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趙光手忙腳亂的樣子，戴雲陽走上去給他解圍，“哪一牀？我去看看。”
“16牀。——你也是醫生？”病患家屬疑惑地望了一眼穿着便裝的戴雲陽。
戴雲陽點點頭，趙光看到戴雲陽來了，有些心虛，正想要站起來解釋，被戴雲陽擡手壓了下，示意他繼續幫病人縫合，然後自己跟着家屬走向留觀室。
戴雲陽剛到留觀室，護士肖娟就推着小車進來了，她顯然先前聽到了家屬讓換瓶的聲音，只是忙碌得沒空回答，此刻得空纔過來，麻利地換了輸液瓶。病人家屬有些尷尬，戴雲陽笑了笑，順便詢問了病人幾句，簡單的做了個體格檢查，然後才走出來。
等戴雲陽換好衣服來到外面，趙光剛好解決完病患，不好意思地對戴雲陽道歉：“老師，我錯了。”
“你其實也沒錯，給病人換藥的確不是你的職責，而且你手上還有病人。”戴雲陽倒是沒有太苛責他，“只是下次態度好點，家屬也是着急，有話好好說。”
“嗯。”趙光應了一聲，卻是明顯鬆了口氣。
戴雲陽的加班沒有在急診室激起一絲水花，這種主動加班的情況在急診中心很普遍，尤其是工作很忙的時候。——靠近年邊，急診明顯比以前更忙了。
食道癌病人華桂芝的女兒，那個女工來到戴雲陽的診室。
戴雲陽趕緊招呼她坐下，問道：“考慮得怎麼樣了？”
女工低着頭，哀傷地說道：“我媽說了，她不治了，要回家。”
由於這家人的經濟狀況，戴雲陽已經料想到會有這種結果，但還是愣了一下，問：“你把真實病情告訴你媽了？”
“嗯，我媽說了，不管是什麼病，她必須知道，如果是別的病還有得救的，那可以治，但是救不了或者沒什麼希望的病，堅決不治，不能因爲治不了的病再花錢，到時候她的孫子都沒錢上大學，那她死都不會瞑目。我答應了。我媽很堅強，看了檢驗報告，她就說要回家，死在家裡，不再花一分錢，也不申請救助了，反正也沒用，還是留給其他能用得上的人。”
戴雲陽對老太太的善良而感動，也知道對方說的是實情，這其實也是最好的選擇，點點頭：“這件事我得跟主任彙報一下，他要同意，你們就辦出院吧。”
女工答應了，默默走回了病房。
吳浩聽了戴雲陽的彙報之後，說道：“你去把病人的女兒叫來，我跟她談談。”
戴雲陽很快把女工叫到了吳浩的辦公室。吳浩說道：“你們放棄治療回家當然沒問題，但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這個提醒可能會讓你不舒服，但它是事實，你如果願意聽的話。”
女工臉色蒼白望着吳浩，終於還是點點頭。
吳浩緩緩說道：“你媽媽的肺栓塞我們用藥已經溶掉了，除非再次出現肺栓塞。正常情況下，她最終會死於窒息，而不是食道癌，她可能等不到癌症最終奪走她生命的那一刻，因爲在那之前，她就會被迅速長大的食道腫瘤漸漸堵住氣管而窒息，然後慢慢死去，毫無辦法。”
“在她死之前，她還要經歷很多痛苦，比如飢餓和口渴，因爲腫瘤越來越大了後，會繞過氣管往後壓迫食道，他會無法進食，甚至連水都無法吞下，只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如果在家裡拒絕一切治療，包括營養液輸入，她會慢慢地活活渴死、餓死。”
“此外，她還會猛烈的嗆咳，很痛苦。因爲腫瘤壓迫食道並完全堵塞，她的口水無非下嚥，必須不停地吐出來，否則口水就會流入她的氣管造成嗆咳，即便使用最強效果的鎮咳藥都沒有用。這種嗆咳非常難受，你如果有口水流入氣管的經歷就應該知道。”
“她無非入睡，因爲她一旦躺下，窒息會更加強烈，只能端坐呼吸，還稍微順暢，而坐着睡覺也無法持續多久，很快就會因口水流入氣管而嗆咳醒過來，即使她非常困，非常想睡，卻會因嗆咳而無法入睡，連續長時間缺乏睡眠，人的精神會恍惚，異常暴躁，卻毫無辦法。”
“最可怕的還是癌症的疼痛，劇烈的疼痛就算使用嗎啡達到最大劑量也無法控制，要知道，癌症晚期的疼痛評級屬於最高的十級，也就是說，你能想象到的最強烈的疼痛，就是你母親將要經歷的……”
“別說了，求你了……”女工痛苦地捂着臉，忽然又擡頭望着吳浩，“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不那麼痛苦嗎？醫生。”
吳浩點頭：“有，我們醫院的腫瘤科有專門的股息療法病區，由專門醫療團隊負責，他們可以讓你母親得到必要的維持治療，尊嚴地走完人生之路，股息療法不是安樂死，我們國家是不允許安樂死的，股息療法也不等同於臨終關懷，當然包括了臨終關懷。它不僅可以讓病人減輕癌症晚期帶來的種種痛苦，還可以幫助舒緩思想情緒，讓病人不至於抑鬱、焦慮、自責、擔憂等，能在心理上感覺到平靜甚至愉悅。”
女工聽得心動了，又患得患失的問道：“一定很貴吧？我們沒錢哦……”
“我知道，我們可以幫助你們申請我們醫院的醫療救助，雖然只有三萬塊，但可以用於股息療法，讓她比較平靜地度過剩下的日子，前提是留在醫院，因爲只有專門的股息療法團隊才能最好地完成這種特殊的治療，緩解她這種窒息的痛苦和晚期癌症的劇痛，讓她尊嚴的離開。”
女工有些明白了：“可是，我們還欠了醫院好多錢呢。這三萬塊不需要用來還賬嗎？”
“這是救急的錢，不能用於還賬，這是有規定的。”
戴雲陽也明白了吳浩的用意，勸解女工說道：“吳主任的意思你應該理解了，就是幫你們申請這三萬塊醫療救助，用來幫助你母親平靜地走完人生剩下的一小段路。否則，她在家裡死去，會非常的痛苦，你們家屬目睹這種痛苦，會備受折磨。還是讓老人能得到善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