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昨晚沒看見她,我估摸着也是這個緣由。殢殩獍曉她明曉得三伯孃跟我們不對付,卻還要拿跟我們來往的事頂撞,這不是她有意的嗎?”
亭荷有點納悶地問道:“爲啥呢?曉得自己要捱打了還說,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你往後就曉得了,管姨娘這人心思深着呢!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時,雨竹回來了,笑嘻嘻地跑進來對香草說:“竈屋裡都備置妥當了,只等開席了!廚娘們都在問,遊園會都有些啥名堂呢!我說,那得回去問問少奶奶才行。”
香草笑問道:“你們喜歡啥名堂呢?”亭荷抱着那盒糖酥,一邊吃一邊說道:“那得好玩兒的!我來府裡之後沒辦過一次,我倒是挺別人說過,啥打鞦韆,投壺,踢毽子,踢蹴鞠,打雙陸都有。少奶奶挑揀幾樣也就成了。”
尋梅聽到這事,急忙跑進來抹開袖子說:“少奶奶,要不然再添一樣兒鬥葉子戲?”
亭荷樂道:“這女賭鬼又想贏我們的銀子了!少奶奶可莫答應她,不然又讓她得了一個掙錢的好機會!”香草笑問道:“莫非尋梅還是個葉子戲的高手?”亭荷點頭道:“過年時候,府裡都放了下人們敞開了玩兒。尋梅可了不得了,一人大殺三方,贏了好幾兩呢!府裡的男人都比不過她!”
尋梅道:“這葉子戲倒比那打雙陸好玩吧?打雙陸太費心思了,少爺們玩玩還成!”她笑米米地對香草說道:“少奶奶,您覺着咋樣?”
香草道:“府裡平日裡可是禁賭的,我瞧你憋得慌,要不然今晚我們關起來偷偷地玩兒,橫豎連你們少爺不告訴!”幾個丫頭都笑了起來,正巧蒙時回來了,聽見笑聲問道:“樂啥呢?”
香草道:“姑娘們自有姑娘們樂的地方,你問那麼多做啥呢?咋回來了?”蒙時坐下後,接過亭荷手裡的茶說道:“三娘要歇歇了,等會兒該開席了。我瞧着會春園的人已經來搭臺子了,跟二哥商量了一下,三娘怕吵,就擺在蝶花園裡,離得荷花池遠些。對了,娘她們啥時候到?”
“下午吧,我叫了她們提前一天來,屋子都騰了出來,就住我這院子,省得我娘覺着進了大院子不適應呢。”
“那我打個盹兒,昨晚沒睡好呢!”丫頭們全都出去了,蒙時躺在旁邊涼塌上說道:“該撤了這涼塌了,快立秋了,換個竹製的睡着更舒服。”
“你倒是跟你娘一樣,喜歡竹製的東西。”
“有竹香氣兒呢!”
“蒙易上哪兒去了?今天瞧他跟在三娘後面,低着頭不肯說話呢!”
“一時半會兒,他心裡還緩不過來,過些日子就好了。對了,”
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坐了起來說道,“你給蒙易挑揀的那個丫頭我有點眼熟,像是州府裡的人。”香草點頭道:“她是個官婢,別人都不肯要了。我怕她再回去給牙婆子狠打一頓,連命都不保了。”
“哪裡人?”“說是州府本地人,她爹曾是州府軍曹,給人告了謀逆罪,抄了全家,女眷都發官賣了。”
“怪不得有些眼熟,想必是我從前在外公家看到過的。”
“有啥不妥當嗎?”“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我可得眯一會兒,記得叫我。”香草隨手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了,起身走到院子裡亭荷吩咐道:“去四少爺那邊瞧一眼,水蘭新到他跟前去伺候,怕是有些促手促腳。”
亭荷飛快地往蒙易院子跑去了。一進門就看見水蘭在園子裡澆花,便問道:“四少爺哪兒去了?”水蘭忙放下灑壺道:“穆兒跟着他往外面花燈架子那兒去了。”
亭荷見她神情不安,有些疑心,問道:“是給四少爺罵了嗎?”
“沒有。”她垂首搖了搖頭。
“不必哄着我,你臉上都寫着呢!”亭荷笑道,“做奴婢的哪兒有不捱罵的呢?偏偏你又撞上四少爺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倒委屈你了。”
“沒有,不過是數落了兩句。”
“四少爺心底是好的,只是最近遇着的事太多了。我曉得你從前算得上是官宦小姐,可眼下既然已經落到這兒了,也算遇着好主子了,那就該放下身段,好好地伺候,是不是?”
“是。”水蘭輕輕柔柔地回答道。
“瞧你這聲音,要是耳朵不好的,只怕聽不見呢!那答主子的話不必多響亮,可得清楚,好叫主子聽見我們在說啥呢。四少爺又是個性子急的,多問你幾遍,可不得發火嗎?”
“是。”
“有啥不清楚的問問穆兒,他好歹在少爺身邊伺候了兩年,或者來問少奶奶也行。你莫總是低着頭,一副委屈極了的樣子,任憑哪個主子見了都會不高興的。”
“是。”
“待會兒就開席了,你該去瞧一眼少爺在哪兒,提醒提醒他,順便叫他回來換身衣裳。”
“是,我這就去。”
亭荷看着她那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還得慢慢學呢!要不然去了哪兒都是受罪的。趕緊去找少爺吧,莫等開席的時候還不見人影。你比少爺大兩歲,又識字懂琴,正因爲這樣少奶奶纔會派了你到少爺跟前。”
水蘭點了點頭,匆匆地小跑着出去了。她一路往花燈架子那兒去,卻一時有些迷路了,幸好旁邊有兩個擡着竹杆的人路過,這才帶着她到了竹橋旁邊。
蒙易正蹲在樹墩子上,看着下人們搭架子,時不時地自己還起身動兩下手。水蘭走過去叫了他一聲,太溫柔了,而且旁邊挺嘈雜的,他根本沒聽見。水蘭又連叫了兩聲,可他還是沒聽見。旁邊一個下人實在忍不住笑了笑說:“你得叫大聲點,那聲音跟蚊子似的嗡嗡叫,誰能聽見呢?”
蒙易這纔回過頭來,看了水蘭一眼問道:“啥事?”水蘭有點膽怯地看了蒙易一眼,小聲說道:“一會兒該開席了,您……您得回去換身衣裳……”
“說啥呢?”蒙易皺起眉頭打斷了她的話,“你老是這樣蚊子叫,一句話我問你三遍才能聽得見,就不能大聲點嗎?”她尷尬地抿了抿嘴,嗓子裡像卡了骨頭似的說不出話來。
蒙易忽然覺得自己語氣好像重了點,軟和了口氣說:“再說一遍吧,到底啥事?”她鼓足了勇氣說道:“叫您回去換身衣裳,一會兒該開席了。”
“這樣說話不是挺好的嗎?剛剛在院子裡我問你花澆了沒,也是問了三遍才聽清楚你在說啥,可磨人了,曉得不?”
“是,下次奴婢會大聲些。”
“行,去橋那頭叫了穆兒,一塊兒回去吧。”
“是。”水蘭鬆了一口氣,匆匆上了竹橋。竹橋上,幾個下人正在綁竹杆加固,好像也是要掛燈籠上去。穆兒正在橋那邊,幫着他爹拴繩子,見了水蘭跑來,問道:“少爺叫我嗎?”
“嗯,叫你一塊兒回去呢!”
“曉得了,我綁完這段就來。”這時候,蒙鍾一臉浮腫地從旁邊小徑上快步地走了過來,身後跟着月娘和兩個下人。月娘一邊追一邊說道:“鍾兒,大姐說了您不能出來,您的傷還沒好呢!”蒙鍾回頭瞪了她一眼說道:“少跟着我!回頭我自己跟我娘說去!我聽見這邊鬧了一上午,倒是要瞧瞧在幹啥呢!”
“橫豎就是在搭架子掛花燈,說是要開個遊園會兒呢!”“啥?鄉巴佬還能開遊園會兒,玩啥呀?玩鬥雞,還是鬥豬?這可有趣了!”蒙鍾一邊說一邊往竹橋邊走了過來。
幾個下人瞧見了蒙鍾,裝着沒看見,只管忙手裡的活兒。穆兒幫他爹拴緊了繩子,起身抹了一把汗,對水蘭說:“行了,我們趕緊去找少爺吧!”穆兒一擡頭就看見了蒙鍾,立刻想起昨天蒙鍾罵自己少爺的事,心裡便有了火兒。蒙鍾瞪了他一眼道:“作甚呀?瞧着不服氣的小樣兒,還想再來一次?”
背對着蒙鍾而站的水蘭忽然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那兒了。旁邊穆兒小聲嘀咕道:“自己臉上都還沒好全了,又敢出來囂張了!”
穆兒的爹輕輕地拉了他一下,搖頭道:“少說話,趕緊過去,少爺還在那邊等着呢!”“走吧,水蘭姐姐!”穆兒不滿地瞥了蒙鍾一眼,然後叫了水蘭一聲。水蘭忽然回過神來,扭頭就往橋那邊走去。
“等等!”蒙鍾忽然朝水蘭喊道,“那丫頭先站住!”穆兒問道:“蒙鍾少爺,您又想幹啥呀?她不是您的丫頭,您回家使喚您自己的丫頭吧!”
蒙鍾幾步追了上去,往水蘭臉上看了幾眼,忽然大笑了起來。他擊掌拍手道:“原來是你呀!我是覺着有些眼熟呢,真是巧了!你咋在這府上呢?”水蘭的臉色頓時白了,一副十分窘迫的樣子。穆兒問道:“蒙鍾少爺,您認識水蘭姐姐嗎?”
“改名兒啦?”蒙鍾譏笑道,“叫甚來着?水蘭?這名字多難聽呀!還沒你從前那名兒好聽呢!我瞧着是給買進來的吧?”
水蘭緊咬着嘴脣,不搭一句話。蒙鍾繼續挖苦諷刺道:“喲,從前多得意的一個人兒呢!爹是成都州府軍曹,外公是江蘇按察使,大家閨秀爲甚落到這地步了?我聽說你家都被抄了,男的發配邊疆,女的全發官賣了,我還想湊個熱鬧買了你回家呢,誰想到給人先下手爲強了!”
穆兒一臉驚訝地看着水蘭,問道:“水蘭姐姐,您從前跟這位少爺認識的?”
“可不是認識嗎?”蒙鍾在水蘭跟前,反揹着手晃悠了兩個來回笑道,“我瞧着你挺可憐的,在西院那邊也不順心吧?倒不如跟了我,日子好過些!”他說着擡手捏了捏水蘭耳邊的小辮子,水蘭厭惡地抽回了自己的鞭子,繞開他徑直下橋去了。
蒙鍾跟了下來,看見水蘭走到了蒙易身邊,料到是蒙易的丫頭。此時,蒙易也看見了蒙鍾,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呢!
不昨怪亭娘。蒙易看見蒙鍾這副樣子,忍不住好笑道:“還敢出來?咋不躲在家裡好好養幾天呢?小心出來又給人揍了,可沒處哭去!”
“得意啥呢?”蒙易搖擺了兩下身子,盯着他身邊的水蘭說道,“撿了我不要的破爛玩意兒,還得意呢!”
“啥破爛玩意兒?說清楚了!”
“那個,”蒙鍾指了指水蘭道,“就是你旁邊那丫頭,是我從前不要的。沒想到給你撿了去了,你竟喜歡這樣的?”水蘭尷尬至極,側着身子出來了。蒙易盯了她一眼道:“認識?”
“自然認識!”蒙鍾搖頭晃腦地笑了笑說,“從前在蘇州時,我們兩家還論過親呢!可惜我看不上她這樣兒的,根本沒答應。你要覺着合意,撿了去使使還行!”
“說啥呢?”蒙易瞪着蒙鍾說道,“你嘴巴里就沒點乾淨的?你娘咋寶貝出了你這麼一個玩意兒!”
“總好過你,賴在蒙家還不走,自稱四少爺呢!要是我,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往後,別在我跟前擺甚臭架子,啥少爺呢?不就是個野……”
“四少爺!”亭荷忽然走了過來笑道,“該入席了,您還不快去換身衣裳,省得叫少爺少奶奶還有青塵人等久了。水蘭——”她又看了一眼水蘭道,“趕緊伺候少爺換衣裳去!這會兒太陽挺大的,莫曬壞了少爺就麻煩了。要是給三少奶奶曉得有人又在這兒亂說話了,只怕他們家又得多添一個乾妹子了!”
蒙易和穆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叫上水蘭轉身走了。蒙鍾今早起牀才知道昨晚的事,正爲自己大哥窩囊而生氣呢!他正要發火,亭荷理都沒理他,徑直跟着蒙易他們走了。
月娘忙跟上來說道:“鍾兒,跟這些人犯不着說這麼多,趕緊回去吧!太陽曬了你這傷就不好了,一會兒你娘會罵的。”
“月娘,瞧見了吧!”蒙鍾指着水蘭的背影說道,“往常娘要給我說的那個丫頭,哼,從前還跟我擺譜兒呢!這下可好了,成了人家的丫頭片子,幸好沒娶她,不然我的臉可丟大發了!”月娘趕着勸蒙鍾回去,敷衍了幾句便拉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