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薇低頭,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粗瓷碗,半晌沒有作聲。
今日晚膳前,她去看孟瀾,無意中聽到兩個士兵的對話。
“隋將軍一直叫姑娘,姑娘,對她這麼恭敬,又費了這麼大周章把她救出來,莫非,她是將軍的女人?”這個,是一個新兵,來軍營才半年。
“那當然。”接話的是個老兵。
“咱們大將軍,不是有夫人了嗎?而且聽說對夫人極盡寵愛,成婚這還不到一年吧。將軍出征之前,還特意把夫人和承少爺送回京城。不想這才幾天,又出來一個姑娘。說起來也很可惜,我沒趕上婚禮……”新兵說着說着就跑題了,開始遺憾起自己聽過無數次,可惜錯過了的規模盛大的婚禮。
“那是。當時那場婚禮啊,別提多轟動了。你知道夫人的嫁妝,有多少嗎?足足一百二十擡。那可不是你在村裡,一牀破被子就能算一擡的,全部都是珍珠瑪瑙,宮裡都來了許多賞賜,前幾十臺都是靜妃娘娘賞賜的呢……”老兵順着話題,也就開始繼續說下去了。
顧采薇無法再聽下去,幾乎想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匆匆離開。
景颯是靜妃娘娘的親侄女,給多少賞賜都不爲過。宋鐸曾經許諾自己的十里紅妝,終究因爲陰差陽錯,給了另一個女人。
她不知道,她走了之後,那個老兵又說了許多話,關於夫人,關於那場世所罕見的“人鬼情緣”,以及夫人“死而復生”的神奇傳說。
未來的日子,即使再艱難,也不會比夾在宋鐸和景颯之間,讓她覺得更難過。
“巴姐姐,我是認真的。”顧采薇看着巴雲娘,目帶懇求,“我知道,我是個沒用的。不像你能賺錢,能養家,不懼風雨。我只想跟着你,賺點盤纏,然後去找我哥哥……”
巴雲娘這才聽出異常,抓住她的胳膊,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麼?將軍呢?你想離開將軍?”
提起“離開”,顧采薇幾乎有落淚的衝動,她吸了吸鼻子,卻重重點頭,眼神堅毅,“我不想,夾在他和另一個女人中間。”
巴雲娘這才明白她這些日子在糾結什麼,想起她從前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便是公主,也不能成爲她和宋鐸之間的第三者,心中不由有些心疼。
“傻采薇,”她嘆了口氣道,“將軍對你,心意未變。從前以爲你不在了,纔會娶親。回去之後,他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到你的。你有兒有女,怕什麼?現在惶恐不安的,應該是那個表妹纔對。”
顧采薇搖頭,淚水終於流下:“巴姐姐,我從來沒懷疑過表哥對我的情意。我也沒法否認,自己愛他至深。可是,這並不是我要去傷害另一個女人,不,傷害我們三個人的理由。事情到了現在地步,誰都沒錯,錯的是老天爺的安排。”
“所以你想離開?”巴雲娘道,“你以爲,將軍會讓你離開?”
“不會,他不會。”顧采薇喃喃道。宋鐸對自己的霸道,她比誰都清楚。
可是她很小氣,她太介意景颯的存在,而且,她不能那麼自私地去剝奪景颯的幸福。
“那你打算怎麼辦?”巴雲娘深吸一口氣,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衝動道。
“邊城現在有難,我會說服隋易與表哥裡應外合。我記得,上次邊城之危的時候,有人帶着你從小路回京,你定然還記得路,對不對?”
“你想讓我帶你偷跑?”巴雲娘震驚道,“那孩子呢?”
“自然是帶着。”
巴雲娘氣笑了:“咱們兩個弱女子,帶着兩個孩子,能跑到哪裡?”跑不出幾十裡,就被宋鐸捉回去了。
“天下之大,總有安身之處。”顧采薇堅決道。
見她如此,現在很瞭解她的巴雲娘,知道她已經鑽進了牛角尖,也不再浪費脣舌跟她廢話,索性道:“隨你吧,反正是你的男人,你考慮清楚就行。我都無所謂,真是天下之大,無所牽絆。不,現在我就想着這兩個孩子。”
說着,她溫柔地看向甜睡的長治和久安。兩個孩子,從出生到現在,每一天的成長都在她眼中,她甚至隱約有種錯覺,這是自己的孩子。
“謝謝你,巴姐姐,等他們長大了,認你做乾孃。”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巴雲娘笑道,心想恐怕這是你做不了主的。她站起身來,拍拍顧采薇的肩膀,“早點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就是要跑,也要到了咱們大靖朝的地方再跑。現在誰知道,後面有沒有匈奴人的追兵。”
顧采薇點點頭。可是一晚上輾轉反側,想想就在眼前,可以馬上相見卻不敢見的宋鐸,她淚溼枕巾。
過了幾日,九王子果然讓人增援邊城,並且讓人叫陣,大罵宋鐸搶了他的姬妾。
宋鐸只閉門不出。
他在等。隋易快到了,陝南的援兵也快到了。本來不需要借兵,可是爲了讓那五千人,絕對保證顧采薇的安全,他還是下令借兵。
今時不同往日,宋鐸風光無限,而且這場戰役的勝利,幾乎是板上釘釘的,陝西總兵痛痛快快地就答應派兩萬兵士援助,已經馬上就能趕到了。
到時候他們內外夾擊,他要親自去迎接他的憫敏。
他沒想到,因爲天大的誤會,顧采薇正一心謀劃着要出逃。
快到邊城,隋易把軍情跟顧采薇說了,道:“姑娘不必擔心,我會帶着這五千人護着您和兩位小主子。”
顧采薇卻道:“伊屠頓現在焦頭爛額,他也不是個因私廢公之人,現在不會有心思管我。你只管帶兵去支援表哥,早一日解了邊城之圍,我和表哥也能早一日相見。”
隋易本不同意,奈何她幾次三番催促,終於把她安頓在邊城外幾十裡的山上,留下幾十個人守着,帶着剩下的人走了。
本來他還想留下更多人,是顧采薇說,人多反而露出痕跡,不利於掩藏,他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