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志遠正拿起那一摞筆記本一本本地放進一個火盆裡,準備逐一燒燬,這個時候兒子開國突然出現了。他本來是和程立弟弟(開國和程立雖然同年,但是稍大幾天)一起上學去的,這個時候還沒到放學的時間,但是因爲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被老師特許早點回家休息。驚見眼前的一幕,開國顯然十分氣憤,立即撲上前去用腳踩滅了火焰,一邊踩還一邊哭叫:“爸爸,你是不是真傻啦?這可是主席爺爺送給我的筆記本啊!是我好長時間積攢起來的筆記啊!”一邊說一邊啞啞的哭泣,一個熱愛並執着核物理科學的少年,那種赤子之情、堅定的心意赫然可見。
令人心慰的是,因爲開國的及時出現和挽救,他那一摞筆記本之中僅僅燒燬一兩本,其餘盡皆完好,這其餘當然包含了前文所提及的那本重要筆記。小開國細心地檢查摩挲久久,最終確定父親的行爲尚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這才破啼爲笑,轉而去精心安頓那些筆記的去處,避免日後故事重演,令他得來不易的這些“心血之作”再遭險境甚至片刻之間化爲烏有!
對於開志遠來說,他從小就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跟着主席幹革命的人,從來不信天不信地,只有主席思想萬萬歲。如果不是1949之後這些年,他陸陸續續做的這些惡夢,以及這些夢逐一被驗證的確鑿事實,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鬼神和宿命的存在。夢裡幾度迷離的那些大歷史的概論,從之初的恍惚到今天的猶如醍糊灌頂,這種意識的喚醒不是樂恩一朝一夕灌輸進去的,而是歷經多年漸近加深彰顯,這一進程本身就已足夠神奇,比科學本身還要有序。另外加上一條,既然2013年Y國總統的姓名和出生地點都能提前從夢中顯明,那麼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從開志遠的這一角度,他並沒有患上任何病症,他後來所有的異常行爲,譬如說忽然之間聽到他和空氣說話或者跟一隻小小的飛蟲啊或者蝴蝶啊交流,看似一個人鬼頭鬼腦敘敘叨叨,表現爲一種明顯得了臆症的狀態,其實都是樂恩在背後作怪的結果。樂恩使用腦波輻射而且善於態變,所以他一再降臨開志遠的世界對他進行某種提醒和警告,這不啻於人神之間的交流。從外人的視野來看,自然就異於凡人詭秘驚悚,然而開志遠本人則覺得挺稀鬆平常的。除了有時候他故意裝傻,那是爲了早點從中南海退休或者是爲了掩蓋過往的錯誤等等,用病的藉口假汝之名。
而從主席及其同事朋友們的角度來說,則看法不一。有少數一些人覺得天降啓示,可能開志遠真的被神靈傳授了天理大道。而大多數人則和主席一樣,只是把他當成了稍稍複雜一點的臆症患者。爲什麼說複雜一點呢?因爲他開志遠據說真的是從夢中獲知了一個本來遙遙相隔毫不相干八杆子也打不着的Y國人大鬍子的姓名及其住址,這就不能直接歸於某種解讀了。簡單地說它還有兩種可能:一是夢的巧合,二是開志遠事先有意無意獲得了此人的信息後來幻想爲夢中所得,這兩種解讀籠統地說,其實都可以歸結爲臆症患者的症狀。只不過箇中的詳細情況是要複雜一些,這就如同科學上的未解之謎,雖然確定是科學,但是個中詳情目前還是未知,因爲未知所以顯得複雜奧妙。
這是複雜之一,複雜之二是他向主席透露的所謂日本廣島和長崎二城從來沒有受到過核打擊
的天機。按照世人公認的歷史來說,日本的廣島和長崎在1945年的8月6日和9日分別受到了來自兩枚核彈的襲擊。雖然就主席本人來說,他也是事後從別人那裡以及電視新聞上獲知了這一驚天的信息,打心裡他也不太確信此事的真實性。此事如果是作爲個人討論,各種結論那是見仁見智都有可能得出,但是開志遠卻說是夢中神靈的意思,這就不好評說了,亦可作多種解讀,所以同樣顯得複雜難解。
回頭再說開志遠,因爲這個所謂的臆症跟兒子開國鬧的相當不開心,頭一件是這燒筆記本。後來兒子把那一沓筆記本偷偷地藏了起來,他也就沒得燒了,無計可施急不可奈之下,他竟對兒子拳腳相加大打出手。有一次醉酒之後,更是活生生把兒子小開國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淋,當時那個場景任何一個人看到了都會心疼嘖嘖。可是沒辦法,開志遠的老婆勸不住,兒子小開國隨他父親也是脾氣相當擰,怎麼打他他都不願意交出筆記本,更不可能親自去毀滅自己的“心愛之作”
筆記本毀不了,開志遠又要把那些以前由自己花費大量時間親自手謄的核資料(也就是孩子們所說的“手抄本”)一一銷燬,開國又不答應,這下真正把他惹惱了,他竟威脅自己的親生兒子說:“開國,我告訴你,你如果再這樣跟我作對,我就把你丟到密雲水庫淹死得了!就當我從來沒有生過你,反正我還有一個兒子程立!”開國聽到爸爸說的這一句話,當時就傻眼了,兩眼噙滿淚水:“爸爸,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啊?是不是弟弟纔是你親生的啊?爲什麼你對我這樣的狠心啊?”開志遠當然否認:“這倒不是。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你是我親生,程立弟弟是程觀山叔叔之子嗎?”
“我既然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還不食子,你怎麼對我這麼的狠心啊?”小開國指的是罵他打他還要淹死他。“兒子,你當爸爸當真傻掉啦?”開志遠說着說着自己也悲從衷來:“不是我狠心,是你不聽我的話啊!我早前是不是跟你說過,如果不把這些害人的筆記本和資料統同燒燬,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繼續愛好研究核科學,那麼終有一天,等你長大成人之後,你將會弄出一種絕世的核子武器出來,這種核武器的原料俯拾皆是、成本極低,到時候整個地球將到處都是核武器,到處都是核威脅和核對抗,你試想這樣的一個時代將是多麼的混亂、可怕和不堪設想!如果我現在阻止你而你又聽話行事,這個事實就將不會發生,也就是說這種可怕的年代將不會到來,至少可以延遲它的發生和到來!”
開志遠說的頭頭是道,在他的立場是沒有錯的,神奇的夢境就是這樣啓發他的,這即是事實的依據所在,可是兒子開國豈會輕易相信?“爸,你現在得的是臆症,是一種神經官能症,你的那些荒唐透頂的夢件件樁樁都是來自於這種病症和幻想,所以是假的。雖然有些巧合,但是終歸是夢,是一場虛假,你怎麼能相信夢中之事、以假亂真呢?”開國是一個徹底唯物主義者,他只相信科學,並不信任爸爸的夢意識。
“怎麼跟你們溝通這麼難呢?我再說一次,爸爸並沒有得什麼臆症,這一切雖然是夢,但都是真的。包括我自己一開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事實勝於雄辯,現在我深信不疑!核武器中國已經有了,戰略上的核威懾和核力量平衡已經達到了
,我們不需要再有什麼更加高級的核子武器!兒子,你就此鬆手吧!只要你答應爸爸把這些資料和筆記統同的燒燬,你也再不癡心這個東西,從此跟核科學一刀兩斷絕不瓜葛,爸爸絕不會打你罵你!爸爸將會和以往一樣的疼你愛你,好嗎?”開志遠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耐心,和一個小孩子把話說到這般溫柔且透徹的份上,你們還要我怎麼樣?可是小開國仍然覺得爸爸神經官能症繼續發作之中,簡直不可理喻,於是找了一個機會,收拾收拾東西離家出走了。
開國出走的地方正是中國大西北地區的神山市青山鎮,這裡住着程觀山的一個堂叔,也就是程立的爺爺。這個老爺爺雖然年齡很老了,但是身體結實,畜牧業搞的蠻好家境殷實,而且膝下子孫前些年盡皆歿於一場流行性的乙肝病,所以他的家產和財富尚且無人繼承,他的心思是想把一直住在北京的程立接過來,先慢慢養大,過不了幾年就快十八歲成人了,再把自己的家業過繼給他,好讓他給自己養老,這樣豈不一舉兩得?
此事徵求過開志遠和小程立的意見,他們都表示同意,但是得有一個過程,即先是每年讓小程立過去試住一段時間,慢慢適應那個地方的環境和風土人情再說,等到一切都適應的差不多了,再行手續過繼事宜。一方面開家的家境因爲後來(四年之後)開志遠夫妻的離世日益窘迫,且時過不久轟轟烈烈的文化DA革命爆發,城市的生活日益混亂而複雜,而農村相對來說反而成爲了一塊樂土;另一方面程立跟開國的志向不一樣,開國對核子物理學興趣極大,他一心要搞科研的工作,這就適宜於城市的環境和背景,而程立的志向則簡單一些,他比較喜歡田園村莊——有幾塊田地和山地,種點糧食養點家畜,成個小家庭過着所謂“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的詩意生活,這樣他就覺得蠻好。
因此小程立一開始是試住,沒過幾年就正式的遷居過去,從一個正式北京市戶口的城市人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西北農村戶口的鄉下人,從表面上看他好像不值,但是事實上卻是因此受益,躲過了一場生死之劫!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就在小開國離家出走的這個時候,程立還只是試住青山,開國正是投奔弟弟程立而來!他來此的目的一是爲了暫避和父親的爭執和對立,二是爲了把自己那些重要的筆記本和手抄本再行復寫一份,複寫的帶走,原樣本則安頓此地確保穩妥安全!
打罵威脅和離家出走到底傷及家庭的和睦和幸福,這種弔詭而又不愉快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主席聽說之後也是相當重視,一再地叫人或者自己打電話過去表示關照問候,甚至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自過來調停,但是天道不仁萬物如同芻狗,任你再傑出的政治家思想家,遇到這樣的事也是束手無策兩眼發黑。青天難斷家務案是其一,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其山中是其二,還有一條,天理大道不容更改,即使它再無情冷血,我們作爲它的一個分子難道可以與之抗衡並且把它改寫嗎?不過有一點令主席意想不到的是,過不了幾年,它就再也不會爲這些高深的問題發愁,亦不用再爲開家
的這些不愉快擔憂了,因爲在這一年,開志遠和其夫人將遇到一個叫做太郎的日本殺手,不幸遭其毒手,雙雙罹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