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有點驚訝,問道:“少奶奶,爲啥呀?您難道真的是害怕去州府嗎?”香草微微一笑道:“我從前聽了徐媽媽的話,的確有些顧忌,但不是害怕,而是不願意去淌那攤子渾水。既然避無可避,夫妻本該同心,我只能迎頭上去了。只不過,眼下我還懷着娃兒,再過三個月就出生了,我不想我的娃兒在州府有任何意外,所以我認爲暫時留在鎮上是最好的。”
亭荷問道:“少奶奶是擔心有人會害你的娃兒嗎?”“以我現下的情況,到了州府也是需要被人照顧的,不如留在這兒,等有能力去幫助你家少爺時再去,省得給他添麻煩了。我雖未做過官,但也曉得官場如戰場,不得掉以輕心。我待在鎮上,你家少爺就可以後顧無憂了。”
“可是如此一來,你得跟少爺分開三個月呢?”
“先莫哭了,哭多了對自家娃兒不好的,”香草勸着香縷道,“這樣吧,我們先去公義堂瞧一眼。”
“哼!”錢八姑瞪起兩隻眼珠子對許氏比手畫腳地說道,“說起來就是氣呀!他那娘,薛姑姑你曉得吧?都多大年紀了,還敢那不要臉的買賣呢!你只當曹東殺豬掙了多少銀子,養得活他們那一家子嗎?”許氏給錢八姑這麼說了一通,有些糊塗,再想打聽點八卦時。司璇忙說道:“先莫說話了,八姑再動來動去,這傷口縫不上了!”
許氏是高興了好一陣,還抽空拉着香草去祖先墳前上燒了一回紙錢。那天,許氏跪在墳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在嘴裡唸叨:“香家也算出了個人才,雖說是個女兒身,但已經很不錯了,現下是官家夫人了!祖先保佑,往後我家草兒買了金屋銀山來給你住,買了金寶銀錠來給你們花,保佑我家草兒生產順利,我外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家姑爺官運亨通,事事順心……”
“少爺都住在太夫人那邊,橫豎就是太夫人院子裡那幾個丫頭,”寶兒笑米米地說,“少奶奶,您放心吧,太夫人的院子跟韓大少爺的院子隔得遠呢!”
香縷嗚咽道:“錢八姑的兒子侄子混着吳良生那幾個跑到我家來把曹東一頓好揍,這會兒子捆綁到忠義堂去了!說要交給鎮長,還個公道!”
“算了,還是說點別的,吃飽喝飽最好了!”
“裝啥蒜呀?你娘到底先賣給縣大老爺,還是先賣給柳花巷子的,你自己清楚!也只有那賊婆娘纔會讓你這樣的丫頭進門!”
“咳!真給你猜準了!眼下他離得遠,你也瞧不着呀,你就一點都不擔心?萬一韓府給他納個小妾啥的,你去州府指不定還要受氣呢!我覺着還是從前好。”
亭荷打趣道:“她是怕寶兒見了州府裡漂亮的丫頭變心呢!”香草道:“那要變心的遲早是要變的,留着他不放了出去,反倒瞧不出他的真面目了。若是這一回都經住了,寶兒合該是你的了。”
錢八股這才安靜了下來,哭喪着臉坐在那兒,像尊哭佛相似的。許氏見司璇和香實不得空,便招呼了一聲就走出了門外,一邊走一邊跟香草說起了錢八股頭上的傷口。香草十分奇怪,問道:“曹東哥平日裡多和善的一個人兒呀!你跟他開兩句玩笑話,他都不帶臭臉的,打八姑做啥呢?”
“人生何止三個月,得往長遠處想想。安心在此安胎三個月,圖往後長久平安,不好嗎?”寶兒點點頭道:“少奶奶,我明白了。您的話我會全數轉告少爺的。”
“你這話越說越沒譜兒了!”香縷回話道。
“他爲啥打你呀?”
“啥叫一堆鑽?”香縷聽出錢八姑話裡連帶她一塊兒也罵了。
“就求這個!”
聽雨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低頭笑道:“少奶奶說哪兒去了?您都不着急,我着哪門子急呢?”香草道:“我也着急呀,可這娃兒不是着急就能生出來的,安心待着吧!”寶兒走後,香草沒把這事宣揚開來,只是告訴了許氏和張金這兩家人,並囑咐他們不要跟別人隨意提起。
“呵呵……”母女倆有說有笑地拜完墳後,許氏攙着香草的手從墳頭上走下來問道:“這麼說來,姑爺連過年都回不來了?”
“不行不行,再重新說一個,跟着娘一塊兒念,求官運亨通,諸事順利……往後你去了州府,連這個都不會說,人家會笑話你的。”
許氏一臉憂愁地說道:“官做得越大,自然越好。可娘擔心你去了州府,會叫人欺負了。娘聽說州府那些人個個都是有權有勢的,稍微得罪就要打罵呢!跟我們這鎮上,縣城裡的都不一樣。”“那不得去見識了才曉得是咋樣的人嗎?橫豎是蒙時的外公外婆,不會太爲難我的。”
“丫頭呢?”
“他寫信回來說,得空便回。”
“那叫樹大招風呢!守着一個蒙姓就夠了,去貪啥韓氏榮耀呢?你家少爺不是那樣的人。”
亭荷忙道:“叫了小滿和小盤一塊兒,省得叫吳良生那起人囂張得沒頭了!”
“那您只管放心,太夫人對少爺好着呢,當自己親孫子似的!那天二夫人還說,太夫人乾脆收了少爺入韓家族譜算了。少爺當時就拒絕了,二夫人才沒好意思再說了。”
“您是不是想說蒙時花心啥的?”
“你肯學了?往常你不是說沒用的東西嗎?”許氏笑道,“娘沒哄你吧?那求求也是好的。”香草一邊燒紙錢一邊唸叨:“求祖先保佑我爹孃身體健健康康,萬事順心,保佑我夫君官……娘,官啥來着?”
或許也要做母親了,香草的感觸不再同與往常。她忍住了眼淚,讓亭荷扶着她勉強跪下。許氏忙說:“你懷着娃兒呢,不用跪了。”香草笑道:“祖先會生氣的,那敬拜不得誠心嗎?我也來學着您念幾句。”“咋出手這麼重呀?瞧着額頭都打破了!”
“官運亨通!”
香縷起身着急地說道:“可不是,我都還沒鬧清楚是咋回事呢!我跟你招呼了一聲沒多久,錢八姑就衝進來了,啥也不說,撿了院子裡的桌椅板凳,但凡是拿得動的東西都朝我娘砸過去!我當時都嚇傻了!我不敢跟錢八姑硬拼,只好大聲叫曹東出來。曹東從殺豬場子裡出來後,就把錢八姑給打了!”
“哦,草兒,有個事想跟你說說,可又怕你嫌娘多嘴。”
香草不禁冷笑道:“這是還哪門子的公道啊?鎮長的兒子捉了曹東,抓到鎮長跟前,替鎮長的婆娘討公道?他咋不直接就地正法了呢?吳良生幾個起啥哄呢?”
錢八姑立刻激動道:“三娘,你說了句公道話呀!你瞧瞧我這額頭,破成啥樣兒了!那曹東好歹算是晚輩兒了,有這麼打我的嗎?仗着一身子肥肉,了不得呀!我也有兒子的,非燒了那姓薛的老窩不可!”
這時,好月從她家鋪子門裡走了出來。她是聽見錢八姑的聲音纔出來的。一見面,她就上前打量着錢八姑的傷口,一堆子心疼抱怨責罵同情全寫在臉上了。她那股子哀怨勁兒跟替自家親孃難過似的。她說道:“那天殺的曹東真能下得去手呢!瞧把八姑你打這樣血肉模糊的,還是個晚輩兒呢!要是這額頭上留個傷疤,那就難看了。八姑,你得問喬大夫買些好藥塗塗那才成呢!”媽夫本些。
香縷好不氣憤,回嘴道:“八姑,你打人也得說個緣由出來呀!剛纔一進門就要打要殺的,連半個字兒都沒說,這算哪門子道理呢?”
“人呢?”香草問道。
“咳!你這娃兒咋能亂說呢,祖先聽得到,要聽了去咋辦呀?要求那得求好的!”
香草笑了笑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怕你家少爺跟圓明園咋樣嗎?那就不會留在這兒三個月了。我只是擔心他身邊沒人照顧衣食,不夠方便。”
還沒走進翠微堂,香草就看見門口站着好些人,像是在看熱鬧,堂子裡傳來了女人嗚嗚的痛哭聲。許氏哎喲了一聲,快走了幾步說:“不是翠微堂遭啥麻煩了吧?”擠進去後,許氏這纔看見原來是錢八姑坐在凳子上,一邊讓司璇給她縫額頭上的傷口,一邊讓哀哭着。
許氏搖頭道:“沒說清楚,我也沒聽清楚呢!”香草等人走到蒙香樓門口時,香縷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來了,抓着香草的手腕着急地說:“堂姐,你可得幫幫曹東呢!”她說着就要跪下去了。香草忙叫亭荷尋梅拉住她,說道:“快起來,你懷着娃兒呢!萬一動了胎氣咋辦呀?莫着急,慢慢說,出啥事了?我去拜墳之前還路過你家門口呢,見着你和曹東在說說笑笑的。”
“今天你就動身回州府吧!我會讓亭荷和尋梅收拾了你家少爺的行裝交給你的。眼下你少爺身邊只有你一個伺候着嗎?”“太老爺派了兩個人,一個叫黃平,一個叫韓忠,都是從前跟過太老爺的人。”
許氏一直跪在墳地前那片青草上,恭敬地跪着唸叨那些話。香草站在她身後,聽着聽着,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從前一直不會去在意許氏嘴裡到底念些什麼,可今天仔細聽聽,竟覺得是那麼地感動。每一個字都是母親心裡最溫暖的話,雖說那是迷信不可信,但卻是一個母親最真心的祈求。
“娃兒你也帶去嗎?不如留給我,我替你照顧?”
正說着,錢八股被人扶着氣呼呼地從翠微堂那邊回來了。她一邊氣憤地訴苦一邊淌着眼淚,十分委屈的樣子。見着香縷時,她忽然停下腳步指着香縷嚷道:“你家那婆婆呢?死哪兒去了?我這頭上的傷口可不是白挨的!她等着,非把她丟下河去不可!傷風敗俗的東西!”
隨後,香草看着尋梅和亭荷把蒙時的行裝收拾齊整了,一樣一樣地跟寶兒交代了,這才送了寶兒上了馬車。看着馬車漸漸遠去了,香草心裡頗有些感觸,可是並非全是傷感。一回頭,她倒是看見聽雨的眼眶是紅紅的。她忙笑道:“橫豎就三個月,忍忍就過了。”
香草笑問道:“您還擔心上這個了?剛纔在墳前不是還叫祖先保佑他官運亨通嗎?”
“我自然要帶在身邊的,親自照顧,走到哪兒我們一家三口也不會分開的。”走進鎮西口時,許氏忽然想去看一眼香實和司璇,跟喬大夫說一聲提前給兩人辦了親事的事。香誠的事一直這麼拖着,許氏自己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了,就和香附商量了一下,趁着過年的喜慶,乾脆給他們找個由頭辦了爲好。
“跟那賊婆娘說道理都是白費!柳花巷子裡出來的玩意兒,真是一堆鑽!”
亭荷插嘴道:“少奶奶,您不曉得,鎮長那兒子跟侄子最近同吳良生走得親近呢!我經常夜裡瞧見吳良生邀了他們一塊兒去家裡摸牌呢!”香縷懇求香草道:“這鎮上我也沒人可找了,只能來尋你了!我瞧着他們那陣勢是要把曹東往死裡揍呢!我娘在那兒求着他們,我就跑回來尋你幫忙了!”
許氏吃了一驚,問道:“八姑,你這是咋了?”旁邊看熱鬧的麻二婆攏着手對許氏說道:“給曹東打了!”
錢八姑最在意的就是這事,氣得跺腳道:“要是我臉上要留了傷口,非叫那薛婆娘毀容不可!”
“放心放心,八姑!”好月忙撫着她的心口安慰道,“剛纔我們家良生已經幫着您兒子綁了曹東去公義堂了!”“是嗎?我現下就回去瞧一眼,那龜孫子養的有啥好下場!”錢八姑甩開好月的手,往前快步走去,一副要去報仇雪恨的樣子。
好月還在後面喊了一聲:“八姑,莫太生氣了,橫豎都是些陳年往事了,您計較那些事做啥呀?”她喊完後,笑盈盈地盯了兩眼,眼神裡全是嘲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