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李神通、褚君明,花英、歐陽希夷……
風蕭蕭持着根細鐵釺,撥着桌上油燈的火芯,面色亦如油燈般明暗不定,喃喃道:“不應該呀!”
獨孤鳳坐得遠遠的,面暈霞紅的攥着衣角低着頭,像個初入洞房的小媳婦,明眸散亂,顯得心神不寧,不知在想些什麼,突聽到風蕭蕭說話,“啊”了一聲,道:“你說什麼?”
風蕭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很奇怪……”
獨孤鳳急道:“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我只是不想你死了。”頓了頓,覺得這句話有些歧義,紅着臉又加了句:“你若是死在別人手裡,我怎麼找你報仇?”
她說到這句,倒有些理直氣壯了,心道:“這麼說也不算錯,他若死了,誰給我解開生死符?不解開生死符,我又如何能夠殺了他報仇?沒錯,就是這樣!”
風蕭蕭奇怪的是李閥的事,還真沒懷疑獨孤鳳的用心是否不良,這會兒見她急着解釋,不由笑道:“隨你怎麼說,你這回總歸是幫了我。”
獨孤鳳莫名其妙的嗔怒道:“誰幫你了,我在幫我自己。”
風蕭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岔話道:“你剛纔給我介紹,說那個使三戈戟的李神通是李淵之弟,褚君明、花英夫婦人稱‘神仙眷屬’,和歐陽希夷都是退隱多年的武林名宿,不錯吧?”
獨孤鳳點了點頭,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風蕭蕭道:“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嘛?”
獨孤鳳道:“有什麼奇怪的?”
風蕭蕭道:“李神通是李閥自家的頂尖高手。隨李淵出手無可厚非,但褚君明、花英、歐陽希夷這三位都是大有身份的人。論輩分和地位,遠在李淵之上。怎會也甘心受李閥差遣呢?”
獨孤鳳美眸閃了閃光,道:“我也想不到李淵竟能請得動他們,褚君明、花英夫婦最擅長聯手作戰,成名足有五十年,與歐陽希夷同輩,身份卻有過之而無不及,是白道舉足輕重的人物,性/愛遊山玩水,在一地從不停留超過一年。家中長輩曾親自款待過他們,有意延請入我閥當客卿,卻被婉拒。”
風蕭蕭將手一攤,道:“這就是了,你們獨孤閥都請不動的人,突然唯李閥馬首是瞻,還不夠奇怪麼?”
獨孤鳳是個武癡,平常極少關心閥門之事,但她並不是個笨蛋。聽風蕭蕭如此一說,也覺得十分蹊蹺。
風蕭蕭又問道:“除了這四人,後進來的三位高手你認識麼?”
獨孤鳳搖搖頭,忽而有些猶豫的道:“不過其中有個人十分眼熟。好像是……”
她思索少許,道:“是韋公公沒錯!”
風蕭蕭訝道:“公公?”
獨孤鳳低聲道:“韋公公曾侍候先帝楊堅,後則追隨隋帝楊廣。是隋宮內武功最高強的太監首領,只是……宇文化及於江都弒君作亂。他應該……怎麼會隨侍李淵?”
風蕭蕭皺眉不語。
獨孤鳳偷偷瞟了他一眼,心道:“我該怎麼辦呢?眼看離生死符發作不足七日了。難道我真要直言相告,然後爲奴爲婢不成?”
風蕭蕭忽然擱下手中撥燈的細鐵釺,暗道:“定是慈航靜齋出手了。”
不論褚君明、花英夫婦還是歐陽希夷,都是武林白道的前輩,若說真有人能指使得動他們,非白道領袖慈航靜齋莫屬。
聯想到昨日石之軒的言語,慈航靜齋和魔門既然都挑中了李閥,遣出人手爲其效命,正在情理之中。
這麼算來,如今聚在李閥麾下的高手,可以算得上當世第一。
屋外街上傳來嘈雜混亂的響動,風蕭蕭臉上的肌肉微微一跳,冷冷道:“看來我該出城了。”
他很清楚,李淵吃了這麼大虧,盛怒下定會展開全城搜索行動,而擁有慈航靜齋和魔門的同時支持,天下絕對無人能抗衡這樣一方勢力,只能暫先避之鋒芒,而後再來尋隙擊之。
出城?
獨孤鳳吃了一驚,如果風蕭蕭就這麼走了,她身中的生死符怎麼辦?
她急道:“這裡是我獨孤閥在長安的落腳點,隱秘的很,李閥查不到這裡。”
風蕭蕭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好像我與獨孤閥也似敵非友吧!”
他只不過掃了李淵的面子,就讓李淵如此大動肝火,那他還殺了獨孤閥的兩個人呢?尤其獨孤霸還是閥中的核心高手,獨孤閥豈不是更恨他到骨子裡?
雖然想不清楚獨孤鳳爲何幫他,但他該有的警惕之心,是一點也不會少的。
獨孤鳳頓時語塞,漲紅着臉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眼見風蕭蕭起身外走,她惱羞成怒的按劍而起,道:“我說你不能走,你就不能走!”
風蕭蕭不懷好意的笑道:“就憑你?”
獨孤鳳這纔想起她是眼見這壞笑男人的手下敗將,心中不由有些發虛,不過一轉念,底氣又足了起來,道:“只要我大叫一聲,風蕭蕭在此,看你怎麼走!”
風蕭蕭好似有恃無恐的道:“要不你叫幾聲來試試?”
獨孤鳳擰起娥眉,瞪着秀目,不服氣的道:“你莫以爲勝了我一次,就……就,哼!”
她本還有更難聽的話,但一提到和風蕭蕭的那次交手,她就不免想起風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敢把話說絕了。
風蕭蕭見獨孤鳳色厲內荏,嗤嗤一笑,自顧自的往外走。
獨孤鳳叫道:“你回來!”
風蕭蕭停步卻不回頭,慢悠悠的道:“給個理由。”
獨孤鳳臉色陣青陣白,按着“飛鳳”的纖手不住發抖。終於開口道:“我……我欠了一個人的……情,她……她讓我保護你的安全。”
風蕭蕭旋風一般的坐回了原位。笑吟吟的道:“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以你的脾氣又怎麼會幫我救我。你欠了誰的情?”
獨孤鳳不能置信的瞪着風蕭蕭,好半天才伸指遙點他的鼻尖道:“你,你,你,你詐我話,你根本沒打算走。”
風蕭蕭瞧起了二郎腿,晃着腳尖,笑道:“對啊!就是詐你,你也不好好想想。大軍封雄城,除了神仙,誰能跑的出去?”
獨孤鳳武功雖高,但在風蕭蕭眼裡卻不過是個初出江湖的嫩雛,都不用細琢磨就能瞧出她的不對勁了,略施小計,便套出了她的話。
獨孤鳳眼珠剛轉了轉,風蕭蕭便笑嘻嘻的道:“你要是還不肯說,就輪到我大叫三聲。‘風蕭蕭在此了’。”
獨孤鳳氣得嬌軀發抖,道:“你,無賴!要叫便叫,我……我……”
風蕭蕭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道:“你分明很擔心我死了,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獨孤鳳紅脣緊閉,俏面發白。挺翹的鼻尖浸出幾顆晶瑩的汗珠。
風蕭蕭慢條斯理的道:“那日你身受重傷,掉落山崖。別說想走,就連想活都難。而我一下崖就發現兩個人的腳印,一人深一人淺,說明你是被兩個人抱着救走的。”
獨孤鳳終於垂下頭,神情變得有些木然,道:“是。”
風蕭蕭的目光尖銳起來,道:“是誰救你?”
獨孤鳳動了動嘴脣,小聲道:“……風雪和襄兒小姐。”
風蕭蕭渾身劇顫,眼神散亂,好一會兒才恢復清明,道:“你直說不就完了,何必遮遮掩掩?”
獨孤鳳沉默半晌,道:“她讓我帶一番話,但我不想告訴你,打算救你幾次,還恩便行了。”
她也不等風蕭蕭詢問,就將風雪功力受損,以及石之軒尋釁上門的事說了,但關於她被馴服以及生死符一事,卻隻字未提。
最後道:“究竟緣何受傷,她並未說過,只說她將會南下巴蜀,尋得一可以療傷之寶物,以及收攏早先收下的奴僕,而敵勢甚大,你與她分開才能自保,請你萬勿掛念,並小心女色惑魂之術,待到傷盡之日,她能輕易找到你。”
無怪風雪言語不清,她根本信不過獨孤鳳,所以不會讓其傳遞信件,或是講得太清楚,否則獨孤鳳若是投敵作反,豈不是害了主人?
這也是風雪相信風蕭蕭的表現,相信主人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聽完獨孤鳳的這番話,風蕭蕭果然想得很明白。
敵人既然能使風雪重傷而逃,換成是他也至多是同一個結果,當今之世,有此等實力者,無外乎慈航靜齋和魔門,而所謂分開自保,無非是避免被一網打盡,使敵人投鼠忌器。
爲什麼要小心女色惑魂之術,風蕭蕭並不清楚,但他信任風雪絕不會無的放矢,他同樣精通此術,既然得到提醒,自然會處處小心,絕難深陷其中。
風雪也已指名她的目的,巴蜀!
那裡不但有能夠助她療傷的寶物,也有她準備好的勢力,待到傷盡之日,她便會現身匯合。
至於石之軒的目的,聯繫此人之前所言,風蕭蕭也就豁然開朗,“同門相伐”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其狠毒用心,簡直昭然若揭。
風蕭蕭手指輕叩桌面,咚咚聲中,沉默良久,啞聲道:“未知獨孤小姐可有離城的辦法?”
獨孤鳳精神一震,心下頓時活絡起來,忙道:“有!”
想要讓解開生死符,其實並不一定非要向風蕭蕭道出實情,畢竟還有幾天時間,若是能找到機會從風蕭蕭身上偷出解藥,一切難題不就迎刃而解了麼?
她曾聽郭襄粗略的講過一些生死符的事,以爲這玩意是一種天下奇毒,既然是毒藥,當然會有解藥。
她卻不知道,生死符只是一種陰毒的暗器手法,莫說風蕭蕭沒有解藥,就算真有解藥,也只能壓抑一段時間,而不能全解。
風雪的生死符還是跟郭襄學的,所以一直以爲風蕭蕭也會,郭襄也只知道風蕭蕭曾得了逍遙派的傳承,精通逍遙派的一切武功,卻不知道生死符其實是天山童姥的獨門絕技,並不是逍遙派的直接傳承。
事實上,風蕭蕭會些逍遙派的絕學不假,但只精通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天山折梅手與天山六陽掌雖然也能似模似樣的耍上幾耍,但並未得學神髓,更不會什麼生死符……
獨孤鳳還不知道自己將要倒血黴了,小心思轉得溜溜的,殷勤的使喚着獨孤閥在長安的密探,安排她與風蕭蕭出城的途徑。
但獨孤鳳畢竟太嫩了,她忘了她都能認出李淵,李淵能認不出她麼?
李閥早就盯上了獨孤閥在長安城中佈下的關係網。
這些關係網有明有暗,明處的自不必多說,早就被嚴密的監視起來,暗處的據點若是不動彈,絕難被發覺,但獨孤鳳這麼一瞎指揮,頓時被查了個底掉。
幸好李淵這時也在頭疼,舉棋不定,不然早就將獨孤閥在暗處的這些據點連根拔起了。
他衝動之下,率高手想要擊殺風蕭蕭,沒想到卻鬧了個灰頭土臉,顏面盡失,這才重新注意起風蕭蕭來。
關於風蕭蕭的情況,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擱上了他的案頭。
一看之下,他的頭更疼了。
巨鯤幫正通過三子世民與李閥合作,在長江水道上進行大規模的走私,每一趟帶來的利潤都是個天文數字,而巨鯤幫幫主雲玉真唯風蕭蕭馬首是瞻,若是斷了這層關係,控制長江流域的杜伏威十成十不會買李閥的面子。
要知李閥新得了包括長安在內的一大片地盤,重建官府,新立秩序,都需要龐大的資金。
何況西面的薛舉不甘失敗,正虎視眈眈,東面王世充和李密也不再交戰,密使往來頻繁,說不定有合力共打長安的可能,北面的突厥更是蠢蠢欲動,隨時有南下的可能……厲兵秣馬,急需無敵洞般填不滿的軍餉。
這會兒正是隻愁錢少,不嫌錢多的時候,長江水道的這層關係,便顯得尤爲重要。
與此相比,風蕭蕭使瓦崗軍折損大將徐世績,逼得李密怒不可遏的發下蒲山公令,倒屬小事一件了,畢竟李淵已經嚐到了苦頭,十分肯定風蕭蕭的武功絕對遠在名聲之上。
而且“邪帝”的名號,李元吉還不知道厲害,李淵可是十分清楚的,若是向雨田還活着,就連陰癸派的祝玉妍和“邪王”石之軒都得低上一頭。
最爲關鍵的是風蕭蕭與東溟派的關係,李淵若是事前知道有這層關係,說什麼都不會輕易對風蕭蕭出手的。
思緒至此,李淵不由有些怨怪起慈航靜齋來了,若不是褚君明、花英夫婦和歐陽希夷忽然投入李閥,使李閥高手頓時無比充足,他也不會在李元吉的攛掇下,對風蕭蕭發動襲擊。
這幾名白道名宿和慈航靜齋的關係,別人不清楚,李淵能不知道嗎?
他們爲何選在這時加入李閥?慈航靜齋的目的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當時李淵只覺得瞌睡時遇上了枕頭,現在想來,分明是慈航靜齋順水推舟,想借李閥之手,除去風蕭蕭。
成之最好,就算不成,風蕭蕭也只能找李閥報復,根本找不到慈航靜齋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