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送上一碗麪,宋鐸對還在追問的顧采薇說:“先吃東西再說。”
顧采薇“嗯”了聲,又問給沒給懷恩送去,得到肯定答覆後走到桌前,然而看到面上漂着兩塊薄薄的紅色肉片,一下子想起沙首領腦袋上涌出來的紅色血液,哇的一聲吐了。
胃裡空空,吐的只有酸水,宋鐸心疼卻又素手無策,抱着她替她撫摸着後背順氣,看她指着麪條,連忙讓小二端走。
簡單洗漱過後,顧采薇吩咐嚇壞了的小二下去讓後廚做一碗素面,虛弱地靠着牀坐着,自嘲地說:“第一次解剖屍體的時候,我有三天不能見肉。後來就習慣了,經常做完了大手術,吃一大塊醬牛肉,還能跟同事說說笑笑。”
宋鐸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摸摸她的頭:“救人和殺人不一樣。即使你殺的是敵人,是壞人,依然需要時間去適應,畢竟一條鮮活的生命,因你而消失。憫敏,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下次,不要這樣,好好地保護自己就行。沒有誰,比你對我更重要。”
說着,他心裡一陣後怕,從牀邊的凳子上挪到牀上,把她擁入懷裡。
甜言蜜語,沒有女人可以抵擋,顧采薇全部收下。靠坐在他懷裡,她甚至生出這輩子就這樣下去的妄念。
吃過素面,顧采薇覺得渾身睏倦,躺在牀上想睡覺,宋鐸坐在牀邊跟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
“表哥,你不睡嗎?”她迷迷糊糊地問。
“我看着你睡。我就在這裡,一直都在。憫敏,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吧。”宋鐸也很累很困,卻強打着精神跟她說話。他希望她慢慢睡過去,他擔心若是放她自己入睡,恐怕一閉眼睛,白天的那些血腥就會涌到眼前——像他曾經經歷過的那樣。那年,他十二歲,睡在一羣士兵之中,所有人都沉浸在戰爭勝利的喜悅或是失去戰友的悲痛中,沒人注意到他。舅舅只拍着他的肩膀誇讚他,卻沒有想到要去排解一個孩子內心的恐懼。
顧采薇半閉着眼睛,嘴脣動得越來越輕:“以前啊,就是上班,替人看病,手術;回家後有時候跟大哥聊聊微信,有時候自己下廚做好菜犒勞自己;也有時候晚上跟朋友一起唱歌,你不知道,我周圍的女孩,好多都是單身,別說嫁人,男朋友都沒有,我們有時間就一起吃吃喝喝,一起看男神,一起抱怨生活,可惜,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表哥,我被侍衛圍住的時候,好擔心我連累了懷恩。但是如果只有我自己,我覺得我會坦然衝着刀尖去,說不得,我又回到我的世界了……”
宋鐸握住她的手:“不準。你只能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能去。憫敏,我後悔了,很後悔沒有把你帶在身邊。從現在開始,我要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真的害怕,一不小心,你又闖禍,弄丟了自己。”
“我纔不闖禍。”顧采薇喃喃說道,她沒有聽到宋鐸說些什麼,只抓着隻言片語下意識地反駁,說完後,她眼睛完全閉上了,陷入了夢鄉。
“就是嘴巴不饒人。”宋鐸笑着說,伸手摸摸她白淨的面龐,手下觸感細膩柔滑,帶着少女的馨香。
真好,再見時,你依舊安然無恙。
他把她抱起來,也許是突然騰空不適應,顧采薇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宋鐸有點捨不得放下她,然而看到她因爲不舒服而微皺的眉頭,還是輕輕地把她放在裡側,自己脫了靴子,握住她的手,和衣睡在外側。
顧采薇果然做了一晚的噩夢。
宋鐸一次又一次地拍着她,輕聲哄她,可是見她睡夢中大汗淋漓,驚呼不已,他又覺得是不是該叫醒她。兩人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都頂着兩個黑眼圈,顧采薇身下的衣服,甚至都汗透了。
宋鐸不知道哪裡弄來一套衣服,讓她換上,還幫她梳頭,雖然技藝不佳,但是很認真,顧采薇也就不好意思拒絕。
吃飯的時候,他有些欲言又止。
“表哥,你怎麼了?”顧采薇一邊打着哈欠舀着粥,一邊問道。
“今天我們要啓程回京,可你這身體……”宋鐸遲疑了片刻說道。
“沒事。”顧采薇混不在意地說,“我是大夫,自己清楚,就是受了驚嚇。回頭我給自己開幾副安神藥就沒事了。你放心地走吧。哦,對了,明珠在白雲寺,你是要帶她回京還是讓我帶她回家?”
宋鐸:“我要帶你回京!”
顧采薇的勺子,啪一聲掉到碗裡,粥都濺到臉上,燙得她齜牙咧嘴。她一邊拿帕子擦臉,一邊一臉驚懼地問:“表哥,你開玩笑的,對吧?”
宋鐸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發,眼神堅決。
顧采薇連忙說:“我又不會功夫,不懂謀略,帶着我有什麼用?我怎麼能拖累你?”
宋鐸看着她的眼睛:“你覺得我像開玩笑嗎?”
顧采薇:“……”
宋鐸見她絲毫沒有欣喜,心裡微有些黯然,扭頭彆扭地說:“靜妃娘娘身體有恙,別人我不放心,想讓你去給她看看。”
顧采薇這才鬆了一口氣,京城幾日遊嘛,還可以,因此放心地喝下一口粥:“那可以,不過靜妃娘娘,如果看不好,會不會砍我腦袋?”
皇親國戚,她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
“什麼叫看不好?”宋鐸呵斥一句,“口無遮攔。放心,你的腦袋牢固着呢,有我在,沒人能砍。”
顧采薇吐吐舌頭,打着哈欠繼續吃她的早飯。
一會兒,懷恩被放進來,宋鐸出門跟他的侍衛去商量事情去了。只臨走的時候,看了半大的懷恩一眼,又瞪了顧采薇一眼。
顧采薇被瞪得莫名其妙,拉過懷恩問他昨天有沒有做噩夢。
懷恩被鄧博連夜指點過,有些彆扭地收回手,見顧采薇愣了一下,他又嬉皮笑臉地吹着牛皮,說自己其實還留有後手云云,逗得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