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薇目瞪口呆。
縱使她知道這是古代,奴僕的命運都掌握在主人手裡,可是在書裡讀到過是一回事,身邊有切實的例子,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由想起《紅樓夢》,看阿媛舉止有禮、儀態優雅的樣子,是不是也曾經是大觀園那樣的豪門世家中如同副小姐一般長大的丫鬟?可是隻因爲觸怒主子,就被打下雲霄,踩入泥裡?
農村的生活多苦多累,不經歷的人是想象不出來的。她無法想象,阿媛初初來到的時候,是如何適應的?她一個現代底層小老百姓,剛來的時候,都是血淚史。
春花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手裡把白菜外面揉爛的幾層利落地剝下來:“這些我回頭帶回去餵鴨子,等過年的時候,我跟我婆婆給你要只肥鴨子。”
說完,她吃吃地笑。
顧采薇這纔回神:“再剝幾層,外面的菜梆太硬了,我不愛吃,我自己吃那一口菜,我就吃點菜心。”
“你個敗家姑娘。”春花笑罵道,不肯多剝,“菜梆你不願意吃,就醃鹹菜,你上次給我的,我還沒吃夠。這白白的菜給畜生吃,可是造孽喲。你沒時間弄,等我來給你切好,你就動動嘴,弄弄調料,出力的活兒我幹!”
顧采薇還沒問夠八卦,連連點頭:“春花嫂子,再說說阿媛的事情。我就不明白,她婆婆平白得了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好媳婦,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爲什麼不對她好一點?”
這就好比現代,一個農民工,娶了個女博士,這也得上頭條哇。
春花看她皺眉不解的樣子,半遮半掩地說:“你個黃花大姑娘,不懂。”
她這一說,顧采薇就明白了幾分,她吐吐舌頭,壓低聲音問:“難道她婆婆覺得阿媛以前跟別人不清不楚?”
“你就什麼都敢說!”春花嫂子瞪了她一眼,“不是她婆婆這麼說,村裡人都這麼覺得。你說你好好的不犯錯,主子能隨便打發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鎮上一個有造化的姑娘,跟了個好主子,二十歲上放了出來,帶了幾車的嫁妝,聽說現銀就好幾百兩呢,最後還嫁給了上一任縣太爺的第六個兒子,當正頭夫人呢。越是好人家越講究,人家指頭縫裡漏出的,都夠莊戶人家吃一輩子的呢。她咋就被打發了?肯定是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情……”
顧采薇沒有錯過春花嫂子說起那傳說中“隔壁家孩子”時候眼中的豔羨和說起阿媛時候眼裡的輕蔑。她雖然同情阿媛,但是骨子裡也看不起她。
“不過話是這麼說,”春花又自顧自地說道,“她來了李家莊之後,也是安分守己的,白天干活晚上織布繡花,也給李二牛家傳宗接代。咱們莊戶人家,心眼都好,沒她婆婆那樣小心眼,揪着過去就往死裡整治那樣的。”
顧采薇想起阿媛那雙美麗又哀愁的眼睛,她半腫的面龐,她時時挺直的腰背和那個說不出好看的福裡,心裡像被撞了一下。她不是那種人,心底一個聲音一直在說。
她失神地望着幫她把白白胖胖的白菜整整齊齊碼放在牆角的春花,突然喃喃地說:“她連白菜也吃不上吧。”
現代時候,顧采薇的爺爺給她起的小名是憫憫,因爲爺爺說,身爲醫生,最重要的是悲天憫人的情懷。以前她自顧不暇,食不果腹,沒有能力去幫助別人。可是現在,就在她眼皮底下,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在被生活吞噬。
她很想幫幫她,縱然需要幫助的人太多,她能力有限,可是她還是想幫幫眼前的她。看着炕桌上最上面一張等待寫藥方的宣紙,她忽然有了主意。
“春花嫂子,你說,我要是僱阿媛來幫我寫藥方怎麼樣?一天給她十文錢,她婆婆得能放人吧。”
春花聽了顧采薇的話,愣了一下,再看她眼裡迸發出的神采,好像立刻就要出門去阿媛家問一般,連忙說:“如果她會寫字,當然是好的。就怕她不會,再說,哪裡用十文錢那麼多,六文就很多了。”
顧采薇本想說,不會寫字那就來幫我收拾家,但是看到還在幫自己忙碌的春花嫂子,這話她說不出口。
“我覺得她肯定會。吃過晌飯我就去問問。”
“算了,我幫你去。你不會說話,別被那老太婆漫天要價。”春花自告奮勇地說,“看病你行,對付這村裡的人,還得我這樣的,你不行。”
被說不行的顧采薇捂着嘴笑。
春花臨走前,顧采薇把今天託她去鎮上打的兩個一兩一個的長命鎖都遞給她。
春花一下子愣住了。去之前顧采薇說要買了送人,她問送誰,顧采薇只說她不認識,又讓她幫她挑可心的樣子就行,說是信她眼光,她挑了半天,唯恐顧采薇看不上眼,不想她竟是送給自己的。
“采薇,你這是幹什麼!”儘管很心動,但是春花是個不佔人便宜的性子,她拉下臉,“我來幫你幹這點活,真是圖你錢麼!”
顧采薇硬是塞到她手裡:“我是不是那意思,你不知道麼?大鬆二鬆喊了我這麼長時間的姨,我這個姨,手頭寬裕點,給我外甥補個長命鎖,有什麼不行的。又不是給你的,你別說話,給他們收着就行。快走快走,再不走,你婆婆又得給你臉色看了。”
農村孩子,哪個有長命鎖這麼值錢的東西,條件好點的家裡,孩子有個指甲大小的銀片子,栓根紅繩系在脖子上,還只逢年過節給系,就這已經讓人羨慕不已了。
“謝謝你,采薇。”春花紅了眼眶,緊緊地捏住手裡的銀鎖。
“收好了,被你婆婆收去了我可沒了。快走吧,我也得做飯了。”顧采薇給她拎上籃子,往外推她,“別忘了下午去給我問問阿媛的事情。”
“她敢搶我跟她拼命。”春花潑辣勁上來,惹得顧采薇看她瞪大的眼睛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