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歌聲，衆人的視線都投入到道路中間徐徐駛來的馬車。
兩匹棗紅馬，拉着用各色鮮花裝點好的馬車，車上坐着一位盛裝打扮的女子，懷抱琵琶，白玉般的纖手撥動着琴絃，朱脣輕啓，天籟般的歌聲緩緩流淌。
人羣一片寂靜，都陶醉在眼前女子的美貌和歌聲中。
女子一頭烏黑秀髮，挽了個如意髻，一整套的黃金紅寶石頭面，頭上的鏤空蝴蝶釵呼之欲出，明眸皓齒，膚如凝脂，手如柔荑，身着一身白色織錦長裙，裙裾和領口、袖口處繡着栩栩如生的點點梅花，淺綠色繡青竹暗紋腰帶與梅花相得益彰，領口處似乎是無意解開兩個盤口，露出鎖骨上的點點硃紅畫就的紅梅。
“不準看。”阿媛輕輕說一句，捂住李茂明的眼。雖然顧采薇讓他們兩口子自去耍去，但是她不放心她，所以還是跟着。
李茂明連忙紅着臉低下頭。
“家教真嚴。”顧采薇笑着說，可能因爲聲音略大，引得旁邊的人不高興地讓她安靜。
她吐吐舌頭，湊到阿媛耳邊問：“這是彩霞麼？打扮起來太好看了，跟仙子一樣，看那些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口水都流出來了。”
明珠早就不好意思看，垂下了頭，宋鐸雖然在看，卻面無表情，好像在隔着馬車看對面什麼人。
“是她。”阿媛低聲說，“她是花魁。每年十五，倚紅樓的花魁，都會進行這樣的表演。”
“竟然還有那麼多鮮花？是溫房裡養的麼？”顧采薇見慣了現代演唱會的場景，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那些小細節上。
“縣裡有人家用溫房養花，就是爲了過年和十五賣給有錢人家。”阿媛耐心地給好奇寶寶解釋。
“哦。”古人的智慧其實是無窮無盡的，還想着冬天整大棚種蔬菜，看，人家不僅吃的蔬菜，連欣賞的鮮花都有了。顧采薇心裡默默感慨。
“大姑娘，你在這裡啊。”小葵不知道從哪裡擠過來，對顧采薇說道。
她今天穿着一身大紅色新襖裙，依舊梳着雙丫髻，頭上多了兩根銀釵，眉眼彎彎，面色紅潤，看得出來最近過得不錯。
顧采薇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葵就像熱鍋炒豆子一樣，小嘴嘟嘟不停：“彩霞姑娘說大姑娘今天能來看燈，非讓我到處找你。我還想着天氣這麼冷，又這麼遠，大姑娘不能來。結果還是彩霞姑娘說的對，大姑娘真的來了……”
顧采薇笑着打斷她：“小葵，小葵，你這一口一個姑娘，把我繞得頭都暈了。彩霞找我有事麼？她身體可還好？”
“沒事，沒事，彩霞姑娘身體好着呢。”小葵擺手說，“自從大姑娘瞧過病之後，彩霞姑娘按着方子吃藥，很快就好了。秋月那個賤人，被媽媽發賣了。老虎不發威，都當彩霞姑娘是病貓呢！”
小葵叉着腰，說得異常神氣。
顧采薇彷彿都能感受到她那份揚眉吐氣的快哉。
周圍人怒目罵小葵：“吵什麼吵，都聽不見彩霞姑娘唱歌了。”
小葵眼睛一瞪就要吵架，顧采薇連忙把她拉到一邊去。
“難爲你，我戴着帷帽你也能認出來。”走到僻靜處，顧采薇掀開帷帽，笑着對小葵說，“這回兒說吧，你姑娘讓你找我幹什麼？”
小葵嘻嘻笑着，從袖子裡拿出一方手帕遞給她。
顧采薇接過來，一方素帕，上面繡着幾朵祥雲，針線跟阿媛比起來不算太好，但是布料細滑，摸着很是舒服。
“彩霞姑娘說，對大姑娘感恩戴德，無以爲報。她的金銀首飾，都不乾淨，不敢污了大姑娘。只能送上一方自己繡的手帕，聊表心意。彩霞姑娘說，她是不潔之人，所以也不敢跟大姑娘來往，定當爲姑娘在菩薩面前多磕幾個頭，盼望大姑娘來日嫁個高門大戶做奶奶。彩霞姑娘說，萬一大姑娘將來有什麼難處，她若是能幫上忙，讓姑娘儘管找她，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顧采薇心下感動，彩霞是個懂禮又貼心的好姑娘，可惜當初的那一場拼盡全部的賭博，她輸了，所以一敗塗地。
她想想，好像沒有什麼回禮，從袖中抽出兩條帕子，把阿媛繡的那條放回去，把自己繡的那條醜到被人嘲笑的遞給小葵：“告訴彩霞姑娘，她的心意我領了。這是我自己繡的，雖然醜，但是請她不要見笑。我也會在佛祖面前替她發願，願她早日脫離苦海。”
小葵後退兩步，連連擺手：“彩霞姑娘說了，不可以要大姑娘的東西。”
顧采薇強把手帕塞給她，輕聲說：“告訴她，是我硬給的。她是個好姑娘，只要心是乾淨的，她總有脫離泥淖的那天。”
小葵眼眶微紅，咬着嘴脣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在一旁的阿媛從荷包裡掏出一把銅板遞給她：“大姑娘給你買糖吃的。”
小葵抓着一把銅錢，對顧采薇笑着說聲“謝謝”，懷揣着手帕，轉眼間消失在漸漸散開的人羣中。
明珠站在一旁有些莫名，小聲問阿媛發生什麼事，而宋鐸耳聰目明，早猜測出這應該就是顧采薇之前在結下的“善緣”，眉頭緊蹙，伸手去搶顧采薇拿着的素帕。
“幹嘛？是我的。”顧采薇機靈地躲過去，把帕子塞到自己袖子裡。
“扔掉，髒！”宋鐸呵斥，“上次救人你說是本分，可是日後不準往來。你竟然把自己貼身的東西送給那種女人！！”
萬一日後那女人用這東西生是非呢！
明珠見宋鐸發火，不敢吱聲，不明所以地望着顧采薇。
顧采薇看了宋鐸一眼，沒有想他理解，也沒跟他辯解，只淡淡地說：“什麼是髒？什麼是乾淨？她髒，買歡的男人乾淨？她髒，那辜負她把她賣入青樓的人乾淨？她髒，那些後院裡草菅人命、視丫頭性命如無物的男女乾淨？她知恩圖報，替我着想，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孤女而已，身無長物，並不畏懼算計，只希望以心換心罷了。”