音介於少年和成熟之間,帶着滾燙的溫度。電影還沒放完,影院內除了音效沒有別的動靜。
諶冰坐了兩秒,脣角輕輕扯了扯:“沒事。”
少年臉色蒼白,額頭冒出冷汗,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端倪,蕭致低聲問:“是不是太悶了?”
諶冰看了他半晌,搖頭說:“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是反的。”
諶冰手又被他緊緊握住,他的手冰涼,皮膚也泛着涼意,連骨骼和肌肉都繃的很緊。蕭致目光落在他臉上:“你別是犯什麼病了吧?”
“……”
諶冰掙開手:“我沒事。”
蕭致不相信他這句話。
但諶冰已經不願意再去回想剛纔的夢境。
他對自己重生的認知很簡單,那就是把這輩子的利益最大化。以前的事能給他敲響警鐘,但人不能總沉湎於過去。
諶冰調整完心情,電影也放到了盡頭。
出影廳大概五點多,蕭致低頭看了下表:“該回去上晚自習了。”
諶冰:“地鐵,公交車?”
來時候的地鐵蕭致忘了怎麼走,正好看見一輛公交車,人擠得爆棚,拽着諶冰往上面跑。
傍晚下班的人比較多,上去了,只佔到一個座位。
蕭致:“你坐?”
諶冰:“你坐。”
“不要演這種無聊的戲碼,”蕭致上去,“我坐十分鐘,換你。”
公交車開始搖搖晃晃地行駛。也許是剛纔那個夢的緣故,他現在精神狀態不怎麼樣,腦子裡昏昏沉沉地犯困。站了半晌,諶冰不自覺挨着蕭致的座位閉眼打瞌睡。
蕭致提醒他:“十分鐘到了,換你。”
座位靠近車窗,傍晚陽光落下,餘暉斜斜地找到公交車裡來。
諶冰慢慢睡着了,沒有發現,蕭致伸手扶住了他肩膀充作短暫的枕頭。
從看電影的主城區商圈到九中大概一個半小時車程,中途諶冰想起身,被蕭致按了下去。
直到再次被叫醒。
傍晚晚霞漫天,稍帶着橘紅的粉色塗染了半片天空,屬於大城市極其難得的景觀。
蕭致:“看窗外。”
諶冰轉過去,眸底被那些極爲豔麗的色彩塗亮。
車內的人都看向窗外,爲這座城市難得的詩情畫意。
搭着的鐵桿溫度發燙,諶冰有點兒走神,突然感覺這一刻可以銘記到永恆。
未來某天他想到自己跟蕭致看完電影回來,在這樣的天色中,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看到了這樣美麗的夜景。
直到車到站,蕭致說:“到了。”
到九中了。
今下午跟做夢一樣,諶冰下車看錶,怔住:“現在都七點了?”
蕭致:“對,晚自習遲到了。”
“……”
諶冰打算加快速度去教室時被蕭致扯着衣領拽回來:“遲都遲到了,跑有什麼用?”
“那不跑就有用?”
蕭致示意校門口一家米粉店,邊往那邊走,邊說話:“不如先去吃個飯。陸爲民肯定早記我倆遲到了,現在回去還白白送人頭。”
店裡沒有別的學生,只有一扇寬闊的半禿背影,半禿聽到這句話轉過來,跟蕭致諶冰對上了視線。
陸爲民:“送什麼人頭?”
“……我操,”蕭致沒想到他就在店裡,“陸老師,上課你還在這兒吃麪呢?”
陸爲民神色嚴肅:“那你知道上課了還在外面閒逛!背後說壞話被我聽見,膽子大了啊蕭致!”
蕭致拉開他面前的凳子大方坐下:“陸老師,我陪諶冰去附中踩點,回來晚了,絕對不是故意遲到。”
“……”
諶冰本來被當場抓包不太好意思,看蕭致還自來熟地跟陸爲民聊上了,只好站在旁邊。
“踩點去了?”陸爲民神色也就緩和了一瞬間,“不要給我找藉口!你們先把肚子吃飽,吃飽了就給我到教室後門站着,消化消化。”
蕭致:“陸老師你不要不講道理——”
米粉店裡,兩個人高一聲低一聲還聊上來了。
諶冰看了半晌,覺得好笑。
蕭致心情不好時碰誰揍誰,但現在,心情不錯又跟誰都能聊幾句。
還挺……好玩兒。
陸爲民對諶冰拍拍凳子:“你也坐。”
“……”
諶冰莫名其妙就跟着班主任一桌吃了碗麪,陸爲民吃完,夾着包小短腿摩擦起來:“我回教室了啊,你倆趕緊吃,吃了回來!”
說完,一路往校門狂奔,明顯他今天沒留神也遲到了。
蕭致笑了下:“陸爲民平時在學校兇,其實私底下人可以。”
確實可以。
諶冰從陸爲民東搖西晃的背影看出來,這老師爲了守晚自習非常拼命。
轉念,諶冰想到自己平時恪守時間,現在居然鬆懈到跟蕭致一塊兒悠閒吃麪,底線問題居然不知不覺被踐踏到了這種地步。
自己明明是來勸他學習的,反而被影響了。
諶冰眉眼斂出層薄寒,思索幾秒拍下筷子:“一會兒回教室,你做套英語卷子。”
“?”蕭致,“我倆不是在吃飯嗎?怎麼突然想到寫試卷。”
“你別管,必須寫。”
蕭致夾着片羊肉,感覺吃不下去了。
他看了諶冰半晌,話也不怎麼說得出來:“你玩兒我呢?”
諶冰:“寫張試卷能要你的命?”
“……”
操。
煩死了。
回教室第一節課下課,文偉結束課業,轉過來跟蕭致說話:“你下午跟冰神上哪兒約會去了?”
蕭致沒聽見似的,抽出前兩天發的試卷。他平時愛好整齊,但一般試卷歸試卷、書籍歸書籍,除此之外不做更多分類。但和諶冰做了同桌後,隔三差五被他主動“幫忙”數學歸數學、英語歸英語這麼整理,單元檢測的(一)(二)(三)都碼放得整整齊齊。
蕭致抽出前兩天發的檢測(三)。
他沒回答,礙不住文偉訴苦:“你妹妹真的好難帶,一下午讓我陪她看動漫,不許我離開她半步。你都不知道我怎麼脫身的,我他媽差點奪窗而逃!”
蕭致自顧不暇,沒有心情同情他,敷衍道:“你不是最喜歡帶妹?”
文偉解釋:“……我倆說的可能不是一個妹。”
蕭致拿出草稿紙後,厭倦道:“別煩,寫作業了。”
他不情不願寫作業的場景文偉最近經常看見。
諶冰勾開凳子坐下,拿筆開始做同一套檢測(三)。文偉杵着下巴看,諶冰寫題非常快,有時候看着題目直接勾答案。
相比之下,蕭致垂着眼皮一會兒轉筆、一會兒拽草稿紙的行爲就非常拖延而且……痛苦了。文偉很理解蕭致的感受,打算勸一勸諶冰:“冰神,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強按牛頭不喝水’?”
諶冰瞟了他一眼:“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惹火上身’?”
文偉:“啊?”
諶冰示意:“這張試卷你寫了嗎?”
“沒有。”
“那你還不趕快寫?”
“……冰神,雖然你非常牛逼,但你讓我寫我就寫那我豈不是——”
諶冰打斷他的話:“我是英語課代表。”
“……”
文偉百口莫辯,委屈地回頭翻出試卷,開始標記陌生單詞。
旁邊,管坤自覺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免得被諶冰的學神光芒波及。
人各有志,他只想做個輕輕鬆鬆的廢物。
做完試卷是第三節課,蕭致的藍白色校服鬆垮地鋪在桌面,下頜搭着手臂,以一種睡覺的方式聽諶冰講錯題。
教室燈光明亮,諶冰逆着光線,眉眼有點兒看不清晰,嗓音卻很好聽。
蕭致懶洋洋趴着,聽他說話,偶爾拖長尾調應一聲。
他這副樣子很難博取諶冰的信任:“你在聽?”
蕭致點頭:“在聽,還聽困了。”
“……”諶冰一時不知道怎麼說他。
蕭致不僅不專心,指尖還有一搭沒一搭碰諶冰校服拉鍊,拽一下,鬆開,又拽拽拽拽拽……
我他媽——
諶冰頭都氣疼了,感覺自己在帶一個小學生。
但是這個小學生又很特別,怎麼說呢,雖然讓他很生氣,但完全沒有想丟掉他一走了之的想法。
諶冰氣得低頭看書,蕭致臉枕在臂彎裡,擡手用細長的指節輕輕撥拉他耳側頭髮,露出白淨的耳朵。
一下……
二下……
三下……
背後女生忍不住笑,滿教室都聽見這邊公雞打鳴。
“我靠怎麼會這麼可愛……”
“遲早磕死我吧,拿我的命給學神校霸愛情祭天!”
“哈哈哈蕭哥勸你善良,氣死冰神對你有什麼好處?”
“……”
諶冰臉皮薄,不生氣這會兒都得轉向他:“你是不是手欠?”
筆都摔飛出去,諶冰警告他後低頭撿筆,感覺後頸又被拍了下。
這下火氣全出來了,諶冰罵了句“操”,擡頭一句:“你有病啊!”
說完正對上陸爲民微禿的腦袋。
陸爲民還委屈上了:“你幹嘛,火氣這麼大?”
“……”諶冰瞥了蕭致一眼。
蕭致立刻出言幫忙撇清關係:“陸老師,是我犯了男人都犯錯誤,跟他沒有關係。”
陸爲民招了下手:“哪兒都有你。”他往教室外走,“諶冰來趟辦公室。”
明顯是特意來找他的。諶冰拍下筆,走之前給蕭致撂了句話:“等我跟你算賬。”
蕭致接過他直滾的筆放好,擡了擡眉,一臉我認錯但我下次還要犯。
諶冰氣得牙癢。
進辦公室,陸爲民關上門,大手大腳坐椅子裡:“諶冰啊,你這兩節晚自習都在幹嘛?”
“寫試卷。”
陸爲民明顯不滿意他的回答:“還有呢?”
諶冰沒懂他的意思:“還能有什麼?”
“……”陸爲民推動電腦轉向他,教室裡的監控,就看見他跟蕭致視線相對,不停在說話。
諶冰纔想起來,這破學校還有監控呢。
陸爲民語重心長:“你記得你很守規矩啊,怎麼現在晚自習光顧着聊天?”
“我沒聊天。”
“那你在幹什麼?看看你和蕭致這眉目傳情,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倆早戀呢?”
“…………”
諶冰忍了兩秒:“看不出我在給他講題嗎?”
“講題啊?”
陸爲民怔住了。這個答案他倒不是沒想過,但他當時更覺得這倆拿着試卷在打掩護。
之前把他倆排成同桌陸爲民想着儘量讓諶冰影響影響蕭致,但諶冰真開始行動後,陸爲民卻覺得不太合適。因爲在他眼裡,把蕭致掰回正道的可能性非常小。
陸爲民思考後決定問問諶冰的意見:“你覺得他有救嗎?”
諶冰莫名其妙:“怎麼就沒有?”
嗆味兒很足。
陸爲民緩和語氣,指了下電腦:“我也覺得有,但你這樣每天硬教他,其實沒用。”
“爲什麼沒用?”諶冰沒聽明白。
“自覺自覺,要靠自己自覺。”陸爲民說,“取得好成績,絕對不是每天盯着他寫兩套試卷就能好的,你明白嗎?何況現在高二,蕭致欠下的知識點太多,補回來需要花大力氣。”
諶冰淺色的眸子直視他:“老師你有話直說。”
“……”
陸爲民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學生的家務事他們老師知道就算了,透底給另一位學生,不合適。
他拿着茶杯咂了一口,模糊重點:“你有空去問問他爲什麼不肯學。年輕人之間肯定更容易互相打開心結,那叫什麼,互通心意!對,只有除了病根,蕭致成績才能好起來。”
諶冰忍着糾正他用詞的衝動,同時開始思索。
病根是什麼?
什麼病根?
諶冰打算親自去問他,正好打鈴,陸爲民收拾收拾要走了。
諶冰出了辦公室,因爲下課,教室門口人正瘋狂往外衝,感覺晚走幾秒要被關在教室殺了似的。
諶冰想進去找蕭致,堵了半晌,倒是看見蕭致從教室後門出來了。
隔着遠遠的距離,蕭致看見他,轉身就要走。
“……”諶冰憋着問題呢,腦子一急,邁開長腿追過去。
諶冰性格的冷靜悠閒有目共睹,難得跑快一次,蕭致頓時感受到了能讓他衝刺起來的憤怒值,二話不說抓緊了跑。
“……”
諶冰看他跑,當場抓緊了追。
莫名其妙演變成一場警匪片的名場面。
從二樓追到一樓,再從教學樓追到校門口。再往外跑就出校門了,蕭致總算停下來喘氣,順便張開了雙臂,給剎車不及的諶冰接到懷裡。
相撞時蕭致後退了兩步,柔軟校服布料相貼,傳來少年身體的熱度和心跳。
蕭致耳朵裡起着風聲,邊喘氣邊看諶冰:“……你追我什麼?”
諶冰也喘氣呢,他頭髮汗溼了幾縷,白淨的臉被燈光照耀泛着紅,嗓音顫音:“那你、跑、什麼?”
“你不是追我?”
“你不跑我能追?”
“……”
“……”
蕭致體力比較好,跑這麼遠不太費勁,但諶冰猝然爆發後連喘氣都費力,腦袋偏在他頸間用力呼吸,無意用臉蹭了蹭肩膀。
非常柔軟的觸感,蕭致想懟下一句卻心軟了。分開兩指撩起他汗溼的頭髮,撓撓下頜。
“算了,反正都是我的錯就對了。”
諶冰盯着他,還喘着氣說不完整話,蕭致也沒着急,拉他到花壇邊輕輕拍背順氣。
邊拍,邊抱着他:“行了,行了,咱不吵了,乖。”
又說,“沒事了。”
聲音低而撩人,像哄什麼炸毛的小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