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鐸第二日便掙扎着起身,跟鄧博等人商量給皇上的奏摺。
按理說,此役雙方各有傷亡,程度相當,而匈奴騎兵爲主,數量上也略多,所以綜合下來看,最多宋鐸也是無功無過。但是爲了表示謙遜,一般會上一道言辭比較和緩的“請罪函”,這也是慣例。
“將軍,”鄧博看完宋鐸的初稿後,站出來道,“屬下以爲,您的這道請罪函措辭過於謙遜,若是有人從中作梗,怕皇上真以爲您有過。從前未曾出戰之時,皇上已經屢下斥責旨意,這次,還是……”
還是多寫些功勞吧。
宋鐸卻道:“照實寫便是。有功的將士們給他們請功,以身殉國的也給他們爭取身後該有的利益。至於我自己,無所謂這次功勞不功勞。”他想的是,皇上早對他不滿,斥責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鄧博還待勸,被宋鐸揮手拒絕。
“你們再看看是否有遺漏,尤其是陣亡將士名單,務必要反覆確認,不能有疏漏。”宋鐸道。
鄧博等人只能應下,又開始商量如何上報霍廣思的事情。
他們還在緊張忙碌,卻不知道霍廣思的屬下,已經有人寫了顛倒黑白的奏摺,正日夜兼程往京城送去。
顧采薇的營帳裡,宋氏正拉着她的手說話。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肚子,忙裡忙外,還瞞着我。我若是早知道,來照顧你幾日也好。”宋氏道,想到前些日子邊城那般危難,顧采薇雙身子的人,又要忙碌,又要擔驚受怕,就不由心疼起她來。
顧采薇笑意溫婉:“怕您擔心就沒說。我懷相很好,孩子很乖巧,沒有添亂。表哥的傷勢也沒有大礙,您不必擔心。豹子怎麼樣?自他回來我還沒見過他,我要人叫他來,想替他看看傷口,底下人卻道他已經回家看望您二老了。”
宋氏道:“他沒事,就是點淺淺的皮外傷。你有孕,多多照顧自己,別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了。心思重,對孩子也不好。”
顧采薇親自給宋氏捧茶,笑道:“表哥回來,我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這次多虧了豹子……”說着,便又把呂豹如何勇猛,護着宋鐸突圍的事情說了一遍。
宋氏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隨即道:“他們本是兄弟,本該如此。”又轉而說道,“你這肚子,我看前面不明顯,孩子都在腰上。依我看,是個女兒。”
顧采薇遲疑了一下,小心地看了看宋氏的神情。
她自己對性別都無所謂,只是有些擔心宋氏的反應。
宋氏見她如此,笑道:“兒女都好,只要健康平安便是。說起來,我自己沒得女兒,反而巴不得你給我生個乖巧聽話的孫女呢。你們這般年輕,後面要兒要女,都會有的。”
顧采薇不由爲自己的“小人之心”而赧然,低聲道:“我也是想着男女都一樣。不過想起來,這世道女兒家終究更不容易,那麼多規矩束縛,這樣想,便覺得還是生個兒子吧。”
“我的女兒,不用守什麼規矩,願意怎樣便怎樣。”宋鐸的聲音,隨着他掀簾子的身形一起進來。
他上前來給宋氏請安,宋氏又問了幾句他的傷口。
顧采薇撇嘴道:“表哥還是向着它。從前總嫌棄我沒規矩,逼着我抄《女誡》那些,抄不好還打手板……現在說起它,就捨不得了。”
一席話,說得宋氏笑了起來,點點她鼻子道:“你呀,爲人處世那麼面面俱到,在文揚面前偏偏像個小孩子,怪不得他得兇你。”
“您就向着表哥吧。”顧采薇假裝生氣,引得宋氏拉着她的手哄她。
“采薇,過年時候你做的那蝦丸雞皮湯,我吃得很好。看看廚下有蝦,你便教他們給我做一道吧。只你別動,指使他們做便是。”宋氏看看宋鐸,對顧采薇道。
顧采薇知道她這是支開自己,便笑着道:“海蝦沒有,河蝦現買也來得及。說起來,河蝦做起來更鮮美,我這就去。”
宋鐸上前扶着她起身,小心把她交到水沉手中,道:“好好伺候着。”
兩人出去後,屋裡只剩下母子二人。
宋氏望着顧采薇的背影,嘆了口氣道:“這段日子,太過難爲這孩子了。偏偏她一個字也不提,一句苦也不喊,真是招人偏疼的孩子。”
宋鐸坐在母親下首,回答道:“兒子心中明白,必不會對不住她。”
宋氏道:“每次讓你好好待她,你便是這句話。可她都這麼大肚子,你還不該想着給她個名分嗎?從前你擔心婚後要分開,我想着,既然你姨母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你又是在宮中長大,和三皇子勝似親兄弟。那就請你姨母和三皇子替你作保,你總不能叛了他們吧。”
宋鐸倒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不是不把顧采薇放心裡,而是早就當成了自己的妻子。
聽到母親的話,他鄭重點頭道:“您說的很是,是兒子疏忽了。先成婚,然後再考慮京裡的事情。經過這場戰役之後,邊城至少平靜兩三年。若是皇上執意分開我們,到時候我就請旨回京,日後戰火再燃再說。”
經過這次事情,他也很後怕,想着如果匈奴再捲土重來,無論她說什麼,都要提前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待再過幾年,怕是他們孩子都有了幾個,她的心思,便會被孩子分去許多,不會不顧及孩子,非要陪自己涉險。
可是,這只是宋鐸自己想的,日後的事情告訴他,他還是想錯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只是婚事,”宋鐸道,“她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很多驚嚇,婚事我想隆重些,母親您看?”
宋氏連連點頭:“該是如此。我這次來,便是陪我的侍衛,也不住地說這孩子好話,說她在軍中也很得衆人愛戴。這樣的好孩子,無論如何,不該委屈她。”
“婚事繁瑣,怕要麻煩母親準備了。”宋鐸道,“不必吝嗇錢財,也不必害怕麻煩,該有的都要有,該給的都給最好的。”
宋氏欣慰道:“這纔是一個好夫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