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冰好笑:“我還沒幹嘛呢。”
文偉一臉不要多說我什麼都懂:“我懂的, 我懂的,我懂的。”
諶冰就差上去踹他一腳了:“你懂你媽呢你懂,讓你懂完了。”
“……”
“睡了睡了, ”文偉不想再進行無意義的閒聊, “明天還得上戰場呢。”
“也是。”
諶冰坐蕭致牀上, 側頭:“睡了。”
“來了。”蕭致跟着上了牀。
牀鋪狹窄, 熄燈以後視野漆黑, 不過能察覺到身畔輕微的呼吸。窗外夜色寂靜,不同於平時入睡後的沉穩,蕭致似乎並沒有完全睡着。
漆黑裡, 響起周放打呼嚕的聲音。
諶冰氣息拂過蕭致的頸側:“你還沒睡着?”
蕭致輕聲:“嗯。”
“想什麼呢?”
蕭致安靜了會兒:“想明天的考試。”
蕭致現在學習比以前拼命,除了每天固定跟諶冰出去打球放鬆, 大部分時間都在刷題, 錯題集積累起來厚厚幾沓, 知識沒完全掌握總給他一種焦慮感。
老毛病在改,新問題在出。
這幾天忙着複習, 越忙越混亂,昨天押了幾道題還沒看。
諶冰小臂抵在他腹部,說:“別想了,睡吧。”
蕭致說:“嗯。”
又過了幾分鐘。
蕭致始終放心不下,按着他腰輕聲道:“你先睡, 我去陽臺看看這幾道題, 看完就回來。”
諶冰:“……”
爲了不影響到諶冰睡覺, 蕭致輕手輕腳下牀, 拿着打印紙和手機輕聲開門, 擰開鎖口去了陽臺。
門外只有深夜那種空曠的寂靜。
窗玻璃底層漏出來的淡淡的白光。
諶冰眯了會兒,隨即起牀, 掀開被窩時察覺到了刺骨的涼意。
他穿上拖鞋,輕手輕腳走到門外,蕭致坐着平時文偉澆花那個小凳子,正握筆在草稿紙算題。
諶冰走近,蹲身。
蕭致側頭:“你怎麼來了?”
“我跟你一起。”
諶冰有點兒困,輕輕靠着蕭致的腿。
“不用,你回去睡。”
諶冰被手機光線照着的鼻樑高挺,眼睫深卷,夜色中消去了平時的冷淡,側頭搭着他膝蓋。
諶冰搖頭:“我等你。”
“……”蕭致忍不住揉他細軟的頭髮。
諶冰安安靜靜,但又很堅持。
意思明顯。
他就想陪蕭致一起。
蕭致嘆一聲氣,目光重新落到試卷的紙面。
落筆刷刷的聲音。
半晌,蕭致無意摸到諶冰變涼的手,校服底□□溫降低的身體,找了件外套來讓他披着。
諶冰雙手交疊輕輕趴在他膝蓋,枕着下頜,好像一隻等待主人的貓貓。
……這怎麼學得下去?
半晌,蕭致放下手裡的筆,“進去吧。你躺着,我在牀上看。”
“嗯。”
他被蕭致摟着腰抱起身,下一秒,脣瓣被他輕輕貼了貼。
溫熱的氣息充斥其中,短暫觸碰後奮力。
諶冰回牀蓋好被子。
蕭致調亮燈光看試卷的題,因爲下筆動靜太大,他放棄書寫只是整理思路。
夜晚消去了所有活力,只有萬物的沉睡,隔壁牀高低起伏的輕鼾聲。
諶冰處於半睡半醒狀態,指尖無意識地扒拉着蕭致的睡衣一角,隨時等候他的動向。
很黏人。
……題目的白紙黑字,有點兒看不進去了。
蕭致垂眼,指腹輕輕蹭過少年的眼尾。
高三開學後蕭致學習跟學瘋了似的,一睜眼就開始背單詞,刷牙時腦子都不能閒着,還得背古詩詞;上課全神貫注聽課,腦力消耗後,累到下課只想趴着睡覺;連三四節課刷題、刷題。刷題、刷題,刷到頭暈腦脹,有時候甚至想嘔吐。
全部時間,全部思緒都被學習填滿。
很累。
而身旁,卻始終有一個陪着他的諶冰。
哪怕是這樣的黑夜。
甚至以後還會度過的,無數的黑夜。
只要和他在一塊兒,總覺得再枯燥深沉的歲月,都充滿了溫暖和希望。
蕭致心裡涌起莫名的情愫,算完題後疊好試卷放在牀頭掛袋,躺下。諶冰總算感覺到他擠進被窩,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蕭致親他側臉:“睡了。”
“……嗯。”
諶冰聲音很低,闔攏眼皮,好像得到了歸宿似的,安心地睡了過去。
蕭致沒忍住,幾次三番親他揉亂的頭髮。
對自己來說,最無法排解的就是一個人時的孤獨。
唯獨諶冰,每次都若無其事站在他背後。
蕭致輕輕釦住他的手,抵入十指,聞到諶冰洗完澡後皮膚和發縷的清香……
簡直,讓他歡喜,不知道說什麼好。
-
鬧鐘響起,蕭致條件反射從牀上坐起身。
他現在作息比以前規律,睡眠時間減少,但精神頭一直挺不錯。
到盥洗臺洗漱,蕭致叼着牙刷,腦子裡空白一片,莫名其妙來了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文偉拍打着臉:“蕭哥,大清早好雅興啊?”
“不是,”蕭致鞠了捧冷水衝臉,說,“昨晚做詩歌鑑賞,有這兩句。”
“……”
蕭致繼續洗臉,這句詩慢慢變成了“星分翼軫,地接衡廬”“ρ = m / V D = ρ1/ρ2 = (M1/M2)”“洛侖茲力f=qVBsinθ”“兩點之間線段最短”,這幾句話就莫名其妙在腦子裡瘋狂打轉。
“……”
操。
蕭致收拾完,諶冰拿了文具袋和一本筆記在門口:“走了?”
“走吧。”
成市高三第一次診斷性考試。不僅是全市,全省拉通排名,共用一套試卷。
考場座位按照成績排號,所以蕭致理所應當在諶冰身後。而他背後,是1班同學楊清風,正拿着保溫杯、保溫杯裡泡了茶葉,不緊不慢地走進教室。
他打個招呼:“蕭同學,諶同學。”
蕭致坐在凳子上,微仰身的姿勢不太正經,看了他一眼。
楊清風滿臉笑容:“你們一定複習得很好吧?完全考不過哥哥們,所以我現在直接躺平了。”
蕭致:“……”
楊清風:“嘖嘖嘖,提前恭喜你們包攬一二名。當廢物真爽。”
“……”
他坐下,風輕雲淡地等待考試。
第一堂是語文。
一診考試,多少有些讓人緊張。不過發下試卷整體掃了一圈題目,卻發現並不是太難。
蕭致心裡有了底,垂眼,攥緊手裡的黑色簽字筆。
第一考場秩序較好,安安靜靜的,只有落筆的簌簌聲。
蕭致寫前面的題速度都比較快,最後騰出來一個多小時,開始寫作文。
寫作文對他來說真的難。即使積累了素材,也只能非常機械地東拼西湊,寫出一篇平平無奇的任務驅動型作文。
“……”
蕭致審題和構思了快20分鐘,擡起視線,無聊地盯着眼前的背影。
諶冰坐姿筆挺,藍白校服底下的腰身筆直清峋,肩膀周正。他一直在動筆,時不時停一停,短暫地思索後落筆。
……作文真特麼難寫。
眼看時間快不夠了,蕭致纔回憶起幾個題材,生拉硬扯,覺得不太合適也只能放進去硬扯。
最後十分鐘,教室裡呈現出緊張的白熱化狀態。
蕭致急着給作文收尾,無意擡頭,諶冰已經放下了筆。
……終於,考試結束。
走出教室,爲了防止爲人流衝散蕭致拉着諶冰的校服袖口,出去了才說:“我作文怕是又要涼涼。”
諶冰往樓梯邊過去:“怎麼?”
“偏題說不上,但議論太垃圾。”
諶冰不知道怎麼說,靜了靜:“多看點兒滿分作文。”
蕭致岔開話題,不想聊這個了:“中午吃什麼?”
“校門外吃點兒好的?”
蕭致沒意見:“走吧。”
校門口正好遇到文偉和管坤,這兩個人吧,又在對答案,因爲某道題的勝負吵得不可開交。打到諶冰面前:“諶哥,你就說,成語那道題選A還是選C?”
文偉先說了:“我是A。”
管坤:“我是C。”
蕭致瞟了他倆一眼。
諶冰嘆氣:“選B。”
“……”
“……”
文偉露出痛苦的表情,彷彿一直在痛苦,從來沒有開心果。
管坤調頭錘了錘他肩膀,隨後用力抱住了他,表示安慰和互相療傷。
到校門外吃完了飯。
下午考數學。昨晚蕭致熬夜看了幾道題,還剩幾道,午休前全解了一遍,確定沒什麼問題後才入睡。
沒想到下午試卷發下來,竟然押中了兩道相似的題型。
考試界每年都會有創新題,昨晚的那幾道題正好是一中流傳出來的,沒想到一診真就考了。
蕭致寫得輕鬆,考完自我感覺不錯。
第二天上午考理綜,下午考英語。
考試結束鈴聲響起那一瞬間,所有考生如釋重負,罵罵咧咧地出了考場,往自己的教室回去。
正好考完放小半天假,免去了晚自習。
文偉吹了聲口哨,興致盎然:“兄弟們,乾飯了乾飯了!”
蕭致到寢室拿出手機,注意力不在此,邊撥電話邊走向了陽臺。
諶冰換好衣服等着跟他一塊兒吃飯,沒想到蕭致進門,說:“我得回趟王姨家,前兩天我生日不是上課?所以她今天給我過,飯菜都做好了。”
諶冰點頭:“那你去。”
“你也一起?”蕭致叫住他。
諶冰不太願意去王姨家裡,對她沒意見,但不太適應她的丈夫:“我不去了。”
蕭致短暫地想了一下:“行吧。”
他拎着文偉送的紅圍巾,校門口分路,往十字路底下過去。
文偉打了個呵欠:“考完難得放鬆,要不要去搓頓好的?”
“那必須啊。”管坤說。
“行吧,沖沖衝。”文偉看美團找了家附離這兒不遠的廣場,“諶哥哥,冰哥哥,去吃海底撈好不好?”
“……”他浪得諶冰直皺眉,“走吧。”
去的時候還早,店裡生意興隆,等待後再排上座已經比較晚了。諶冰用熱毛巾擦了擦手指,手機屏幕亮了亮。
提示有新消息。
諶冰點開。
蕭致發了張圖片,雞湯,麻辣魚,五花肉,炒龍蝦等等滿滿一桌子,美味幾乎隔着屏幕溢出來。
蕭致:[後不後悔?]
諶冰:“……”
諶冰好笑,等自己這邊菜上齊了,也給他發了一張。
蕭致:[揹着我吃好的?]
諶冰:[你吃的也不錯。]
蕭致:[?]
蕭致:[直接氣死。]
諶冰笑了笑,被對坐的文偉盡收眼底,他頓時調侃:“嘖嘖嘖,真是難分難捨。”
“……”
在一羣單身狗面前談戀愛,就要做好被調侃的覺悟。
旁邊服務員問要不要點飲料,諶冰等着他們先點,沒想到都點過了全等着自己,文偉又調侃:“勞煩您尊目從手機上挪開成麼?就耽誤您一秒聊天時間,先說喝什麼。”
服務員小姐姐笑看着他。
“……”諶冰被調侃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說,“檸檬茶就行。”
開始吃飯,諶冰手機扣在桌面,等蕭致的消息。
胡吃海塞,談天說地。
消息有一會兒沒來,估計蕭致認真吃飯,跟王姨在聊天。
諶冰也只好轉移注意力,認真吃東西。
快吃完,屏幕亮起。
諶冰放下筷子拿起手機,上面只有簡單幾個字。
蕭致:[蕭若出國了。]
蕭致:[王姨說的。]
諶冰看着消息,像被重物擊中,短暫地失神了幾秒。
很多有錢人都喜歡把孩子送到國外培養,認爲國外教育更好,曾經諶重華也考慮初中送諶冰去美國,但許蓉捨不得,同時諶冰也不願意。
國外某些地方几乎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天堂,有些孩子很小被送出去,過着浮誇瘋狂、奢侈糜爛、紙醉金迷的生活。
蕭若現在才十四歲。
爲什麼送到國外?一方面可能想採用國外的教育方式,另一方面……
——應該是想疏遠她和蕭致的兄妹感情。
生日那天的蛋糕蕭致特意多留了一塊,放在桌上,是給蕭若的,雖然她吃不到,但還留着這份。
但是現在,不再見就是不再見,連偷偷去看她的可能性都被隔絕。
諶冰吃不下碗裡的東西,只覺得心口很涼。
他起身,背後文偉問:“怎麼了?”
諶冰丟下句話:“我先走了,回來轉賬給你們。”
他到路邊打車,到學校後沿着街道往王月秋超市的方向走。
九點過,空氣中結着薄霜般的寒氣,透過手腕傳到衣衫底。路燈被冷意凝結得光線氤氳。
諶冰邊走邊想着這件事,目光掠過路旁的每一條身影。
直走到巷弄的盡頭,枝葉間的燈泡熄滅了半隻,燈光明明暗暗。
諶冰停下腳步,看見了迎面走來的身影,非常高,漆黑,在暗裡拔高得像條影子。
蕭致一個人走,低着頭,似乎沒注意到路人,走路速度非常快。
到諶冰身旁,蕭致擦肩而過。
直到諶冰叫住他:“蕭致。”
背影停下腳步,蕭致身:“我沒看見你。”
諶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應聲,“我知道。”
“……我剛纔走的太快。”
“嗯——”
諶冰嘆一聲氣,手揣到他外套的衣兜裡,牽住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蹭動。
無聲無息的動作,分外的柔軟。
蕭致眉眼沾染着深秋的涼意,似乎有些潮溼,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只覺得分外的深沉。他兩三步走近,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諶冰。
諶冰拍拍他背:“沒事兒。”
蕭致身體輕微顫抖,不知道是不是冷。
諶冰手掌撫摸到他頸後,再傳入發縷間,手臂輕輕地環住他:“沒事兒了。”
路旁有車輛駛過,但這狹窄昏暗的小巷,現在幾乎無人經行。
諶冰在他脣角親了下,繼續摸他的頭髮。
——手法跟擼貓擼狗沒有太大的差別。
半晌,蕭致後退一步,站到了能讓他看清晰的光影裡。
諶冰從頭問起:“她已經去了嗎?”
蕭致沉默,半晌後承認:“去了。”
“不知道誰照顧她,”諶冰想了想說,“你媽應該不會過去,她要忙公司的事,到時候是蕭若自生自滅?”
蕭致和他一起往學校走:“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確定蕭若現在的生活情況。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至少不會缺錢。
諶冰說:“沒事兒,有錢就好解決。應該會僱專人照顧她。”
蕭致暫時沒有說話。
他目光平視前方,眼底情緒有些放空,似乎在走神兒。
蕭若只是個喜歡吃、追電視劇,有些自閉甚至害羞的小姑娘,想象不到送她到國外會怎麼生活。
而且,她過得是好是壞,他再也沒有干預的能力了。從現在起,那條岌岌可危的聯繫,被生生拗斷。
真就各顧東西,各自風雨兼程。
夜風中裹挾着涼意,遠處傳來車流混着和燒烤攤的吵鬧聲,學生走動,如此生機盎然。身旁諶冰特意過來接他,擔心他情緒不好,遞過的手修長溫暖。
蕭致不知想到什麼,說:“沒事兒了。”
蕭若喜歡看一部動漫。
裡面說,希望我們離別那天,能笑着說再見。
把不捨和牽絆放在心裡,轉化爲前行的勇氣,庇佑你我路途中的風雨。
只爲了那一天。
我們能再次相遇。
-
出一診成績在三天後的晚自習。
正好週五晚上,朱曉被陸爲民叫到辦公室統計分數。一診考卷會統一掃描收入系統,分配給某批老師進行閱卷,而非本校的老師。
閱卷後機器統計分數,到時間點了再統一下放到學校。
教室裡吵吵嚷嚷,課代表在黑板寫出了各科試卷的標準答案,讓同學們對照修改。
諶冰大概掃了眼黑板,對照後,背後文偉直接震驚:“諶哥哥,你一道題都沒錯?”
他卷面上全是紅筆打的“×”。
諶冰不算意外,說:“一診題目普遍簡單,要給學生建立自信;二診偏難,免得學生放鬆警惕;三診纔是正常高考題目的難度。這次一診真的不難。”
“……”文偉繼續在卷子上劃線,痛徹心扉,“我們不一樣。”
耳邊“啪”地拍下筆。
蕭致對完了答案,說:“語文分數不確定,我感覺我作文最多30。”
“……”
門外,朱曉慌慌張張地進來,說:“成績出來了。”
教室裡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發出陣陣急不可耐地哀嚎:“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朱曉擡手指了指:“諶冰第一,考了738。數學滿分,理綜299,英語149,語文140。”
諶冰:“?”
教室裡直接爆發出一陣“臥草?”
“真的有考試上738的神人?”
諶冰不以爲意扯了扯脣,幾乎無感:“這次閱卷太鬆了,沒意思。”
文偉看着他,欲言又止:“諶哥,咱不裝逼行嗎?”
“……”
朱曉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看向蕭致的位置,舔了舔脣說:“蕭哥考了673。”
蕭致:“?”
教室裡爆發出一陣更加狂躁的“臥草?”
“真的假的??!!!”
畢竟蕭致是他們親眼看見,從全0分戰績,逐步飛昇起來的!
“語文119,數學滿分,英語134,理綜270。”
聽到分數,蕭致第一反應也是:“老師給分鬆,完全沒有成就感。”
文偉:“……”
你們兩口子考高分都這麼氣人嗎?!
啊?!
朱曉滿臉喜色,搓着手:“這次我們班都考得好好,平均分比以前高好多!陸老師高興慘了!”
“真的假的?”
“我又自信起來了。”
教室同學全蜂擁上去看成績。
半晌,文偉艱難地擠出來,臉色十分尷尬:“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還是300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