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顧采薇說着說着話，眼神都有些空洞了，沈洛湛知道她想的是什麼，站起身道：“我先出去，讓她們給你換了衣服被褥，擦洗一番，再好好睡一覺。拂衣那邊我去看着，你放心，我再給你開些下奶的湯藥……”
“不用了。”顧采薇搖搖頭，對上他詫異不解的眼神，又掩飾道，“還是順其自然吧，是藥三分毒，我怕對孩子不好。應該很快會找奶孃來，讓她先喂着，我慢慢來。”
若是穆離那般只認母親奶水，那日後再分離，便多了一份撕心裂肺。
拂衣，對不起，孃親很愛很愛你，可是你父親更需要我。我對不起你，日後我會加倍，不，十倍，百倍地補償於你。
沈洛湛不疑有她，只當她初爲人母，母愛氾濫，謹慎小心些也是應該，便點頭往外走，囑咐水沉和蘇合好好伺候。
顧筠薇抱着拂衣進來，問顧采薇自己是不是可以先把孩子抱走。
“姐姐，把她放牀邊，讓我看看。”顧采薇剛剛換好衣服，又覺得後背滲出一層虛汗，帶着幾分虛弱道。
顧筠薇彎腰，輕輕把熟睡的拂衣放下。
“額頭像父親，鼻子、嘴都像父親……”顧采薇伸出手指，小心地拂過她柔嫩的面龐。
“眼睛像你像的十足。”顧筠薇笑道。
“我這幾日怕是太累，照顧不過來她，一切有勞姐姐了。”顧采薇戀戀不捨得看了半晌女兒，強忍着眷戀，狠狠心，擡頭對顧筠薇道。
“什麼有勞不有勞，這是我的外甥女兒，又要喊我一聲母親，我疼愛都來不及。”顧筠薇抱起拂衣，“你好生歇着，我日日抱過來給你看。”
顧采薇搖搖頭：“不用，沒出月子的孩子儘量不要見風。等我好些，我自去姐姐那邊看她。”
顧筠薇不想她如此反應，有些詫異地看着她。
顧采薇不由有些心虛，悽然道：“我看着她，便想起表哥……心緒難寧，也不知道表哥現在如何了……”
顧筠薇何嘗不能理解她這種痛徹心扉的思念和擔心，不想惹她傷心，忙道：“好，好。你放心，我就替你照顧。月子裡你也需要好生養着，等你出了月子再說。”想了想，她又婉轉勸道，“妹夫肯定安然無恙的。你別憂慮過度，月子裡落下什麼病，以後都不容易好……”
顧采薇點點頭，感激地看着她道：“我知道。都麻煩姐姐了，我哥哥也會幫忙照顧，幸虧有你們……”
顧筠薇又陪她說了幾句話，囑咐外面的下人好生伺候，才把拂衣包裹得嚴嚴實實，親自抱着回到了自己和穆徹的院落。
顧采薇看着她離開的身影，眼神半晌沒有收回來。
她不敢看拂衣，害怕多看一眼，就多許多眷戀。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生生被宋鐸和拂衣撕成了兩半，汩汩流血……
水沉上前柔聲道：“姑娘可餓了？想用些什麼？廚下有煨好的烏雞湯，還有鯽魚湯……”
“去給我做些清淡的，不要這些油膩的。”顧采薇知道她的好意，但是仍閉上眼睛道，“蘇合，你也出去。我想休息會兒，被拂衣折騰得累了，等我睡醒了再用東西，你們在這裡，我總覺得眼前有人影在晃，睡不着。”
水沉和蘇合交換了個眼神，只好抱着髒了的被褥，一起退下。
顧采薇睜開眼睛，眼神哀傷，哪有一絲的睡意。她把手伸到牀板下，摸索半天，摸索到自己之前粘在上面的一個小紙包，用力摳了下來，費事地取出裡面幾顆黑色的藥丸，又從牀邊的小几上取過杯子，就着裡面的冷水，用力地把藥丸吞服。
這是回奶藥。她早就偷偷藏好的。
我是一個自私的母親。顧采薇對自己說，臉上的悲傷，難以化解。爲了男人，爲了自己的愛，放棄了陪伴女兒成長的機會。
拂衣，拂衣……不斷地喊着這個讓自己心疼的名字，顧采薇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順着臉流了下來，流到枕頭上……
懷恩得了顧采薇生孩子的消息，特別焦急，每次趁着跟沈洛湛給兩個孩子診平安脈的時間都跟着進內院，對拂衣，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顧筠薇知道他和顧采薇的淵源，又見他不過是個半大孩子，於是便主動提出，讓他什麼時候想來便來看。
懷恩高興地謝過她，雖然恨不得日日黏在拂衣搖籃邊，但是這幾年的歷練，終究讓他脫胎換骨，他每日用完早膳午膳的時候，估摸着方便纔來，在逗拂衣的同時，也逗着穆離玩。
五個多月的穆離，已經能識人，一見他就眉開眼笑。
拂衣洗三、十二日，顧采薇都沒出現，由顧筠薇一手操辦，尤其十二日這天，穆徹請了很多軍中同僚，慶祝“女兒”的出生。
衆夫人見顧筠薇對這個“庶女”發自內心的喜歡和重視，心裡或想着她這是討好穆徹，或是覺得她根本是個傻子。但是面上，見他們夫妻如此重視，都送了厚禮，說了許多誇讚的話。
顧采薇聽着外面的熱鬧，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心酸的是，這本來都是她和宋鐸該做的，卻什麼都不能替女兒做；欣慰的是，女兒這般，做了顧筠薇和穆徹的女兒，從小不知生父生母，也是幸福的吧。
“多起來走動走動，”沈洛湛給她診脈完後道，“最近是不是晚上睡不好？”
他有些奇怪，從前顧采薇懷孕的時候，情緒還算平和，身體也不錯。可是生完孩子，身體卻虛了好多，也有鬱結於心的症狀，剛剛在外面，水沉更是偷偷告訴她，顧采薇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覺，大把大把地掉頭髮。
“可能是產後荷爾蒙紊亂，有點抑鬱了吧。你知道，這個其實沒什麼緣由的。”顧采薇衝他笑笑，並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
她知道，這幾日她日日數着時間，覺得時間好難熬。她覺得，她大概熬不到月子結束，便要去找宋鐸了。
她已經決定，只要滿了半個月，就跟顧筠薇和沈洛湛說。可是對着關心自己的哥哥，她此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