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叫醒了王大叔,確認了一下王家村的具體位置,牛車“軲轆軲轆”拐了個彎兒,先看到一條小河蜿蜒而過,鼻尖兒就彷彿嗅到了獨屬於蓮科植物的清香。
“這條河跟你們林窪村通着哩。”王大叔睡眼惺忪的介紹,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叔其實沒喝多少,就是酒量差,沾了酒氣就睜不開眼了。”
林蔥兒伸手摸了摸那隻盛放紹酒的竹筒,忍不住舔了舔嘴脣,想到飲酒,沒辦法不回想起那些肆意喝醉的爽快日子。
當年的林森森大小姐,號稱“千杯不醉”,雖然實際上絕對沒有千杯那麼誇張,喝趴下一桌子棒小夥子還是有詳細記錄的。
“嘿嘿”,巴掌臉上浮現一抹傻笑,哥兒們姐兒們都沒猜到,林大小姐乃是百裡挑一的“酒漏”體質,邊喝酒邊用毛巾擦拭胳肢窩兒的汗液,她能穩穩當當從黃昏喝到第二天清晨,照樣眼不花臉不紅……
可惜啊,回不去了,富二代醉生夢死不考慮明天不犯愁未來的好日子。
此刻,一小竹筒的紹酒,都捨不得抿一口,要留着,想辦法多掙出些溫飽錢來。
“哦——”,下決心一路上不出聲音的林大牛,忽然發出由衷的感嘆,順着小青河,圈了一塊兒百十平米的水塘,水塘裡荷葉婆娑,幾朵粉紅色的荷花,在水波中瀲灩生姿。
“哇——”,林蔥兒也在讚歎,被扔到大聖王朝以後,眼裡看到的多是灰突突的色彩,猛不丁幾朵荷花在視野裡搖曳,心神一蕩。
“姑娘家都喜歡這個,丫頭下去多看幾眼吧,這勞什子不一定能掙錢,王五家裡早就後悔了呢,明年可就見不到啦。”王大叔樂呵呵的接過了大牛手裡的繮繩。
林大牛悶着頭去攙扶妹妹下牛車,林蔥兒根本不需要,木拐往地上一拄,單腳往地上跳,看起來完全就是作死的節奏。
大牛停在了原地,不尷不尬的。
林蔥兒三條腿跳躍着靠近了水塘,空氣中的香氣更濃郁了。
此情此景,怎麼能不賦詩一首?
反正距離牛車的位置不近,林蔥兒心花怒放的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咳”。
讀書時候唯一能考到高分兒的學科,就是語文,畢業後每天吃撐喝醉的,經典詩詞歌賦卻是沒忘乾淨。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就背到這兒,後面我們大小姐還會呢,卻被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咦?”給半路上截斷了。
接天荷葉無窮碧,沒料想腳底下水塘邊荷葉遮擋,就有個隱藏的很深的人影,“霍”的站了起來。
還挺有看點的,弱不禁風的身材,白裡透紅的臉皮,髮髻上包着塊兒書生巾,身上的衣着也是讀書人的打扮,白色長袍下襬處,沾了些許的泥痕。
好不容易有了背詩的慾望,卻被個酸書生給聽了去,林蔥兒後半截詩句被堵住了,不由惡狠狠瞪向酸書生。
那書生卻雙眼放光,臉頰也是紅潤潤的,跟貓見到老鼠似的,一拱手一彎身,擡眉問道:“小姐——能作詩?”
“小姐?”林蔥兒更怒了:“你纔是小姐,你們全家都是小姐!”
她甩袖子就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大老遠的跑來王家村,不是想買幾張荷葉回去麼?順便跟水塘主人熟悉熟悉,以備將來採購個蓮藕啥的,這個酸不溜丟的白衣書生,不會就是水塘的主人吧?
林蔥兒的腳步停頓,那白衣書生忙不迭的從荷塘沿兒繞上來,半點兒沒受到打擊似的追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姑娘所做詩篇嗎?姑娘——識字?善詩文?”
這是看清楚了眼前的拄拐大仙穿着破爛,判斷家境貧寒,不可能有讀書認字的機會吧?
瞧那雙眼睛眯縫的,打小看書滿腹經綸又有什麼鬼用?早成高度近視眼了吧?
林蔥兒可沒心思跟個酸書生談經論詩,她目前唯一的心思就是“吃”,微蹙着眉轉了話題:“請問,我想買些荷葉家用,你做的了主嗎?”
酸書生自然不知道柴米貴,又忙不迭的點頭和搖頭:“姑娘需要荷葉,自管取去就是,不要錢,莫談錢。”
“不要錢?”林蔥兒當即眉開眼笑,三條腿歡快的往書生眼前跳了跳:“果真?你能確認?”
對面的酸書生的臉頰紅的都能滴出血來了,眉眼低垂聲音也有點點發抖:“小生——能確認,此乃小生叔家的荷塘……”。
三條腿的拄拐大仙,完全不計較他後續說的是什麼,一徑轉頭對大路上的林大牛召喚:“哥,拿根杆子來,咱們摘些荷葉。”
王大叔的牛車上有備用的竹竿,杆頭還綁着鐵絲狀的機關,大概是預防半路下雨支棚子使得,正好,可以借來一用。
“這丫頭,玩心大。”王大叔眯着眼睛搖頭,幫大牛取了杆子,揚聲對酸書生招呼:“帆娃兒今兒個不在家看書啦?出來鬆泛鬆泛好。”
酸書生眼睛高度近視嘛,自然看不清大路上的人模樣,聽聲音卻可以辨識,於是又一施禮,回答:“是二叔公吧?您老又去縣城看四丫姑姑了?”
“嗯哪。”王大叔很豪爽的擺手:“帆娃兒大氣,中個秀才沒有問題。”
他們二人高聲寒暄着,林大牛已經踩了兩褲腿泥巴,忙乎了一頭熱汗,好懸沒禿嚕進去荷塘,終於割了二十幾張荷葉下來。
林蔥兒抱着清香碩大的荷葉,滿足的眯眼嗅鼻,嘴裡還沒忘記道謝:“謝謝帆娃兒啦,下次我再要用到荷葉蓮藕,可不能不收錢啦。”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三條腿跳啊跳啊,便樂不滋兒的跳到大路上去了。
獨留下白衣書生,還在綠瑩瑩的荷塘邊凌亂,口中喃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王大叔很驕傲的介紹這位本族的孫子:“有出息哩,學館的先生說了,這兩年中個秀才沒有問題,這不,他娘怕他分心,原先定好的外村的親事也退掉了,媒人上門也都不應,非要等中了秀才再找個能識字的大家姑娘匹配呢。”
酸書生,不是林大小姐的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