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入宮,染染心裡有些難安,特別是靳王爺跟她說了那一句話以後,染染更是萬分小心謹慎了起來。
靳王爺不用上朝,他們來時,剛好早朝已經結束了,靳王爺直接把染染帶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紅磚綠瓦、恢弘大氣,染染緊跟着靳王爺的步子,心緊緊的揪着,看到自家女兒害怕的模樣,靳王爺失笑安慰:“你也別緊張,聖上不是亂殺無辜之人,他請你進宮肯定是請你來看病,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且記住了,話說七分留三分。”
話說七分留三分?染染皺眉,若真的請她來看病,這樣也有點不好,萬一治不好,那不是砸了她的招牌麼?
見染染還是一副懵懂的模樣,靳王爺只能把話挑明瞭:“宮裡有幾十號的太醫,他們全都是出身醫藥之家,你覺得他們有什麼病搞不定?聖上爲什麼要請你來看呢?”
行走的腳步一頓,染染立刻就明白了靳王爺話裡的意思,連太醫都搞不定的病,她要是給搞定了,說不定不會得到聖上的褒獎,反而會壞事。
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時常能夠看到宮廷劇裡的勾心鬥角,染染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一樣,但是靳王爺的話也提醒了她,凡事不能出風頭,特別是涉及宮裡的事情,她更應該想清楚以後再說話。
“我記住了,您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染染淡定的說道。
見染染已經明白了過來,靳王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此時的御書房裡很是熱鬧,早朝過後還有六部的大臣都會來御書房和聖上稟告一些事情,特別是現在五公主和親的事情近在眼前,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了禮部,而戶部也不願意拿出太多的銀錢來操辦,所以這兩位尚書大人,正在御書房裡哭窮。
聖上早就對這樣的場景是見怪不怪了,他眉頭緊鎖,很是煩躁的聽着這兩位尚書大人各自說着自己的難處,特別是戶部尚書胡大人,他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戶部每年的進項雖然多,但是花銷也大,前朝後宮都指望着戶部每年的稅收,別人都眼紅他這個位子好貪污,可是也只有坐上了這個位子之後,他才覺得,貪污個毛球!戶部都快要揭不開鍋了,他要是從戶部拿了一針一線,估計都會被人發現。
官難當,特別是他這種掌管銀錢的官,真真是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了兩瓣用。
“皇上,戶部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銀兩來了,前年和去年各個州縣都批了不少修繕水渠的錢款,別看一個地方纔五六十萬兩白銀,大秦地大物博,蚊子腿再小,堆積起來以後也就多了。”胡大人訴苦道:“去年的春收還有秋收,都不太好,民生困難,收上來的稅也比往年少了些,今年的春收怕是也不容樂觀。”
今年一開春,春雨就斷斷續續的下個不停,春雨貴如油,那也是適量的情況下,現在下雨下的頻繁,那就不招人待見了,田裡種植的植物,雨水浸泡過度了之後,都爛了根莖,補種也是一件繁瑣的事情。
胡大人雖然沒有種過田,但是並不代表他不明白,所以說起來的時候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稅收收不上來,國庫原本就空虛,要是長此以往,這活兒就沒法幹了。
禮部尚書聽着胡大人這麼哭訴,他也忍不住叫苦不迭。
聖上只覺得耳朵邊鬧鬨的厲害,他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額頭,胡大人和禮部尚書見此也明白聖上這是心煩了,立刻就打住話沒往下說。
“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五公主和親之事必須要辦的風風光光,至於銀錢方面,那就你們自己商量了。”哪怕他是皇帝,手裡沒錢也沒有辦法,所以只能把這件事推給了胡大人和禮部尚書。
面對聖上的決定,兩位尚書大人都暗自叫苦,可是拿不出確切的可行性計劃,自然是隻能應了下來,隨後離去。
他們剛剛跨過了門檻,就看到站在外面的靳王爺,兩位大人連忙過來見禮,順便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少年,染染沒有擡頭,而是中規中矩的給他們見禮之後,兩位尚書大人還有要事在身,自然也不會多跟靳王爺寒暄,很快就告辭離去。
李公公進去裡面通稟,很快聖上就召見了,他找染染的目的也很明確,的確是給人看病,而且還是深宮婦人,爲了不讓外人知道那個人是誰,聖上只是讓李公公帶着染染去後宮看診,靳王爺不得隨行。
靳王爺心裡很是擔憂,看着染染欲言又止,此時還不是暴露染染身份的好時機,他壓根就不敢多跟染染說一句話,染染知道靳王爺心裡擔心的是什麼,不過她表現的倒是沒有靳王爺這麼悲觀,就算聖上想要對她下手,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所以給了靳王爺一個稍安勿躁、不必擔心的眼神之後,毫不猶豫的跟着李公公走了。
聖上倒是沒有跟着去,只是他神思不屬,靳王爺也能夠從中看出聖上的心不在焉。
跟隨着李公公在宮裡行走,染染一言不發,比起染染的目不斜視,李公公倒是時不時就偏過頭,打量着的染染,似乎是在好奇眼前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明明沒有及冠,如何會有這麼厲害的醫術。
染染醫術好不好,聖上自然是不知道,但是他安插了不少的探子在各個府邸裡,白清若救了太子殿下和賢王妃的事情自然是瞞不過他,所以這次請染染入宮,也只是疾病亂投醫罷了。
染染記憶裡不錯,越往後宮走,倒是覺得周邊的風景越來越熟悉了,很快李公公就把她領到了一個宮殿前面,染染擡頭一看,茉離宮三個大字出現在她的眼前。
茉離宮,不用李公公多說什麼,染染心裡已經猜到了,是那天見到的那位瘋女人居住的宮殿,對於那瘋女人染染沒什麼感觸,倒是她身邊的宮女給她的印象不錯,特別是那位叫阿雨的宮女,不僅心細如髮,爲人還很不錯。
李公公揚起笑臉,很是恭順的說道:“白大夫,您要看的病人就在這裡面,恕老奴多嘴一句,這裡面的病人和你以往看到的或許有些差別,若是她有什麼舉動嚇到了白大夫,還望白大夫海涵。”
“多謝公公提點。”染染感激的說道。她知道這裡面的人,可是有些瘋癲之症,自然是要多加小心了。
李公公見染染把他的話聽進去了,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加深了幾分,特別是染染對待他的態度還算是不錯,更加對這個民間大夫有了好感。
他敲了敲門,很快茉離宮的大門就打開了,來開門的就是那位阿雨宮女,阿雨見到李公公帶着一位相貌姣好,但是年紀輕輕的陌生少年時,面色一寒,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那雙眼眸在看到染染時,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好一會兒,直到李公公已經走進去了,她這才收回了視線。
染染被她這眼神看得是心裡一跳,她沒說什麼,直接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看到那日的瘋女人手中抱着一個枕頭,正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下,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枕頭,神情溫柔,動作輕柔,滿目的慈愛之意。
只是要忽略掉她頭上那亂糟糟的頭髮,還有身上不規整扣得亂七八糟的扣子。
李公公看着這一幕,眉頭緊鎖,對着阿雨就是一頓呵斥:“你們就是這麼伺候人的?也不看看她身上多髒,趕緊的給她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好讓白大夫給她看診。”
看到那衣裙上大片的污漬,李公公就覺得不堪入目,誰也不會想到眼前的這位瘋婆娘是那個人,若不是他入宮多年,又在聖上身邊伺候,也不會想到眼前的瘋癲的女人,以前的身份是那麼的高。
何必呢,爲了一點兒小事情居然就跟聖上翻臉,最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李公公很爲眼前的瘋婆娘感到惋惜,若不是當年這女人不知道變通,一門心思的跟聖上作對,她是怎麼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阿雨福了福身,走到鞦韆旁邊不知道跟那個瘋女人說了什麼,瘋女人目光愣愣的看了過來,隨後乖覺的站起來跟着阿雨走,李公公見到她這麼聽話,自然是鬆了一口氣,往常的時候,不管是太醫來看診還是他們請來的遊醫,這瘋婆娘可都是不配合的狀態,又哭又鬧,像現在這麼乖覺,還真是令人意外。
他這裡剛剛鬆了口氣,誰知道阿雨剛剛把她手中抱着的枕頭給抽出來之後,那瘋女人立刻就發狂了起來,一把撲上去,直接把阿雨推到在了地上,阿雨沒有防備直接被推的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瘋女人直接從阿雨的手中把枕頭給奪了過去,然後一直拍打個不停,嘴裡唸唸有詞:“寶寶不哭不哭,不怕不怕,娘不會讓人把你奪走的,一定會保護好你,不哭不哭哈。”
嘴裡說着話,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直接走到院子裡的一處小角落裡,拿起一個水瓢,直接把水倒在了枕頭上隨後傻兮兮的笑着。
看她的動作應該是給孩子喂水。
想起上次見到她時,嘴裡也不停的喊着孩子什麼的,染染覺得眼前的女人肯定是因爲孩子病逝了,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現實,這才把自己給逼瘋了。
李公公很是頭疼的看着這一幕,最後還是阿雨上前連哄帶騙的把人帶進了屋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只是等到她房間裡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是抱着那個髒兮兮的枕頭不放,她剛剛換上的乾淨衣裳,也被枕頭上的水漬弄溼了些許。
阿雨冷淡的說道:“拿不開,主子不抱着枕頭整個人精神就會崩潰,你們要看病就趕緊看,萬一她等會兒情緒又不穩定起來,到時候就麻煩了。”
李公公點點頭,壓根就不敢質疑阿雨的話,誰不知道阿雨可是瘋婆娘身邊最忠心的丫鬟了,可惜了這麼好的丫鬟最終卻是要陪着這個瘋女人老死在宮裡。
“白大夫,你趕緊看,看完了好回去給聖上回話。”
面對李公公的催促,染染壓根就一點兒都不心急,她神色依舊是淡淡,她走上前,看着那個枕頭,笑着誇獎道:“夫人,您的孩子長得很好看。”
這話一出,阿雨臉上飛快的掠過了一抹複雜的神色,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大夫和以往來的態度這麼不一樣,以前的大夫一來這裡,就是胡亂的看了幾眼,隨後開了些方子,還都是亂七八糟的方子,那些藥吃下去,肯定沒啥效果不說,還會有副作用。
“真的?你也覺得他好看?”瘋婆娘面上一喜,似乎是找到了共同話題的好友一樣,她點着枕頭上的碎花語氣很是遺憾:“你沒有見到他還沒病的時候,那時候白白胖胖的可招人疼了,後來得了天花,這不留下來滿身的疤痕。”
“小孩子得天花能夠活下來就已經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了,就不必計較這些疤痕了,等到他年歲大些之後,用雪花膏抹抹,說不定這些疤痕也會消失不見。”順着她的話題,染染就這麼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下去了。
瘋女人聞言,立刻就笑了起來,她贊同的說道:“你是好人,不像他們一樣,都說我的珩兒已經死了,可我的珩兒還活的好好的,你說是不是?”
語氣中帶着期盼之色,小心翼翼的看着染染,生怕染染也會跟那些人一樣,說出令她傷心的話語來。
病患精神及其的不穩定,和她也算是第一次見面,染染不敢冒冒失失的急進,只能和她嘮着家常:“對,還不錯,長得也挺好的,我看你剛纔給他餵了水,可是你沒有女乃水?”
聽到染染的詢問,瘋婆娘立刻就紅了眼眶,她對眼前的少年很有好感,倒是她問什麼都老老實實的相告:“我身子不好,調理了多年,還是沒有女乃水來。”
“不如我給你看看?我醫術不精,還望你不介意。”染染輕聲說道。
瘋婆子一聽,立刻就伸出了自己傷痕累累的胳膊:“你快幫我看看,我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憐了,這麼多年了,都還沒有吃飽過。”
染染見瘋女人嘴裡說着話,行動上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妥,但是她也明白她這狀態不會維持太長,若要是等她發瘋起來了之後,怕是就難收場了,所以立刻就把手搭在了瘋女人的手腕上,仔細的診脈。
不知道過了多久,染染這才放下手,揚眉說道:“你身體虧空的厲害,還有炎症,若是不介意的話,我給你鍼灸一下如何?”
沒等瘋女人和阿雨說什麼,李公公就已經不敢置信的看着染染道:“你說什麼?她身子虧空?怎麼可能。”這個瘋女人在宮裡的待遇和皇后娘娘是一樣的,吃得好穿的也挺好,還有兩個丫鬟伺候,三餐湯藥不斷,這樣養了二十多年,怎麼可能還會身子虧空?說出去都讓人覺得是個笑話。
“你這是不信任我的醫術?她的身子確實是不好,每到冬日裡是不是經常會腿抽筋?只要天氣一變化,立刻就會生病?雖然不是大病,但是小病積壓多了,對身子沒好處。”
染染一副你們少見多怪的模樣,這個瘋女人的身體確實是不好,但也不是單單從脈相上確定的,主要還是瘋女人的皮膚和手指甲都跟一般人的顏色不一樣,染染知道眼前得而瘋女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若是無關緊要之人,聖上又怎麼會費盡心思的尋人來給她看病?
李公公笑了笑,笑意並未達眼底,“白大夫,人家都說你醫術精湛,可在奴才看來,你這醫術真真是個笑話,你醫治好了太子殿下和賢王妃,莫不是那只是你運氣好而已?”
“我醫術高不高明,問我的病患即可,無需你們信服,我只是感慨這位夫人,身子明明早已經虧空了,可惜卻無人得知,心裡爲她難過罷了。”
對於李公公的態度,染染是一點兒都不在乎,所以也沒客氣。
李公公臉色一僵,想到最近一年都已經沒有人來給瘋婆娘看病了,或許是這一年來把身子弄的虧空了?他不敢確定,所以看到染染氣定神閒的模樣,不由得對她說的話,信服了幾分,要真是如此的話,那他還真的是不能夠阻止了。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跟你進去看一看,免得你糊弄奴才。”李公公冷哼一聲,明顯對染染的態度就冷淡了許多,原本他想等染染給瘋婆娘看完病之後,他也讓他把把脈,現在看到她這個態度,李公公覺得他還是去找太醫院的太醫好了。
“呵呵,你這是在說笑嗎?男女有別,哪怕你是公公,那也是不能隨意踏入雷池,你莫不是早就對她別有用心了?所以這才趁此機會,想要一親芳澤?”
聽着染染那越來越不像話的話,李公公被氣黑了臉,他那雙陰霾的雙眼冷冷的盯着染染,最後直接丟下一句:“你最好把她的病給瞧好了,否則的話,別怪奴才不客氣。”
話落,氣呼呼的離開了這裡。
阿雨和阿莉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的眼裡察覺到了淡淡的笑意,這次的大夫很不一樣,她們從她身上並沒有感受嫌棄、厭惡,反而是……善意,阿雨和阿莉也不知熬爲什麼腦子裡突然間會流露出這個詞語,不過她們覺得也唯有這個詞語能夠解釋了。
不明白這個少年大夫爲什麼要幫她們,主子的身體情況她們很是瞭解,原本以爲這次會露出了破綻,倒是沒有想到就這麼險險的避了過去。
等到茉離宮的大門重新合上之後,染染這才轉過頭,她害怕李公公會在門口盯梢,所以扶起了坐在椅子上的瘋女人,安慰道:“你不要害怕,跟我進去裡面,等會兒施針的時候也不會疼,等你身子好了,自然就有女乃水了。”
瘋女人愣愣的看着她,不說話,眼裡飛快的掠過一抹擔憂、疑惑,不過在對上染染那雙清冷的眼眸時,她立刻就壓下了所有的情緒。
默默地跟着染染往裡面走,在路過的途中還不慎把旁邊的花盆打碎了。
“哐當”一聲脆響,李公公站在門口,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也嚇了一跳,他原本想要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只是在想到剛纔白清若對他的態度時,他又猶豫了起來,聽着裡面傳出來瘋婆娘又哭又喊又怒的喊叫聲後,李公公立刻就淡定了下來,反正那瘋婆娘已經瘋瘋癲癲二十多年了,就算白清若醫術絕冠,怕是想要醫治好,也絕非易事。
醫治不好瘋婆娘,那他時不時在聖上的耳邊吹吹風,到時候就有得白清若受的,想到此,他也淡定了下來,直接去尋了一處地方躲清閒去了。
茉離宮裡面,染染讓阿莉留在了門口守着,以防有人突然進來,而她則帶着瘋女人和阿雨進去了內殿,一進去內殿,瘋女人還在哭喊個不停,染染翻了一個白眼,淡定的開口道:“行了,他已經走遠了,夫人就別裝了,我知道夫人你的精神沒有問題。”
瘋女人聞言,一下子頓住了,她對於染染這坦誠的態度感到很訝異,連阿雨都緊張了起來,阿雨走上前,把瘋女人拉扯在了身後,一臉戒備的看着染染:“你究竟是誰?來這裡有何目的?”
染染見她們這麼緊張,不由得笑了笑:“我來這裡沒有惡意,不管你們相不相信,來這裡替夫人治病並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聖上的旨意,我不知道夫人爲什麼要裝瘋,但是我也不好奇,更不會過問,只是你們裝瘋的技術含量也太低了一些,碰到半桶水,或者是醫術還行的大夫,確實是看不出你脈相的異常,但是卻躲不過我的醫術。”
“你特意把李公公支開是何意?”瘋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枕頭,雙眸冰冷的看着染染,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