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秋去冬來,一年又一年,到了除舊迎新之際,每年這時候於晚都很開心,因爲終於又長大一歲了!今日她已經無數次見到人時掰着手指頭給他們看:“我七歲啦!”
但其實大部分人已經放假回了老家,別墅裡只有主人、王管家、孫姨以及看護夫人的女傭小費在。王管家妻子兩年前去世了,兒子在外省工作,順理成章在那兒安家立戶,想要接他過去,可老人家六十歲了已不願離開家鄉,待在周家反倒自在。孫姨是因爲早年沒了丈夫,膝下無子,年輕時就來到周家,可以說是看着周慶霖從半大不小的毛頭小孩成長成如今F市首屈一指的人物,周家即是她的家。
當下衆人都是歡喜的,除去病情不穩的夫人,大人都準備了紅包給小孩壓歲,於晚興高采烈地伸手接過來,甜甜地道謝,那模樣煞是可人,周庭修臉上也洋溢着過年的喜氣,多了幾分孩子該有的童真。
周家上下沉寂了一年的低壓氛圍因着鞭炮聲熱鬧起來,大家都希望除夕除夕能夠真的除去消沉迎接希望。
廚房裡穿梭着孫姨忙碌的身影,於晚無事便湊過去抓起一把白菜:“孫姨我給你洗菜!”
“哎呀小姐,你快去玩吧,廚房可不適合你,等你大了再來幫我。”
“沒事!我以前經常幫方芳媽媽洗菜擦桌子的,我會做!”於晚滿臉自豪。
孫姨心疼地在她額前啵了一口,爲了不拂於晚的好意,給她安排了簡單的工作。
周庭修今天不做功課,其實他的作業早在放假的頭幾天就完成了,只是他向來對自己要求甚高,預習了下冊的書本不夠,還看許多課外書來豐富知識,周慶霖心頭着實滿意但也擔心孩子疲勞,便強制他下樓來和自己一起看春節節目。
周庭修顯得很高興,坐在周慶霖身邊時不時說幾句對節目的看法,父子二人許久不曾這般,也都十分珍惜。
聽着濃濃年味的節目聲音,孫姨喊着開飯了。
周慶霖拉起兒子的手來到餐桌前,思忖片刻對王管家道:“去把夫人請來吧。”
王管家左右爲難:“這……我擔心……”
“沒事,就一頓飯而已。”周慶霖道:“年夜飯,一家人得在一起。”
於晚最是高興,她來這裡半年多了,卻從未見過媽媽上餐桌,這下全家都齊了,真好!
故而她沒有察覺當週慶霖提到“一家人”時,周庭修的表情着實不算自在。
賈輕芸今日氣色紅潤精神良好,看上去身體也不錯,一點也瞧不出病人姿態。
於晚見她從小別苑過來,衣服還沾着冷氣,便抓住她的手放在嘴巴呵氣,好一副小大人模樣。
賈輕芸自是十分高興,蹲下身子抱着她親了又親:“晴晴長大了,比以前懂事了呢,曉得來關心媽媽了!”
於晚含笑拉着她落座。
周慶霖很體貼地替她夾菜,賈輕芸嬌嗔道:“你自己也吃點,不吃就給孩子夾去,我一個大人才不要你給我夾呢!”
周慶霖笑得開懷:“好,你自己來,不過可不能挑食,瞧你瘦的!”
於晚看着他們之間的互動,滿心歡喜,爸爸和媽媽好恩愛啊,一點都不像上一個……她忙掐斷念想,強自收起令自己全身仿置火燒的回憶,卻在眼眸一瞥中看到周庭修低頭僵直地坐着。
小姑娘哪裡知道其中緣由,只是一瞬間的不解後就將此事遺忘。
王管家幫着孫姨上好菜後喚着女傭小費一道入座,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期間說上兩句氣氛好不熱鬧。
春晚是人人必看的節目,天南地北的此時此刻都守在電視機前,家裡沒有電視的也會竄門到鄰居家裡看,然後新人出道舊人再次紅火引領着這一年的時裝潮流和膾炙人口的歌曲。
周家歡騰,賈輕芸看上去也很健康,摟着於晚時不時關心一下週庭修,周庭修也會禮貌地迴應,然後再一臉認真地看電視去。
本該說今年這樣就很好了,可是大半夜的門外來了一名不速之客打破了這一派祥和。
小費看見來人之後忙忙引了進來,自己先跑到周慶霖面前知會了聲:“是劉助理。”
周慶霖聞言後背一凜,立馬起身:“請到書房來。”而後話也沒留一句就甩下衆人拾級上了二樓。
“怎麼回事?”賈輕芸不滿地看着劉培跟着周慶霖離去,對着周庭修頗有怨言:“你爸就是工作狂,除夕夜都不休息。”
又對孫姨道:“劉助理看着沒吃飯的樣子,孫姐你拿些吃的送到書房去,先生也要喝點東西,今晚肯定又要不睡覺了。”
孫姨應下,隨即去廚房忙活了。
賈輕芸到底放心不下,便打發了兩孩子,接過孫姨手中的盤子自己給周慶霖送去。嘴邊還叨叨着:“什麼事非得除夕夜說!”
於晚看電視看得津津有味,周庭修人在這兒眼睛卻時不時地向後看去。一樓客廳呈圓形上空,二樓的房間環着廊道設計,書房方向便在沙發後背處。
他方纔注意到劉助理眼圈泛紅,看着像是不眠不休了好幾天,他不知道到底什麼事這麼緊急非得除夕夜來家裡商量,但是直覺心裡這事不是什麼好事。
心裡搗鼓了好久,忽然二樓傳來一陣尖銳的哭罵聲:“我就知道是因爲他!晴晴都已經和他不在一個學校了,他怎麼還能害到我女兒啊!”
“阿芸你冷靜點,這事庭修也是受害者!”周慶霖一時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那他還好端端活着!”賈輕芸瘋了,說話不管不顧:“肇事者明明是衝着他去的!大馬路上那麼多車那麼多人,他意圖明顯衝向小李的車!我真是後悔,後悔那天沒有親自去接晴晴,讓小李開着那車去!不然今天死的就是他了!”
周慶霖勃然大怒:“晴晴是我女兒,庭修也是我兒子,他們都是我的心頭肉,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惡毒!”
“我惡毒?!罪魁禍首就是你!都是你在外面惹了那麼多人!他們找上門來了,我可憐的女兒啊,給你們父子當了擋箭牌!”
“夫人你冷靜點。”劉培一把拉住不斷捶打周慶霖的賈輕芸。
“冷靜不了冷靜不了!我又不是唐茹那個狠女人,我做不到做不到!”
“啪——”
隨着周慶霖的一個巴掌,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到毫不顧忌的抽泣聲。
一樓的幾人聞言在原地呆了好久,還是王管家率先反應過來,拉着周庭修小心翼翼道:“少爺先回房休息吧?”
周庭修一動不動,王管家無奈地嘆氣,又好一番勸慰不得。
孫姨忍不住低低哭泣:“我去樓上看看,定然要收拾收拾的。”
就剩於晚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她關切地看着周庭修,可是卻不敢上前一步,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周庭修也出現什麼變故。
她不知道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到底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哥哥和媽媽的關係很惡劣。可是她不明白,究竟爲什麼他們會變成這樣。
這夜,於晚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在她已有的認知裡,總覺得周家這樣的家庭條件下成長起來的小孩會比福利院的更加幸福纔對,可是她感受不到周庭修的快樂,反而總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冷漠和憂愁。
其實,有時候她也很懷念福利院的生活,譬如今夜。
於晚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起牀,她披上小睡袍抱起猴子枕頭墊着腳尖輕輕地來到周庭修房門前,此時已是凌晨一點,外面煙花和鞭炮聲此起彼伏,反襯着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她躊躇着不敢敲門,徘徊了許久方鼓足勇氣喊人,正巧房門打開,周慶霖從裡面出來了。
周慶霖看到於晚也是詫異,隨即溫聲道:“小晚找哥哥?”
於晚點點頭:“我、我睡不着……爸爸也找哥哥?”
周慶霖頷首:“是啊,哥哥正不開心呢……小晚進去陪陪他也好。”
於晚鄭重應道:“我會的。”
“乖孩子。”周慶霖看着她的眉眼一陣失神,良久深呼一氣起身離開了。
於晚進了房間來到牀前,見周庭修揹着自己坐在牀邊,糯糯地喚道:“哥哥。”
周庭修後背一顫,厲聲道:“誰叫你進來的?!”
若是平時,於晚早被他這聲音語調給嚇得找不着北了,可方纔她卻留意到周庭修語中顫抖以及夾帶着的哭腔。
“哥哥哭鼻子了?”於晚話音未落心裡已後悔不已,周庭修這人平日裡傲氣地很,被人發現也哭鼻子不是很沒面子!可是話說出口斷收不回去了。
果然周庭修大怒:“你滾開!”
於晚更確定他這會兒正難過着,雖然具體不知所爲何事,但懵懵懂懂還是能曉得和媽媽以及他的妹妹有關,當下安慰道:“哥哥別傷心了,晴晴已經沒有了,媽媽也不是故意生你氣的……”
“你懂什麼?!”周庭修驀然一個轉身將於晚推倒在地,眸中盡是她看不清的複雜:“我警告你別出現在我面前!我討厭賈輕芸!討厭你!你們都是破壞爸爸媽媽的人!還害得我這麼難受!你們是壞人!滾遠點!”
於晚疼得眼淚直流卻不敢哭出聲來,她的猴子枕頭掉在了牀上,周庭修一把將它狠狠丟向門外。
於晚顫巍巍地爬起來去撿她心愛的枕頭,周庭修在她轉身之際癱軟在了牀上,只聽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他終於失聲痛哭,不住吼道:“壞人!都是壞人!”
折騰了太久,小小的男孩終於沒了氣力,伴隨着夢中呢喃沉沉睡去。
殊不知屏風後面,小姑娘抱着枕頭蹲在牆角里陪他哭了一夜。
周庭修醒來時已是正午,他肚子餓的咕咕叫,卻不願起來,不願說話,不願吃飯。
他望着天花板想當時就不應該賭氣讓賈輕芸的女兒去別的學校讀書,這樣賈輕芸就沒有理由責怪自己對周晴不好,雖然他也僅僅只是在這件事情上堅持而已,畢竟他實在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妹妹,太過丟人。
他也想,如果當時沒有因爲一時心軟讓小李叔叔先去接周晴,那麼當時死的人肯定是自己,那麼現在痛苦的肯定是賈輕芸和周晴。
男孩的思想過於極端,身邊又無人安慰,以至於整個童年沉浸在恨不得愛不得的彆扭當中唯有以表面溫和實則淡漠的姿態來逃避現實。
於晚捧着午飯推門而入,仿若昨夜之事不存在般,笑得燦爛奪目:“我就知道哥哥要醒了,快吃飯吧!”
周庭修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徑自走向浴室。
於晚聽着水流聲不由笑了,即便周庭修在外對着老師同學溫和有禮卻對自己冷着一張臭臉,她都記得哥哥給自己熬夜溫書的場景,因爲那是於晚頭一回覺得有人肯等着笨笨的自己。
所以於晚想,我也該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