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章 渾水（3）
皇宮，御花園。
上官楚楚攙扶着太后賞花遊湖，太后想要享受這一份機會不再多的母女同遊，她摒退了一衆宮女太監，只留下水嬤嬤和夏荷在一旁侍候。
兩人邊走邊聊，雖說宮中勝景良多到處奼紫嫣紅，爭奇鬥豔，但兩個人的情形，倒似是良景第二，閒話家常第一。水嬤嬤和夏荷緊隨身後，看着前面的兩個主子，兩人頻頻對視而笑。
“如意啊，哀家可真的是希望時間停留不走，這樣你就可以永遠都像現在這樣陪着我了。”想到再不用多久上官楚楚就要遠嫁草原國，太后心裡總是有萬分的捨不得。
傾盡全力護她，可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自己求旨去和親。
雖然她的這一番舉止，歸根到底是幫了穆蘭朝的幫，可是，這些年她待上官楚楚的好也是真心的，對這個女兒的情也是真的，此刻想到她即將要遠嫁，她心裡總歸是不好受的。
“唉——如是不是蘭……”太后剛想要感慨一番，忽然聽到柳樹後面湖邊的亭子裡傳來了模糊的急執聲，水嬤嬤面色一變，欲要上前斥喝，上官楚楚及時的拉住了她，搖搖頭，道：“我聽着怎麼像是皇后的聲音。”
皇后？太后挑了挑眉，朝水嬤嬤暗示了一個眼色，隨即幾人便不作聲響的朝聲音發源處走去。
又不知要搗鼓些什麼幺蛾子了，這個皇后如果不是因爲她是丞相的嫡長女，而皇帝又不能失去丞相這顆牽制蘭王爺的棋子的話，估摸着依皇帝那性子，這皇后早就換人了。
當然本想讓穆小小嫁入蘭王府，沒有想到會出了梅林亭那樣的事兒，在丞相和蘭王爺的求情下，沒有辦法的讓丞相的二女嫁予蘭玉傑。丞相府與蘭王府的聯姻，一直如鯁在喉的讓皇帝難受。
就怕丞相會在關鍵時刻傾向蘭王爺那邊，畢竟，兩個都是他的女婿，他總歸虧不了。
幾人站在茂盛的柳樹後，亭子裡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你就不能忍一下嗎？哪有人會對自己的相公又罵又打的？更何況他還是世子爺。高門貴閥之中，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六妾的，你若是容不下這些，將來若是蘭玉傑他拿七出來壓你，待那時，就算是我或是爹爹都幫不了你。家裡還有弟弟未娶，還有妹妹未嫁，你這般，若是傳了出去，誰還敢與我們高家聯姻？”皇后恨鐵不成鋼的瞪着高雅琳，當年若不是她出了那樣的事情，皇帝又怎麼會冷落了許久。
幸好，她的肚皮爭氣，一舉得子，這才保住了自己皇后的位置。
“姐姐，我罵他，打他，可他也一樣的還手啦。你倒是瞧瞧我被他打成什樣了，怎麼你還站在他的那邊，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妹妹啊？”高雅琳本是來投訴蘭玉傑的，想借自己的皇后姐姐來壓一壓蘭玉傑，出出自己心中的渾氣，卻不知被自家姐姐倒訓了一頓。
想想那心裡眼裡都只有穆小小的蘭玉傑，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她頓覺委屈不已。
聽着亭子裡傳來的話，太后大概的明白了這姐妹倆在吵什麼，太后也不願再聽下去，這些上不得檯面上的事，她還真不想聽濁了自己的耳朵。擡頭正欲眼神示意上官楚楚離開此地，耳邊又傳來了皇后的問話。
“你說那狐狸精是穆小小？那個瘋了的穆王府二小姐？”皇后轉動着眸子，面帶疑惑的看向高雅琳，“那穆小小當年不是被太后下旨送至【無念庵】了嗎？他們是怎麼又走到一起了？”
當年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誰都知道穆王府庶出的二小姐發了瘋，被太后下旨送去【無念庵】。那裡在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蘭玉傑和她又是怎麼會走在一起的呢？
穆小小？
腳步頓了頓，太后擡眸看向上官楚楚，見她也是一臉的驚訝。轉念一想，又停下了腳步。
“呸——什麼穆王府二小姐？她不過就是一個不知打哪來的野種，且不說，她並不穆王爺的親生女兒，就算她是，那又如何？如今穆王府死的死，遠嫁的遠嫁，我聽說穆王府如今也就只剩下幾個看府的下人，其他的下人都已經走的走，逃的逃。我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我只是恨那死沒良心的男人，他爲了那麼一個野種，居然這麼對我？姐姐，你可要爲我作主，他這麼做，哪有將咱們丞相府放在眼裡？”
皇后的疑問，重新點燃了高雅琳的心頭火。
太后悄悄的擡眼朝上官楚楚看去，見她垂着頭，看不出她的表情。回想剛剛高雅琳嘴裡的話，心道上官楚楚聽到這些，心裡一定是難過了。想到這裡，太后冷哼一聲，從柳樹後走了出來，拉着上官楚楚朝涼亭走去。
“咳咳……”
高氏姐妹一看來者，心下一慌，立刻福身行禮：“臣妾參見太后！”行完禮，皇后立刻甜笑着上前，伸手攙扶着太后的手臂，道：“母后，現在日頭正毒，來，兒臣扶你進來。”
太后斜視了她一眼，臉上淡淡的。
皇后心下一驚，連忙陪着笑，又道：“母后，走累了吧。兒臣這就給母后捏捏。”
“不用了！哀家喜歡如意丫頭那雙手的靈勁，她每次都把哀家按得很舒服。”擺擺手，太后拒絕了給皇后獻殷勤的機會，笑眯眯的看着上官楚楚，道：“如意丫頭，你陪哀家走了大半天了，快坐下來休息一下，待會好好的替哀家捏捏。”
“是，母后！”上官楚楚乖巧的應是，又朝皇后福身行了禮。
高雅琳半彎着身子，站也不是，坐更不是。在太后沒有免禮之前，她只能維持着一個姿勢，可太后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她，只顧着與上官楚楚閒聊，皇后幾次想到提醒太后，卻又被太后提前岔開了話題。
腰痠腳麻，高雅琳使勁的給皇后示眼色，剛開始皇后還投予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慢慢的連皇后也自動忽略了她的存在。高雅琳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奈何有太后在跟前，她就是天大的氣，也只能忍着。
就在高雅琳覺得自己快要倒下去的時候，太后終於發現了她的存大，驚訝的看着她，問道：“這是……？”
皇后連忙應道：“回母后的話，蘭王世子妃已經給您請安許久了。”說話時，臉上帶着笑，心裡卻是慪氣得很，暗忖太后裝傻，這麼一個大活人，她愣是裝作沒有看見。
“蘭王世子妃？”太后驚訝的打量着高雅琳，皺了皺眉頭，問道：“哀家記得蘭王世子妃是皇后的二妹，她可是一個嬌俏的可人兒，可她……怎麼會？”
眼前的高雅琳，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儘管她已抹上了厚厚的一層香粉，可仍舊掩蓋不了那些深顏色的青紫。
如果太后說自己沒有認出她來，倒也是說得過去的。
“哀家還以爲是哪個被罰的宮女呢？”說着，太后自責的道：“水嬤嬤，快給蘭王世子妃搬坐，再去把哀家宮中那瓶上好的冰膚玉肌膏取來給蘭王世子妃帶回去塗抹。”
“謝過太后娘娘！”高雅琳連忙行禮謝過，擡頭時，目光與皇后交匯了一眼。
心裡直打鼓，她們根本就不知道太后聽到了多少？
太后看着惴惴不安的高雅琳，關切的問道：“蘭王世子妃，你貴爲世子妃，這臉上的傷從何而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有你親姐姐在，你有什麼委屈可不能白白受過。”
說着太后狀似關切，卻又似是含沙射影的話兒，皇后連忙替高雅琳應道：“母后，這丫頭從小到大可沒人敢給她氣受，這傷啊，都怨她自個不小心，這雨剛下完，她就心疼自個在院子裡種的那些花花草草，非要自個親自去整理。這下可好，一個不小心就在自家院子裡摔了一跤。臉撞在花架上，就成現在這樣了。”
皇后可不想把高雅琳那悍婦行爲告訴太后，這說出來，還不是被人笑話丞相府家教不行，連帶也給她丟了面子。
她現在在宮中的地位，雖然看似高高在上，可她自知冷暖。一個女人，如果沒有了皇帝的恩澤和寵愛，就算是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也不過是一個未知數，誰知道哪一天，皇帝連那一點顧忌都沒有了呢？
在後宮，向來都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接過自家姐姐投來警告的一瞥，高雅琳合了張開的嘴，微微展脣淺笑，卻不料嘴角扯動痛感隨之而來，讓她這個本就不太情願的笑容變得猙獰驚悚起來。“臣妾讓太后娘娘見笑了。”
太后擺擺手，“丞相教導得好，家中千金個個都是品行才貌頂好的。”說着，她優雅的打了一個哈欠，站了起來，道：“哀家有些乏了，你們姐妹繼續聊。如意，扶哀家回慈安宮。”
“是，母后。”上官楚楚微笑着朝皇后行禮，上前攙扶着太后的手臂，似是自責的道：“母后，都怪如意不懂事，讓母后受累了。”
這話全倒是沒有錯！
這一次遊御花園的路線，確實是上官楚楚在有意無意的牽引。
原因，呵呵！還不就是爲了讓太后與皇后來個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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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太后的表現也沒有讓上官楚楚失望，不愧是這後宮中掌權人，她明明就聽得清清楚楚，可卻還是不動聲色，並沒有戳穿高氏姐妹，而是陪着她們一路演戲。
不過，她有意的小懲了一下高雅琳，這種維護之情，還是讓上官楚楚心裡很感動。
“傻孩子，有你陪着母后，母后很高興，哪有受累這一說？”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笑了笑話鋒一轉，又道：“你放心吧！穆王府哀家會派人替你管理，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要記住，不僅僅是穆王府，皇宮也是你的孃家。如果有人敢在你背後說三道四的話，哀家第一個就不會放饒了她。”
太后的話，讓高氏姐妹心中一顫，眼睛閃了閃，有些不太敢擡頭。
上官楚楚感動的點頭，應是：“謝謝母后！如意知道了。”
“走吧！咱們娘倆回慈安宮接着聊。”太后愉快的點頭，擡步離開。
“恭送母后（太后娘娘）！”
太后走了許久，高雅琳才憂心忡忡的從太后離去的方向抽回目光，看着皇后，心生不安的問道：“姐，她們會不會全都聽到了？”早知道就不來御花園了，原本以爲晌午時分，不會有人來這個地方，想不到偏生就遇到了她們最不想遇到的人。
“聽到和沒有聽到都不重要了，你確定那狐狸精真的是穆小小嗎？”皇后半天都沒有開口，用眼色支走了在旁侍候的宮女太監。高雅琳本以爲她肯定會對她大罵一通時，沒想到她一開口，倒是問起穆小小，語氣也平靜了，這讓她繃緊着的心鬆動了一些。
唉——誰叫眼前這個妹妹是與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呢？她不幫她，又還能指望誰能真心的幫她呢？
“不會錯的！那賤人就是穆小小那個狐狸精。”高雅琳見皇后皺着眉頭，眼底閃過不悅，心知姐姐到底還是心疼她的。她能不能扳回蘭玉傑，就全指望自己的皇后姐姐了。想到這裡，她趕緊又道，“我已經讓人去把她抓回來了，算算日子，今晚應該就可以到了。我倒要看看，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到底使了什麼樣的惑術？把那沒良心的東西迷得找不到北。”
哼——她就是要親手撕爛穆小小那張不要臉的臉。看她還敢不敢勾引別人的男人？
“你讓人綁她回京城？”皇后看着高雅琳，雙眼微微眯起，眼底毒光一閃而過，脣角輕輕一勾，冷冷的道：“你的性子是太急了！總是沉不住氣，你現在該想的難道不是如何和蘭玉傑重修於好嗎？或是，想辦法緊固自己的地位？”皇后輕嘆了一口氣，心疼的看着這個自小就與自己親厚的妹妹，“也罷！你可要記得，這事不能讓蘭玉傑知道了。切不可留她太久，省得夜長夢多。”
這事如果讓蘭玉傑知道了，只怕自己這個傻妹妹又要失望了。
“姐姐放心！雅琳自然省得這裡面的道理。”高雅琳嘴巴上應得很爽快，可心裡卻暗暗在盤算着到底該如何折磨穆小小？她之所以，大老遠的讓人把穆小小抓回來，要的就是折磨她，而是讓她痛快的死去。
她的秉性皇后再瞭解不過了，雖然她嘴上應得快，卻也能猜出她不會真的聽話。“待會我讓人給你備一些藥材回去，實在不行的話，你也得想辦法別讓她比你早生出兒子來。這藥可以讓你一勞永逸，可是，你得小心行事！”
她是姐姐，自然要爲妹妹籌劃得遠一些。如果穆小小沒有死，那蘭玉傑一定會把她收進王府。若真的到了這一步，她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一點沒擊的遺力都沒有，至少不能讓穆小小誕下蘭玉傑的長子。
有蘭王府這個姻親在，對自己終歸是沒有壞處的。
高雅琳一聽，雙眼立刻放亮，笑呵呵的應道：“還是姐姐有辦法！姐姐就是疼我。”
眉頭高高皺起，皇后心疼的看着高雅琳，道：“別笑了！看着得心裡難過。”
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姐姐……，我，嗚嗚……”高雅琳嚶嚶的哭了起來。
“別哭了！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回去吧！回去要主動示好，別再跟他慪氣。”想了想，皇后又忍不住叮嚀，“你也要在子嗣方法多多努力，如今你只得一女，唉——你生在高門，又嫁入望族，就算沒有夫君的寵愛，也不能沒有兒子啊。”
這個朝代就這麼現實。
母憑子貴！
“我倒也想生出個兒子來啊，可是，他根本就不碰……”高雅琳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覺悟到這裡不是說這些的好地方，連忙頓住沉默的垂下了腦袋。
“你就不會想法子嗎？”皇后撫額，頭痛不已。這個妹妹啊，說她笨，她又很聰明，說她聰明，她有時又笨到了家。唉——看了她一眼，皇后語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有時萬萬不可一味逞強，偶爾示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看着高雅琳愣了一下的模樣，皇后心話怕是又要白說了，“你且回吧。”
皇后的態度讓高雅琳悚然一驚，她一臉委屈的看着皇后，嘟喃着道：“姐姐，妹妹知道自己沒用，不知該如何綁住男人的心。可是，姐姐，你這麼厲害，還不是……”
“閉嘴！”皇后猛地站了起來，怒瞪着口無遮攔的高雅琳，見她瞬間就紅了眼眶，心下一軟，擺擺手，“回去吧！讓我靜一靜！”這就是她疼入骨血的妹妹，說話竟是往她的傷口處戳。
高雅琳吸了吸鼻子，眼中帶着幾分自責和委屈，“姐姐，妹妹一時口誤，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妹妹這就回去，姐姐千萬不要再生妹妹的氣了。”深深看了一眼撫額的皇后，高雅琳緩緩的站了起來，喚着貼身丫環，滿腹委屈的出宮去了。
她說的都是大實話，姐姐幹嘛要生她的氣？
如果姐姐真有什麼留住男人的心的辦法，皇帝又怎麼會年年都往後宮中添新人呢？
姐姐要她忍，她怎麼可能忍得下這一口氣。
她，堂堂丞相府的嫡出二小姐怎麼可以輸給一個野種？
不行！更不能！
高雅琳走後，皇后定定地看着碧綠無波的鏡湖，身子懶懶地往後一靠，眸光閃了閃：“來人啊！去把大皇子帶來。”雅琳說的沒有錯，她自己都不知如何綁住男人的心，又如何教她呢？
皇帝只得炎兒一子，向來疼愛他。看來自己得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多用些時間，兒子或許能讓皇帝對自己改觀也不一定？
慈安宮。
太后擔憂的看着上官楚楚，“丫頭，你別往心裡去，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有母后和你皇兄爲你撐腰，穆王府永遠都不會衰落。你爹是開朝功將，你大哥又是護國大將軍，而你是我們穆蘭朝的福星，也爲我們穆蘭朝付出了不少。你們的功勞，哀家和你皇兄永遠都不會忘記。昨個兒，皇上來找哀家商議，已經找了史官，讓他們將你爹和你大哥都記入史冊，讓我們的子子孫孫都不會忘記他們。”
“這個……”上官楚楚慌忙朝太后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如意代爹爹和大哥謝謝皇兄，謝謝母后。”心心暗暗訝異，皇帝不是知道大哥還活着嗎？他怎麼還說要將大哥也記入史冊呢？
這到底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