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薇做完飯菜回來的時候,宋鐸臉上怒氣已經見不到蹤影。
“庵裡也就是青菜、豆腐,不過這豆腐我做得還可以,表哥嚐嚐。”顧采薇坐在對面,目有期待地看着宋鐸。從前她不懂,只覺得廚藝好是吃貨的最高境界,現在才知道,原來給喜歡的人做菜,是這樣一件幸福到心裡冒泡泡的事情。
“不錯。”宋鐸不吝讚賞。
“那多吃點。”顧采薇一邊吃着豆沙包,一邊笑道。“剛纔我叫明珠,她說等用完飯再過來。”
“她向來懂事。”宋鐸意味深長地說。
顧采薇翻個白眼,隨後“噗哧”一笑:“表哥,你竟然也會說俏皮話了。”
宋鐸瞪她一眼,埋首在雖然只有幾天沒吃到,卻覺得久違了的美食中。
“表哥,我剛纔做飯的時候想了一個主意,讓顧家的人沒辦法利用我腰上的胎記。”顧采薇說道。
“你且說來聽聽……”宋鐸放慢動筷的速度,望着她問道。
顧采薇把自己的想法說了,然後補充道:“我知道現在靜妃娘娘病重,還不是好機會。不妨給顧家或是大柳樹衚衕那邊製造點小麻煩,拖個十天半個月,到時候靜妃娘娘痊癒了,我的這個計劃實施也就名正言順了。”
宋鐸點點頭:“不失爲一個好主意,只是委屈你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既然有了對策,顧家那邊,只是拖幾天,不算什麼。顧炎清最近也太好過了,我給他找點事情做。”
顧采薇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笑嘻嘻的說:“朝堂上的事情,就靠宋將軍了。”
宋鐸拜祭了母親,下午帶着顧采薇和明珠回到將軍府。
第二天,彈劾顧炎清治家不嚴的奏摺就漫天飛,並且有理有據。兒子養外室,妻妾爭鬥,甚至顧家看門的不讓乞丐避雨這樣的事情都被拿出來說。要知道,顧家向來以書香門第、規矩森嚴自居,現在被人如此打臉,自然惱怒。
這事情說嚴重不嚴重,但是總歸膈應人。顧炎清的注意力,短期內都被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牽制,宋鐸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很快,沈洛湛回來了。宋鐸提前帶着顧采薇,已經等在宮中。
“表哥,你是說,他就在屋裡?”
屋外,顧采薇雙手交叉,十指緊緊握着,又激動又緊張地問宋鐸。她現在很能體會“近鄉情怯”的那種感情,親人就在眼前,她反而踟躕不敢上前。
“我陪你進去?”宋鐸安撫地拍拍她後背。他覺得自己應該在場,可是再想想,還是覺得讓兩人單獨說話好點。
顧采薇搖搖頭,咬咬嘴脣:“那我進去了?”
宋鐸拍拍她:“是固然好,但不是也不要失望。我會一直幫你找你哥哥。”
顧采薇心裡想,若不是,那也不必找了。她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異世,本來就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哪有那麼巧,穆青也來了呢?
她雙腳像灌了鉛,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手觸及紅色雕花大門,指尖動了幾次,終於深吸一口氣,重重地推開門。
裡面背手而立的淡紫色身影,慢慢轉過身來……
男人挽着高高的頭髮,絲綢一般黑亮柔滑的髮絲服帖地順在腦後。待他完全轉身,顧采薇方看清楚他的長相:劍眉星目,眼神清澈卻又深沉,膚色白皙,身材挺秀頎長,站在那裡,說不出的飄逸出塵,彷彿天人一般,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好聞的藥香,熟悉地讓顧采薇情不自禁地走近。
很俊秀的男人,可是和穆青長得完全不一樣,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淡漠,嘴角微抿,眼神中寫滿懷疑。穆青的表情也不是這樣的,他的嘴角總是帶着恰到好處的弧度,他望着她的眼神,總是溫柔而寵溺。
顧采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木然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些什麼。
沈洛湛似乎有幾分不耐煩,挑眉問道:“姑娘是哪位?見我可有指教?”
顧采薇動動嘴脣,半晌才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我是顧采薇……”想好的久別重逢的場景完全對不上,想好的撲到他懷裡,痛快哭一場笑一場的情景,也沒有找到觸發的點。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境,傻乎乎地跳進來。現在她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
一個人再變,氣質很難變。
沈洛湛似是輕聲“嗯”了一聲,然後問:“顧姑娘找我,有何貴幹?”
如果說顧采薇之前,心中還有名叫“希望”的微弱火花,那此刻,已經被徹徹底底捻滅。
“沒事,我沒事。”她帶着哭腔說道,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
顧采薇,你是不是有病,你有什麼好哭的。你難道希望哥哥跟你一樣,來到這個落後的時代嗎?你難道不想,他在現代,享受着一切便利,繼承爺爺的衣鉢,成爲一個德高望重的醫生嗎?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顧采薇在心裡不斷罵着自己,卻仍然止不住眼淚。
她頹然地低下頭,訥訥地說“抱歉,打擾了”,轉身淚如雨下,邁步往外走。
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隨即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憫敏。”身穿淡紫色長袍的沈洛湛,擁着懷裡這個想念太久的人,“你怎麼讓我找了那麼久?”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
絕望和幸福之間,原來真的只是一句話。
顧采薇用力摟住沈洛湛的腰,嚎啕大哭。
門沒關,宋鐸的眼神未曾離開。此刻,他的眉頭緊皺,似乎在糾結要不要上前拉開顧采薇。
沈洛湛似有所感,一邊拍着顧采薇的後背,一邊似笑非笑地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宋鐸。
“你還嚇唬我!明明知道我是誰,還假裝不認識!”顧采薇一邊哭着,一邊用力捶打沈洛湛的胸膛,“我不要你這個哥哥了,你太壞了,你怎麼能這麼壞!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哭?”
她哭得鼻涕淚水橫流,身子一顫一顫的,看得兩個男人都無比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